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里正被他吵得頭疼,重新堵了他的嘴,將人送去了縣衙,事情發展的比方立安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最后,劉大賴子因為夜闖民宅,被杖責三十,去了大半條命,被劉家拖回去養著,短期內再難出來禍害鄉里。 也因著這件事,李家大丫身上除了“可憐”,又多了“彪悍”的標簽,婦人們提起來就是搖頭嘖嘖,這樣的女娃可不能說回家當兒媳婦,小心夫綱不振。 就連苗家幾個嬸嬸也心生退意,兒媳婦可以厲害,但太厲害,她們也怕…… 反倒是李章氏,態度緩和了許多,照顧李二牛的同時,也知道分出心神體貼下兩個孩子了,讓方立安松了好大一口氣。畢竟入了冬,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還是和和美美的好。 臘月二十三,方立安帶著狗蛋去了趟縣城,大手筆地采購年貨,把狗蛋樂壞了,一口一個“阿姐真好”、“阿姐最好”、“最喜歡阿姐”…… 臘月二十九,姐弟倆一人收到一身新衣服,方立安買的布,李章氏一針一線縫的,狗蛋開心極了,穿在身上去找苗家小弟炫耀。 對于李章氏的改變,方立安高興的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安,因為李章氏經常看她看到出神。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樣的李章氏,不太對勁。 大年三十,在狗蛋的指揮下,方立安和李章氏一起貼了春聯。想到春聯的價錢,方立安心里簡直要痛到麻木。 晚上,除了沉睡著的李二牛,一家人吃了頓豐盛的年夜飯。 沒有春晚,沒有娛樂節目,狗蛋早早地迷瞪了,方立安也沒那個興致熬著,跟李章氏說了聲,一起睡下了。 半夜,炮仗聲接連響起,方立安用被子蒙頭,繼續睡。 其實她也買了炮仗,但大晚上的,又冷又困,還是明早起來放吧,一樣的。 卻不想,睡夢中,一雙手掌悄然蒙了上來。 方立安本就警惕,幾乎在手掌搭上被子的瞬間就驚醒了,她身手敏捷地掀開被子,一躍而起,反手制住了想要加害于她的人。 “娘?”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另一只靴子落地了。 “不要叫我娘!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李章氏兇狠道。 方立安心中一沉,她松開手,裝作若無其事,一邊揉眼睛,一邊打呵欠,懵懵懂懂道,“娘,你說什么呢?” 旁邊的被窩動了動,狗蛋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道,“阿姐,怎么了?” 幾個月下來,方立安早就成了狗蛋心目中最親近的人,下意識地張嘴就是“阿姐”。 李章氏卻被這聲“阿姐”刺激到了,兜頭就朝方立安撲過去,胡亂地拍打、撕扯,嘴里嚷著,“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狗蛋徹底醒了,被眼前的狀況嚇得哭嚎不止。 “娘,你說什么呢?你這是怎么了?”方立安抓住李章氏的手臂,試圖制止后者的瘋言瘋語。 “你這個兇手!你這個殺人犯!你豬狗不如!”李章氏情緒激動,根本停不下來。 狗蛋在一旁看著,方立安不好把她劈暈,只能抓著她的手,等她自己冷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炮竹聲漸漸停歇,狗蛋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打嗝兒,李章氏才安靜下來。 方立安不敢松開她,怕她得了自由又要發瘋,只好嘴上哄著狗蛋,“狗蛋不是男子漢嗎?男子漢可不能哭。” “我……我……狗……狗……”可憐這孩子哭成了淚人,根本說不出囫圇的話來。 “阿姐知道狗蛋是男子漢,狗蛋聽阿姐的話,先順順氣,理順了氣再說。”方立安的話很管用,狗蛋不再出聲,只一下一下的小聲抽噎。 卻不想狗蛋不哭了,換李章氏爆發了,哭的見者傷心,聞者落淚,一副死了親娘的樣子。 方立安嘆了口氣,松開她,任她伏在床上捶胸,轉而去抱嚇傻了的狗蛋。 就這么一直鬧到下半夜,李章氏哭累了,母子三個終于能好好說話。 “你爹的腿……是你打斷的嗎?”李章氏哭啞了嗓子。 “娘!你怎么能這般想我!那可是我爹!”方立安當然不能承認。 “是啊,那是你爹,你爹怎么就變成了這樣……”黑夜隱藏了一切,但方立安猜想,李章氏臉上的表情一定復雜極了。 “娘,你不要這樣,我爹他以前再怎么打我打你打狗蛋,我也不想他出事,不然我成什么了?畜生嗎?我已經跟里正說好了,過完年開春,咱們把田種上,就借了他家的驢車送我爹去府城看病。里正說了,府城的大夫比縣城的大夫厲害,肯定能把我爹治好。” “當真?” “自然是真的,我早先就跟里正說好了的。”確實是真的,自打李章氏把李二牛昏迷不醒的事情怪到她頭上,方立安就做了這手準備,不光是為了安撫李章氏,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好孩子,娘錯怪你了,你爹如今成了這樣,娘心里苦……”說著說著又哭上了。 方立安心里煩躁,這特么都要凌晨兩點了吧,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娘,你多想想好的,等開春去了府城,爹就能醒了。”方立安的嘴,騙人的鬼。 “哎!醒了好,醒了好。”李章氏激動地抹淚,搞得好像李二牛已經醒了。 黑暗中,方立安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娘,你趕緊去睡覺,咱們明天去給里正拜年,態度放好點,到時候借車也順當,畢竟是頭驢,金貴著呢,萬一里正叔反悔就不好了。” “對,對,你說的對,娘去睡了,你跟狗蛋也趕緊睡,咱們明天頭一個去。” 見李章氏就這么被打發走了,方立安身心疲憊,她起身下床,拿布子蘸了冷水給狗蛋擦臉。 狗蛋被凍的打了個激靈,等方立安也鉆進被窩,湊到她的耳邊,悄悄問,“阿姐,爹真的要醒了嗎?” 聲音里揉雜著不安與迷茫。 方立安溫熱的手掌貼著他冰涼的小臉,“莫怕,阿姐在。” 