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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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管老師偏心,而是陳荏偏心,他對自己敷衍,對管老師卻不折不扣,厚此薄彼。 林雁行煩躁地將管老師的教輔扔開:“不做了!” “啊?” “太難!” 陳荏的偏心也摩擦了他的心,他感覺從頭皮到胸口都一扎一扎地跳,沒有理由。 —————— 高一(1)班換班主任了,是一名女教師,姓張,教語文。 張老師(外號張老太)以嚴厲著稱,資歷比劉建民還老,雖然已經過了退休年齡,但由于不可或缺,近兩年又被學校返聘。原本她只是和老劉搭班,負責1班和4班的語文課,此時臨危受命,擔任1班班主任。 張老太一到,首先整頓風氣,班干部被她換了一輪。 可這都跟陳荏沒什么關系,班長競選他投了棄權票,一直在埋頭做題。 他對那些題越熱衷,林雁行就對管老師越反感,跟個小學三年級女生似的,覺得好朋友被別人搶走了。 他酸溜溜地跟著學習,暗地里埋怨陳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刷題機器,腦袋里跑數字,眼睛里冒符號,都不知道多看他一眼。 日子一天天過去,忽然有一天,班級里開始流行一種手工活動——織毛衣。 這股風潮是由坐在陳荏前排的那個女生帶動起來的。 那微胖的女生叫江淑惠,是少數不被林雁行魅力蠱惑的女同學之一,因為她有個相好的男孩兒,兩人約好了將來考同一所大學。 江淑惠的jiejie教會了她打毛衣,她把這門技術帶入學校,一開始只是想給男朋友織一條圍巾,后來就發展到織手套、織衣服……很快,高一(1)班的女生們受其影響,倒有一大半都拿起了棒針。 織毛衣的準備工作是繞絨線團,江淑惠會把凳子翻過來,將一堆線套在凳子的四條腿上繞,或套在自己的膝蓋上繞。她的同桌最近手臂受傷,否則兩個人協作倒更快些。 江淑惠個性開朗,也是少數幾個能和陳荏談笑風生的姑娘。自習課上陳荏見她獨自辛苦,便把手腕借給她。 江淑惠笑問:“你不做題啦?” “做累了,歇會兒。”陳荏也笑。 “哇,你手指真長真細,可以彈鋼琴!”江淑惠說。 “沒學過。”陳荏伸長雙手,將腦袋靠在書本上休息,“可以彈棉花。” 江淑惠說:“你好白啊,比我還白,跟奶似的。” 陳荏說:“漂的。” 江淑惠問怎么漂? 陳荏說水加漂白粉,主要成分次氯酸鈣,但你得舍得往里加啊,那玩意兒有點腐蝕性有點兒毒,你只要忍著不死也能漂得跟奶似的…… 他以前在夜場上班時沒少和小jiejie們掰扯,只是不膩歪而已,聊天還是很會噠。 “貧!”江淑惠笑得直捂嘴,將絨線套上他的手腕,“抻著!” 兩人繞了沒一會兒,忽見林雁行老拿眼睛斜,陳荏便問:“怎么?” 林雁行不是滋味。 他現在老覺得不是味兒,看管老師莫名其妙心里有疙瘩,現在居然江淑惠也來添堵。 他皺眉說:“江淑惠,你不是有男朋友嘛,干嘛找別人來做這個?” 江淑惠撲哧一笑:“我男朋友在咱們這棟樓三樓的高一(9)班吶,你叫他怎么下來?” 話很有道理,林雁行不講道理:“趕緊自己繞去,別影響其他同學學習!” “喲,你要學習啊?”江淑惠問,“我怎么看你抓著個手機呢?” 林雁行連忙說:“噓……”扭頭觀察后門口動靜,把手機塞進桌肚。 江淑惠對陳荏笑:“他還好意思談學習,天天不是打球就是睡覺!” 其實林雁行最近挺用功,上禮拜數學小測驗考得不錯,但江淑惠看他不帶濾鏡,覺得也就是個帥哥兒男同學,毛病還多,上課愛脫鞋啥的。 陳荏說:“別理,你繞你的。” 林雁行重重地哼了一聲:“江淑惠,信不信我告訴你男朋友去?” 江淑惠不示弱:“你去告,順便告訴他我正給他織圣誕禮物愛心圍巾吶,保證暖和!” 陳荏忽然開了竅——眼見著寒冬已至,他還沒圍巾呢! 他問:“惠惠,你有多余的線嗎?” 江淑惠哈哈一樂:她媽和jiejie都是開絨線店的,家里不說有上萬斤,至少也有幾千斤各色絨線,什么叫多余呢? 陳荏說:“那你有空也幫我織一條?” “好咧。”江淑惠說,“先給我家鵬鵬的織完。” 林雁行又酸:“那我呢?” “一邊兒去!”江淑惠說。 