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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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盤子的時候,林雁行搡了陳荏一下:“別這么小氣。我的戰(zhàn)備物資都在你那兒,你是臨時大總管,分我一根雞腿吃又怎么了?” 陳荏說:“你窮人口里奪食,缺大德了。” 林雁行正要笑,突然聽到食堂外邊另外幾個班級在鼓掌歡呼。 “又拉歌了?”陳荏問。 林雁行跑出去打聽,沖回來滿臉興奮說:“不是拉歌,是晚上看露天電影!” 第12章 我要洗澡去 看露天電影是軍訓傳統(tǒng)。 不知道別的高中看不看,反正十一中看,而且?guī)资陙矶伎赐徊科瑑骸兜乩讘?zhàn)》。 現(xiàn)在有軍訓基地,就在基地放;過去沒有,就在籃球場放。 學校要么對這部電影有情結(jié),要么就是純粹沒別的資源,后一種可能性比較大。 反正露天電影看的也不是內(nèi)容,是氛圍,全中國就找不出幾個不喜歡露天電影的。 先吃完飯的幾個班級已經(jīng)跑去搶占有利位置,1班的女生也去了。1班男生由于被罰做蘿卜蹲和跑圈,吃飯最晚,趕到放映場地也最晚。 林雁行他們找不到凳子,就在女生隊伍旁席地而坐,有些人則在人群后邊站著。 天黑之后,電影開場,陳荏看著人多也不去擠了,陪著郁明跑圈——當然是郁明跑,他跟在后邊散步。 郁明邊跑邊絮叨:“我就說不要……跟林雁行走得太近,他會害人!” 陳荏點頭。 “害我跑圈……我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都沒被老師罰過一次,卑鄙無恥!” “對,還水性楊花。”陳荏說。 郁明跑得呼哧呼哧:“他經(jīng)常……換女朋友?” “沒啊,我這不是幫你罵他嘛。”陳荏說。 “安全第一!”郁明粗喘,“我下回說什么……也得離他遠點兒,也離你遠點兒!” 陳荏說:“我和他不經(jīng)常在一塊兒。” 話音剛落,從放映場地笑嘻嘻跑來兩個女生說:“陳荏,林雁行喊你去看電影!” 陳荏問:“干嘛非喊我?” 女生說:“林雁行說幾十年前的電影特別適合你這種老年人。你快去吧,我倆要去洗手間呢!” 陳荏啐了一口。 郁明又叨叨:“還……還說不經(jīng)常在一塊兒,看電影都想……想著你呢!往后我不幫你補物理了……我離你遠點兒!” 陳荏說行了,你自己跑吧,我去那邊給你占個座。 “別靠近林雁行!”郁明嘶聲囑咐。 陳荏不靠著林雁行,可林雁行靠著他啊。他坐下沒多久林雁行就湊過來了,還想游說他去玩:“哎,我聽說那個洞……” 陳荏氣不打一處來:洞洞洞,就他媽知道洞,你身上還有洞呢你讓我進去嗎?! “那個洞里有娃娃魚。”林雁行說。 陳荏撲哧一笑。 “笑啥?” 陳荏小聲問:“知道娃娃魚是怎么分布的嗎?” “不知道。” “在三江中上游的支流山溪中,反正咱們這兒沒有。”陳荏說。 “我買一條扔進去不就有了嘛!”林雁行說。 陳荏示意他別說話了,專心看電影里民兵隊長研究地雷,學學人家的精神。 林雁行在他身后盤腿而坐,傻乎乎地看了會兒之后把腦袋抵在他背上:“累了……我下午跑了十圈,還一個蘿卜蹲沒少做……” “累就去睡。”陳荏說。 林雁行抬頭找教官,發(fā)現(xiàn)都在各自連隊旁守著。 “好像不讓走。” 他雙臂搭陳荏肩膀:“你讓我靠會兒吧……真困……吃飽了更困……” 陳荏冷笑:“是吧?我的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過了會兒,林雁行手臂收攏,干脆把陳荏當做了支架,腦門擱在他肩窩上打瞌睡。 沒人注意到這一幕,一是天色暗了,二是許多人都這么東倒西歪地倚靠著。 十幾歲的孩子在大太陽下訓了一整天,骨頭架子都快散了,到晚上還要板正地坐著看電影,這給誰也做不到。 所以教官們也不管,只保證學生們列隊來,集體走,到宿舍樓門前解散就行。 林雁行睡著了,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陳荏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靜地將頭轉(zhuǎn)正。 