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
你這弟弟,不如早日找個師傅,當個學徒,學門手藝,將來也好自立門戶。真的,再不學就晚了,聽說好多師傅收徒弟要看年紀,大了的不好教。” 這趙嬸子也是怪有毅力的,方立安大步流星地走著,她就小跑似的綴在后面,加上她一口一個“為你好”、“掏心窩子”,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你信嬸子,嬸子不會騙你,如果不是你這條件太寒磣了,嬸子就把娘家侄女說給你了。你自己想想對不對,誰愿意累死累活供小叔子讀書?以后自家生了孩子怎么辦?弟弟能有親兒子親?” “……” 方立安煩不勝煩,這婆子就跟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眼看著前面就是青柳巷,街面上都是巷子里出來做生意的街坊鄰居,她決定蹭個人流量,于是朗聲道,“趙嬸子,煩請你離我遠點,你說的事情,我不會考慮,再會。” 她的聲音不可謂不大,周圍的人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大街上,萬眾矚目,趙嬸子一個只會家長里短、碎碎叨叨的婦人何曾見識過這種陣仗,她漲紅了臉,恨不得鉆到地縫里。 方立安才不理她,料想這人應該很長時間都不會再來煩自己了,簡直神清氣爽。 “大郎,趙家的找你什么事?”擺餛飩攤的元老頭高聲問道,他跟趙嬸子有些齟齬,早就想收拾這個難纏的婦人。 方立安覺得既然趙嬸子敢說,那就不怕別人知道,于是毫不遮掩地把后者那番話背了一遍。 大家都是社會人,誰還不知道誰? 趙家婆娘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看好李大郎,想把侄女說給他,卻又嫌棄人家家里小叔子讀書費錢嗎? 雖然這趙婆娘說的讀書人那一套在他們市井百姓看來確實有幾分道理,但這議親的話頭還沒挑明,就開始插手人男方家里的事,吃相著實難看。 對于口舌之爭,大伙兒見到了就拉拉架唄,這邊勸兩句,“多少年了,這趙家婆娘就是這個德行,手長多事,大郎莫與她計較了。” 那邊也說上幾句,“你要給侄女說親,那就找個媒人,透個風聲,這么不依不饒地跟著,委實不講究。” 方立安本就沒想怎么著,只要趙嬸子不這么沒完沒了地sao擾她就行。 如今,對方吃了教訓,方立安見好就收,謝過各位街坊鄰居,施施然回家了。 聽說沒兩天,趙嬸子的娘家大嫂找上門來,把趙嬸子罵了一通,讓她別惦記娘家,免得家里姑娘的名聲都給她敗壞了。 這話就比較重了,把趙嬸子打擊的心中郁郁,以至于后來再見到方立安這個“罪魁禍首”,直接掉頭繞道走。 只不過,因著此事,方立安這個大齡單身“男”青年到底還是被盯上了。街坊鄰居們時不時地來上兩句。 “大郎不小了,可以娶媳婦了。” “聽說你對何家小娘子有意?” “楊家二娘子在看你~” “……” 別說方立安這輩子是個女的,就算穿成了男人,她也不愿意娶妻生子。 在市井八卦的圍剿下,她選擇放棄抵抗,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宅女,除了隔幾天出門買個菜,或者送抄好的書去書肆。漸漸有人笑她比大家閨秀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說起抄書,那可比做燒餅難多了。寫錯字是要扣錢的,錯處多了,人家書肆老板可以直接拒收。 要是把它看成無本的生意,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去書肆接活,人家老板不可能直接給書,書是貴重物品,臟了壞了怎么辦? 這時候就需要抵押了,抵押有二:一份是書的抵押,一份是紙的抵押。 如果抄書抄錯了,書肆不收,紙的抵押就收不回來了。 因此,但凡接了抄書活的學子,抄書前不僅要焚香凈手,抄書的過程中,注意力還要高度集中,勞心勞力。 所以,抄書行業的高收入不是沒有理由的。 方立安給自己安排的過渡期結束后,便不再刻意偽裝,不再把字往丑里寫。 后來,因為寫的一手好字,書肆老板特意給她加了工錢,別人抄一本400文,到她手里就是500文。 靠著抄書,賺的錢足夠家里的各項開銷,于是燒餅也不做了,只偶爾接個提前預定的單子。 