陳荏在心里給她豎起了大拇指:不簡單,估計這世界上敢對林巨星說“一邊去”的丫頭也就這么一個! 第二天江淑惠把棒針和絨線往陳荏懷里一塞,說:“這顏色多體面,配你合適!” 陳荏問:“干嘛?”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江淑惠笑得甜,班上女生就是這樣被她一個個拉下水的。 “……” 結果陳荏還真干上了,他將絨線套在自己膝蓋上,接線頭,繞線團,一上午搞定了幾大團。 他做事容易沉溺,學打毛線也不例外,不過兩三天時間,他已經著迷于此,白天晚上都在織了。 但管老師的題還得刷啊,于是他的心算能力突飛猛進,一邊看題一邊織一邊不出聲的念叨,然后花半秒鐘寫下答案,縮回手繼續織。 他還和江淑惠交流經驗,這個說:“我好像漏了一針。” 那個說:“哪里?……哦,只能拆了,漏兩針呢。” 這個說:“我不會起頭。” 那個說:“我來起,你看著學。” 更過分是兩人為了節約時間,還合作織圍巾,隨后是一件毛衣,一個織左邊袖子,一個織右邊袖子,最后綴在一起,為了半厘米的長短比來比去: “你這邊織松了啊。” “沒有啊。” “你看我織的這半邊……” 林雁行忍無可忍,敲筆:“江淑惠,你給我轉過去,老回頭也不怕扭著脖子!” 另兩人無辜地望著他,陳荏問:“又咋啦?惠惠礙你事了?” “她沒礙,你礙!”林雁行的惱怒寫在臉上,“做點正事兒!你高一,周歲不到十六,不是六十六!” “是正事啊。”陳荏拎起毛衣,“這么一件羊毛衫放在店里要賣二三百呢,我和惠惠一禮拜工夫就搞定了,厲害不?” 江淑惠問:“要不咱們再織幾身?” 陳荏說不用不用,你又不肯收絨線的錢。 江淑惠說收什么錢啊,都是庫存賣不掉的東西,再不織都要被蟲蛀完了。 林雁行猛拍桌,兩人被他嚇一跳! 江淑惠說:“林雁行,你有點兒神經!” 陳荏也這么覺得,鑒于這位是他的人生寄托,難聽話他就不說了。 “一禮拜時間你們就做這個?”林雁行慍怒道,“江淑惠你對得起你爸媽交的學費嘛?” “喲,林少爺教訓我來了哈?”江淑惠將一段陳荏織得不太好的袖口拆掉重新織,手里不停,“我爸我媽都是小老百姓,培養我的確不容易,但我不能眼見著同學沒衣服過冬啊,咱都有爸媽噓寒問暖,荏荏可沒有。” 陳荏笑道:“惠惠,別這么貼心啊。” “虧你還笑得出來!”江淑惠說,“看看你身上那件毛衣,袖口都散線了,前胸后背全是蟲蛀的洞,你有臉穿我都沒臉看!” 陳荏笑得更歡了:“過夏天忘放樟腦球了嘛!” 當然并非由于保管不善,這件土黃色的毛衣是繼父的。 他的衣物不是來自于繼父淘汰,就是撿親戚或鄰居家孩子的,這件毛衣從小學五年級時轉到他身上,從此就像生了根,多少個冬天過去都沒能替換。 一開始衣服下緣齊到膝蓋,穿到學校去,小同學們都笑話他,他只好將衣擺折起來塞進褲腰,硬把自己塞得肥厚了一圈。后來長高了些,衣服齊到大腿可以穿了,但衣袖還是要卷幾匝…… 毛衣一年年地舊,一年年地蛀,過去mama不管,他也不敢提,現在倒是有錢能買件新的,但他舍不得。 這么多年他都想通了:窮人嘛,首要任務是吃飽飯,活下去,直到能捯飭自己外表的那一天。 青春期那特有的虛榮在他身上可一點兒沒有,他只要暖和,不在乎袖口是不是散了,何況他現在學會了給絨線衫補針。 江淑惠問:“荏荏,你哭過沒?” 陳荏抬起低垂的眼睛:“哭啥?” 江淑惠說:“我要是像你這樣,就天天哭了,我不要穿破衣服。” 陳荏笑:“噗,小丫頭片……” 林雁行又拍桌,松開手,手底下是幾張百元大鈔:“買去。” “商場買去啊!”林雁行低吼,“織個屁啊?” 陳荏將錢扔給他:“不用,惠惠給我織了。” “咱倆一起織的。”江淑惠說,“提前祝你圣誕快樂,荏荏。” 林雁行命令:“轉回去!” 江淑惠說:“就不,我還要給他織手套!” 林雁行怒而掏包,把里面三四副手套七八條圍巾全掏出來堆在陳荏桌上:“送你!” 編織風潮已經傳遍了全校,林雁行不過在籃球場邊坐了坐,就跟個活佛似的脖子上掛滿了哈達。 江淑惠叫道:“喲林少爺,您自個兒吃rou也就罷了,還不準別人喝湯吶?您都有這么多愛心牌圍巾手套了,就不讓我給您同桌織一副?” “……”林雁行無言以對,“總之你先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