這種事在十五年前不可想象,那時他恨透了林雁行。 他不敢相信命運居然如此安排,將林雁行和他同桌,仿佛就是為了突出他的不堪,以及宛若地獄的現(xiàn)實處境。 林雁行陽光燦爛的笑容無時無刻在提醒他:你活得很窮,很累,很難,很低賤。 以及:你有什么可自尊的?你連一絲足以自豪的東西都沒有,連親媽都不要你。 沒有家,沒有容身之處,饑餓而骯臟,慘透了。 所以那時候他但凡有機會就和林雁行對著干,即使不敢公開表明,也是默默使絆子。 林雁行是體育課代表,體育課點名時他從來不應,也虧他個子小總排在隊伍前面,林雁行一眼就能看見。 林雁行上課答不出問題,他從來不提示;林雁行被老師罰,他高興得像過年。 林雁行因為球隊訓練要換值日,他明明舉手之勞,就是不肯換。 林雁行打球扭了腳,拿了一支治傷噴霧噴腳踝,他嫌那東西味道難聞,趁著全班去上實驗課教室里沒人,把噴霧扔了。 他至今還記得把噴霧扔哪兒了,在食堂后面的廚余垃圾桶。他扔的時候特別解恨,好似把林雁行一起扔進了臭氣熏天的殘羹剩飯中! 有錢怎么樣?帥又怎么樣?受歡迎又怎么樣? 還不是臟的!爛的!臭的! 他那時急切盼望著林雁行瘸,瘸了就和他一樣窩囊,至少不再完美。 其實現(xiàn)在看來,林雁行根本不完美,比如他太愛出汗,特別是這個天氣,陳荏老覺得身邊擺著只蒸籠,從早到晚都騰騰冒熱氣。 十五年了,時間消除了陳荏畸形的怨恨,死亡帶走了他的業(yè)障,他現(xiàn)在居然能被林雁行圈在懷里當抱枕,還渾然無所謂。 幕布映亮了他的臉,他眉眼舒展而秀麗,眼睛是全是一幀幀快速閃過的電影畫面。 他依舊什么都沒有,但已經(jīng)脫身地獄,與其說他原諒了林雁行,還不如說他原諒了自己。 過了片刻,他抬起尖削的手指調(diào)整林雁行的腦袋角度,讓對方枕得舒服些。 林雁行“嗯”了一聲,睜開惺忪的眼:“……你扎到我了。” 陳荏給他看自己修剪得圓圓的指甲。 “那就是你用筆扎我。”林雁行有時候特別賴。 “快起開吧。”陳荏說,“真重。” 林雁行直起腰,醒了一會兒神問:“我睡了多久?” “十多分鐘。” “這么短?” “還短?”陳荏說,“我背都快斷了。” 林雁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抓抓身上的蚊子包,又去偷看教官,然后和陳荏咬耳朵:“不行了,我呆不住了,身上膩得慌,我得回宿舍洗澡去。” 陳荏拉過他的手腕看時間:“剛才吃飯時教官通知了,晚上八點開始能去澡堂,前四十分鐘是女生洗,后邊才輪到男生。別說現(xiàn)在還沒到八點,你也不能搶在女生前面啊。” 林雁行說去就要去,四顧左右無人注意,拉起陳荏就跑。 “我都問過了,現(xiàn)在有熱水。”林雁行說,“女生們都在看電影呢,你守著門你別讓她們進來就是了,我?guī)湍阃^風,你也幫我望一回唄!” 兩人貓著腰鉆出隊伍時,見郁明正坐在最后一排,邊看電影邊用軍帽趕蚊子。 郁明問:“陳荏你干嘛去啊?” “洗澡去。”林雁行壓低聲音。 陳荏說:“郁明,教官要是點名幫我喊一聲到。” “哦。” “拜拜了郁悶。” 郁明望著陳荏的背影,一臉恨鐵不成鋼:“叫你別跟他一塊兒,還嫌自己不夠倒霉呢,到現(xiàn)在還喊我‘郁悶’,姓林的你才郁悶吶!” 林雁行回宿舍拿換洗衣服。 早上抵達軍訓基地時已經(jīng)分好了房間,男女生都是八人一間,林雁行睡陳荏上鋪。據(jù)說在部隊都是班長睡新兵上鋪,林雁行為此還得意了一會兒。 林雁行抓了褲衩,見陳荏在包里翻個不停,問:“找啥?” 陳荏餓了,一碗綠豆湯畢竟不夠他果腹,此時輕微中暑的后遺癥退去,他的胃口回來了。 他揣上一盒方便面跟著林雁行,途徑開水爐時泡好,小心翼翼地捧到澡堂門口。 澡堂與食堂背靠背,大門位于一條長走廊的最里側(cè),進去后發(fā)現(xiàn)相當寬敞,不分男女,只分使用時間段。 還未到開放時間,淋浴室內(nèi)沒燈,只在更衣室開了兩盞小燈,日光燈管茲拉作響,顯然快壞了。 “幫我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