這種單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量大,有的時候,客人還會給賞銀。其實光這一項的收入,就夠他們姐弟倆的嚼用,所以家里的存款一直在穩定增長。 從去年起,她就斷斷續續去城外郊山移了土和水到空間,如今,方立安已經是一個擁有大片土地的地主老爺。 不止如此,她還有個任勞任怨、以一當百的長工,僅憑一己之力便能抱攬所有農活。方立安壓榨的沒有一絲愧疚。 如果不是系統說不能這么浪費能量,方立安可能還會讓它把后續加工也給包圓了。 比如,把小麥加工成面粉,再把面粉加工成面條、面包、面筋…… 再比如,把大豆加工成豆漿、豆腐、豆腐乳…… 要不是怕東西的來歷不好解釋,方立安幾乎可以不逛菜市場,反正雞鴨魚rou大米蔬菜樣樣不缺。 日子過得富不富裕,滋不滋潤,光從一個人的外貌便能分辨出來。 李家大郎、二郎雖然長相一般,但確實養的好,面白腮紅,唇紅齒白,瘦卻不是干瘦。 在外人看來,這哥倆不僅吃好穿好,弟弟還能念得起書,家庭條件可以說是非常不錯了。 是以,大家判斷李家大郎是個能干的,撐得起家。便是上無父母,下有弟弟拖累這樣的劣勢條件都可以忽略不計。就一條不好,李家在府城沒有房子,他們住的小院是租來的。 從古至今,家里沒有房子,在婚戀市場上,一直都是非常勸退理由。 因著這個理由,方立安攢夠了錢硬是憋著沒買房子。 唉……太優秀了也不好,總覺得自己要被媒婆分了吃了。 第353章 一年后,方立安遇到了租房族最討厭的事情——房東突然收房。 房東是個寡婦,家里開豬rou鋪的,潑辣的很。據說,她男人是個病弱的秀才,拖著病怏怏的身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要在床上,生了孩子后,沒幾年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 秀才家有恒產,小有薄資,外人看了自然眼饞,秀才娘子原本是個柔弱女子,和病秀才琴瑟和鳴的那種,但為了在群狼環伺中護住家中錢財,硬是被逼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秀才娘子身上發生了如此極端的變化,即便十幾年過去,依舊為街坊鄰居所津津樂道。 方立安很喜歡秀才娘子的爽利和潑辣,每每她去豬rou鋪買豬rou,對方總要饒她兩根豬大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手起刀落的婦人,曾經會是傷春悲秋的模樣。 秀才娘子對于收房一事深感抱歉,大約因為方立安姐弟倆是她遇到的最最通情達理的租客,不僅從不拖欠房租,而且從不多事,有什么事都自己解決。如果可以,她倒是想一直租給他們。 只是,她兒子即將進京趕考,窮家富路,秀才娘子決定賣了這間小院,換了錢財當盤纏,用來路上打點。 幾年下來,方立安攢了不少錢,置辦這么一間小院綽綽有余。聽說秀才娘子要賣房,還沒講好買家,方立安直接攬了過來。 秀才娘子是個實在人,方立安也不小氣,兩人很快談好價錢,去官府立契。 因為不想暴露性別,所以房契寫的狗蛋的名字。隨著大家送別秀才娘子母子倆,青柳巷的街坊鄰居很快知道,李家大郎給自家弟弟置辦了房屋。 有說她是絕世好大哥的,也有說她傻缺的,方立安并不受這些八卦的影響,自顧自的抄書,偶爾賣個燒餅。 很多人嫌她蠢,認為她是扶弟狂魔,不愿意把家里女兒說給她,方立安反倒落了個清凈,變相的求仁得仁。 另一邊,因著這件事,狗蛋在學堂里也受了點影響。 讀書人大多自詡清高,視錢財如糞土,但究竟怎么想的,只有每個人自己知道。 “阿演,恭喜恭喜!年紀輕輕名下便有了恒產。”這是與他關系一般的同窗,如果不是語氣微微泛酸,內容上倒也正常。 “演弟,大丈夫斂財有道,怎可拖累兄長親朋?”這種大約就是嫉妒的狠了,不想暴露自己丑陋的嘴臉,只能假借仁義道德,虛偽地批判。 狗蛋一臉無辜地眨眨眼,“我與兄長感情甚篤,他從不覺得我是拖累,你為何如此說?” “你兄長為了保全兄弟情誼,自不會說這樣的話。”對方言辭鑿鑿。 狗蛋恍然大悟,“莫非你家兄弟情誼都是假的,才導致你以己度人?” “你……你休得胡說!” “我說的不對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自己對兄弟假模假樣,便覺得我與我兄長之間也是虛情假意。耀輝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耀輝兄!”