第344章 初一,李章氏起了個大早,看她興奮的樣子,極有可能一夜沒睡。 方立安和狗蛋被她從床上扯起來,早飯都顧不上吃,就要跟著去里正家拜年。 說她不是周全人吧,她還曉得拎著年禮上門,雖然不是什么金貴玩意兒,卻結結實實地搶了狗蛋的心頭好——方立安年前特意給他買的零嘴,慶祥齋的酥糖。 六十八文半斤,狗蛋饞了很久,買回來還舍不得吃,每天只摳指甲蓋那么大一點過過嘴癮,那架勢,應該是打算吃到明年過年。 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那一包酥糖,就這么充公了。 狗蛋紅了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不敢落下來,他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告訴自己,不能惹娘生氣,她會像爹一樣打人,打阿姐,打他。 看著狗蛋委屈巴巴的可憐樣兒,方立安提起袖子給他抹了眼淚,趁李章氏不注意,哄了兩句,“等過了初五,縣城開市,阿姐再給你買。” 對于昨天夜里的突發狀況,方立安始料未及,沒想到自己的一系列動作會引起李章氏的反彈。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劉大賴子被抓?還是更早?李二牛發熱昏睡? 李章氏的聰慧與敏銳超乎尋常,除了李大丫換了個芯子,其他的,即便沒有完全猜中,但也八九不離十。 方立安錯估了對手,錯估了人心,以至于她此刻的處境十分被動。 家里已經出了一個活死人般的李二牛,如果李章氏再出事,別人會怎么想?她不想冒這個險,也不想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對李章氏下手。以后的生活,無非也就是麻煩一點,折騰一點,小心一點,謹慎一點,別陰溝里翻船就行。 慶祥齋的酥糖在方立安眼中算不得金貴,但對村人來說幾乎是最上等的零嘴,里正也不例外,對于李章氏的請求,他只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 不過,也不可能光一包酥糖就把驢借出去,租借的費用不能少,租借的押金亦是如此。這些先不著急說,等時候到了再談。 李章氏得了里正的準信,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除了照顧李二牛,也會做點別的事情。 春耕期間,跟方立安一起下地干活,大概是想趕緊把地里的活計了了,好帶李二牛去府城。 方立安對她真是佩服的緊,前頭三十年,去縣城的次數屈指可數,只聽她提那么一嘴,就真的敢往府城去。 是愛情的力量?還是親情的力量?再或者是《女則》、《女戒》成功洗腦的力量? 反正不管是哪一種,方立安都在李章氏身上看到了無所畏懼的韌性。只是,這種韌性如果不是為了李二牛就好了。 李家人口少,地也少,當年分家,李家老兩口雖不待見李二牛,但也沒有太過偏心,分了老二家二畝良田,田里的出息將將夠一家子嚼用。 方立安和李章氏把地犁了,種上,總共也就花了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 這之后,送李二牛去府城治病的事終于提上日程。 老李家和老章家聽說后,齊齊趕來,輪番上陣,勸李章氏不要沖動,三思而后行。 李老頭和李老太的態度對于李二牛這個親兒子來說,雖難免有些殘忍,卻也在情理之中。 鄉下人生病,去縣城看大夫已經是頂了天了。 治得好,是幸;治不好,是命。 府城? 那是什么地方? 方圓幾十里,只有讀書人科考才會去。 人家秀才公是奔著當舉人老爺去的,你一個地里刨食的專程跑去看大夫,呵,多大臉! 李老頭對著兒媳婦用詞還算委婉,李老太就沒那么客氣了,鄉野粗人,破口大罵,噴的李章氏抬不起頭來。 李章氏委屈的直掉淚,她一心為了夫君好,難不成還錯了? 章老太苦口婆心勸她,“回春堂的大夫都說看不好,你還往府城去什么?你以為去了府城就能把女婿治好了? 家里有幾個錢夠你這么折騰的?日子還過不過了?銀錢全拿去給二牛治病,你和兩個孩子怎么辦?不吃不喝成仙了?只怕到時候一家子都要在街上討飯。 還有,你一個婦道人家,張嘴就要去府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過哩!我問你,府城在哪兒?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哪條路?行程幾天?夜宿何處?你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娘私下許你二兩路儀。” 李章氏張口結舌,慌亂之中四處張望,想讓女兒頂在前頭。 方立安適時露臉,被李章氏抓了個正著,“大丫,你出的主意,你來跟你姥說。” “我……我……”我知道個屁! “說話呀,不是你說府城的大夫肯定能治好你爹嗎!”李章氏見她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急了,身手拽方立安的胳膊。 章老太護犢子,把外孫女拉到懷里,“瞎嚷嚷什么!你這個當娘的都不懂,還指望孩子教你?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對著方立安,她又換上和藹可親的面孔,“送你爹去府城看大夫是你跟你娘說的?” “嗯……我問過回春堂的王大夫,他說我爹這樣,只能去府城……” “那王大夫說一定能治好?” 方立安搖了搖頭,“王大夫說,縣城肯定治不好。” 章老太悟了,外孫女純孝,還是希望親爹好起來。 誰都喜歡孝順孩子,心軟仁義,章老太亦然,她摟過方立安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道,“你爹這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縣城的大夫說不行,大抵就是真的不行了。 咱們老百姓要學會認命,這是你爹的命,誰都沒法子,或許送去府城還有的治,但不能為了你爹的命賠上你們母子三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