狗蛋搖頭嘆息,憤然離去。 林耀輝本就是一時沖動,欲逞口舌之快,何曾想會被狗蛋一個小孩子反擊到說不出話來。 經此一事,他總覺得書院的同窗似乎都在背后對他指指點點。 可怕的是,這并不是他的錯覺,因為往后,再沒有人敢跟他稱兄道弟,生怕被他虛偽的表象所迷惑。 “阿演,你兄長對你真好,不像我家兄長,總和嫂嫂一起鬧我爹娘,家里糟心事太多,我……我不想念書了……” 說這話的是跟狗蛋關系比較近的張易信,比狗蛋大兩歲,挺老實的男孩子,上頭兩個兄長都已成家,各有營生。因本朝慣例,父母在不分家,所以張家一大家人住在一起。 張家父母對孩子沒什么偏倚,從小就送孩子念書,覺得就算讀不出什么名堂,識得幾個字也是好的。當然,要是能讀出名堂,那就更好了。 張家老大老二實在不是讀書那塊料,退學后找了門路,到人家店里做了學徒,如今也算出師了。 張易信卻因為小有天分,一直留在學堂里,他不過十歲,嫂子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嫌他讀書費錢,天天攛掇自家男人送他去外面當學徒。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張易信很難不受影響,學習成績掉落的厲害,已經萌生出不想上學的念頭。 狗蛋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畢竟不是誰都像他這樣好命,有個頂梁柱一樣的厲害阿姐,愿意全心全意為他打算。 回到家,狗蛋和方立安提起此事,先是一波人小鬼大的感嘆,然后又狗腿哈哈地吹了一串彩虹屁。 姐弟倆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方立安十分受用。 “張易信啊,我瞧他挺機靈一個小子,平時書讀的怎么樣?你與他比,孰優孰劣?” 狗蛋老老實實答道,“我比不上易信兄,夫子說,憑他的成績,年后可升入丙班。” 府學按照學問深淺分甲乙丙丁四個班,狗蛋這種上了三年學的,目前只學了些淺顯的東西,還停留在識字、三字經的階段,他在丁班的成績處于中上游,他這么一說,方立安便對張易信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比狗蛋大兩歲,馬上進入丙班,說不上天資聰穎,但屬于勤能補拙的那種拙。真要拿出態度來,未必念不好,將來考個秀才,應該不成問題。至于舉人、貢士、進士……誰也不能保證。 方立安便開解他,“還是要看張易信自己怎么想,他若是想念書,那就勤勉些,至少讓他父母覺得這錢花得值。他若覺得吃不住兄嫂鬧騰,心生退意,那就趁早打算,不拘是賬房,還是代筆、學徒,總能找到一份出路。 路究竟怎么選,且輪不到你我為他出謀劃策。他與你關系好不假,但事關前途,事關家中生計,事關父母兄弟,你我外人,實在不宜多嘴。 你勸他讀書,日后讀出名堂還好,若讀不出來,連累了父母兄弟……難保他不會將事情怪在你頭上。 你知道的,從前經歷了那么多事,阿姐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 提起早年的經歷,狗蛋面色肅然,他那時候雖然小,但該記得的都能記得。 看他突然繃著臉像個小老頭,方立安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阿姐不是怕你被他怨怪才說的這些,只是疏不間親,你們是關系很好的同窗,但僅此而已,平日里多聊聊功課、興趣愛好。至于家里事,等你們真的好到把彼此當作親兄弟再說。” 狗蛋聽的懵懂,但大體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他甕聲甕氣道,“阿姐是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對。”方立安爽快地承認了,“現下有阿姐賺錢養家,你不用為生計發愁,專心讀書即可。如若不想讀書,便學門手藝。你放心,無論你選哪種,阿姐總能為你謀劃一二。” 狗蛋不是無知小兒,早在逃荒年間,他就見識了最殘酷的人間慘劇,知道了何為現實。在方立安的教導下,他并沒有被移了性情,反而愈加開朗,勤勉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