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一般是前一天獵來,第二天天不亮就往縣城趕。夜里溫度低,放一個晚不妨事。 入冬這天,方立安數了數她的存款,總共兩貫九錢八十二文。 其實,她這段時間賺的遠不只這個數,但都被她拿去買藥了。 買藥的過程十分繁雜,畢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她總要多長幾個心眼。 不能直接按照藥方配比買,要是被有心人告發,這可就成了紅果果的證據。更不能把不同的藥材分開,單獨買,這種行為太打眼。 所以,方立安把藥方拆開,跟其他藥材混在一起,如此去了四次藥鋪,抓了四次藥,才湊齊一副有用的,為此浪費了不少銀錢。 舅舅家的大表哥成親前一天,方立安把藥材帶去了山上,等熬好了,涼透了,聞不到什么味道了,才偷偷摸摸帶回來,藏在灶房的柴禾堆里。 第二天,李章氏帶著狗蛋回娘家,參加親侄兒的婚禮,留下方立安在家服侍親爹,走之前還道會給他帶喜酒。 方立安心道,可惜了,他這輩子都別想喝到大表哥的喜酒了。 送走李章氏和狗蛋,她從里面把門栓上,把昨天熬好的藥拿出來,放在灶上加熱,讓他喝不燙不涼的藥是方立安對李二牛最后的憐憫。 加熱的時間不長,藥味兒并沒有飄的太遠,但是臥房里的李二牛聞到了,他又開始罵罵咧咧,葷素不忌,完全不顧那是他的親生女兒。 方立安只當耳旁風,倒了滿滿一碗藥,端進臥房。 “小賤蹄子,老子跟你說話呢!你他娘的再不聽話,老子就把你發賣嘍!聽見沒……” 方立安停下腳步,撩起眼皮,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女孩幽黑的瞳孔近乎深淵,李二牛只覺得冷得徹骨,他生生地打了個寒顫,舌頭仿佛被凍僵了,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是他的女兒嗎?李二牛心里突然生出這個疑問。 方立安低頭,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上,繼續往里走。 那股壓迫感離開,李二牛終于找到自己的舌頭,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丫頭有點邪門,然而,他剛想張嘴,重拾父親的威嚴,就聽見陶碗被放到木箱上,發出厚重的碰撞聲。 莫名的,李二牛覺得這個碗不是放在木箱上,而是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再一次失語,說不出話來。 方立安轉身,一步一步地向李二牛走去,明明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卻像踩在李二牛的心尖上,讓人膽顫。 撲通撲通。 李二牛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他的心要從嗓子眼蹦出去了。 “你……你……”他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像被人扼住了命運的喉嚨。 沒等他“你”完,方立安一個干脆利落的手刀砍在他的脖頸處,李二牛徹底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李章氏把人服侍的不錯,雖然行動不便,但吃喝拉撒弄得還算干凈,至少李二牛身上沒有令人作嘔的味道。 方立安把他往后拖了拖,靠在墻上,慢吞吞地給他喂藥。她敢保證,天底下再沒有比她還無微不至的女兒了,滿滿一碗藥,一滴不漏,一滴未灑。 過了大約一刻鐘,方立安拖著他的腿往下拽,讓他躺平,擺成睡覺的樣子。然后站在床邊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觀摩了兩分鐘,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 很好,渣男睡著了,世界安靜了。 她端著碗回到灶房,做余下的一系列收尾工作。 下傍晚,李章氏抱了一個酒壇子回來,她臉上浮著紅云,看起來非常高興。 方立安微笑,高興就好,今天是個好日子。 李章氏空不出手來,狗蛋只能跟在她后面,一個步履輕快,似急不可耐,一個連跑帶顛,似火燒火燎。 看到方立安,狗蛋終于松了口氣,他幾乎是一路小跑回來的,天知道他娘為什么這么走的這么快。 “你爹呢?”李章氏問方立安,她的聲音和往常一樣,柔柔的,軟軟的。 “在屋里睡覺。” “吃飯沒?” “午飯吃過了,晚飯還沒吃。” “我來炒幾個菜,給你爹下酒。”說著,人往灶房里走。 你開心就好,反正李二牛今晚是喝不了酒了,不,他這輩子都喝不了酒了。 果然,跟方立安預料的一樣,李二牛今晚沒能醒來,他睡著睡著就發起了高熱,李章氏急吼吼地讓方立安去隔壁村請胡大夫。 胡大夫來了,診斷結果就是普通的發燒,因為怕晚上看診的病人無處買藥,胡大夫醫者仁心地帶了常用藥來。 方立安拿去灶房煎,煎好了送過來,李章氏喂他喝下,守了整整一夜,雞叫才睡。 李章氏本來還想讓方立安和狗蛋一起守,出言道,這是他們親爹,做兒女的得孝順,守在床前侍疾。 方立安說,那就一人守半天,她白天,李章氏晚上,兩人輪著來。狗蛋還小,不頂用,怕照顧不好李二牛。 李章氏這才放過他倆。 然而,李二牛斷斷續續燒了三天,不僅中間一次沒醒,退燒后也沒醒過來。 李章氏慌亂不已,因為胡大夫也診斷不出什么東西來,她只好問里正家借驢車,送李二牛去縣城。 方立安出手,縣城的醫館也不行,其實別說縣城了,便是宮廷御醫來了也未必能看出其中的關竅。 李二牛得了怪病,李章氏求醫未果,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把人拖回家養著。 打從這時候起,李章氏的脾氣就變得古怪起來,大約是出于對方立安的怨懟,覺得女兒沒有照顧好丈夫,她不過回了趟娘家,李二牛就病得不省人事。 都怪她! 如果李二牛不是個家暴垃圾男,如果李章氏沒有圣母病,方立安或許還會感動于李章氏對李二牛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現在,方立安看見她就頭疼,丈夫就這么重要嗎?沒看見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嗎?因為李章氏要寸步不離地看護李二牛,所以家里的活計全部推到了方立安身上。 倒不是覺得養家辛苦,就是看李章氏天天擺著個晚娘臉,拉著狗蛋哭哭啼啼,讓他不要忘了親爹,不要學他姐一樣沒良心,方立安就覺得心煩意亂,唔,手癢,想打人。 李二牛陷入沉睡,李家和章家的親戚都來了。 對李老頭和李老太來說,李二牛再不好那也是他們的親兒子,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老兩口心里那叫一個痛啊。 不過,眼前最大的危機不是兒子的病,而是兒媳婦,李老頭和李老太怕李章氏丟下兒子孫子跑了。 方立安:呵呵,李章氏已經進入圣母癌晚期了,她才不會跑,只怕趕都趕不走。 章家的內心就復雜多了,一邊不希望女兒在李二牛這個廢人身上耽誤一輩子,一邊又舍不得讓外孫外孫女小小年紀沒了娘,矛盾極了。 不過,李章氏是個有主意的,別人怎么想不重要,反正她不走,死也不走。 于是,李家二房,雖然男主人得了怪病,但一家四口依舊整整齊齊的,日子照過。 方立安當家后,里里外外一把抓,狗蛋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從前與現在差距。雖然沒了爹,但毋庸置疑的是,他非常喜歡現在的生活。 吃的飽,穿的暖,被人欺負了還有人撐腰。 如果可以,他想許一個愿望,希望他爹永遠不要醒來。 然而,在平靜安穩的生活中,方立安發現了異樣。 第343章 家里的日子剛平靜下來沒幾天,外頭又出了蹊蹺——籬笆東邊靠墻一側出現了一片雜亂的腳印。 按照大小深淺判斷,這些腳印必然是成年男子留下的,至于具體是誰,方立安心中冷哼,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在別人家院墻外藏頭露尾,即便不是雞鳴狗盜之徒,也定然存了歪心思,指不定要行何等齷齪的勾當。 得虧前兩天才下了一場秋雨,泥土濕潤,留下了印子,否則她未必發現得了,到時候…… 接下來的幾天,方立安不放心一家子老弱病殘,盡可能地呆在家里,即便砍柴挑水,也要請苗家幾個小娃娃幫忙盯梢。 不過,打的主意越見不得光,這人就越不敢在白天露面。 是以,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方立安終于等到了正主。 油燈費錢,除了那等供孩子讀書考取功名的耕讀人家,一到晚上,家家戶戶都是烏漆麻黑的一片。 臥房里早就沒了聲響,方立安把狗蛋哄睡著了,自己搬了個凳子到院子里,靠著墻根,融于黑暗。 剛數到第二十九顆星星,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賊人非常小心謹慎,許是因為踩過點,從籬笆外翻進來的時候,并沒有弄出很大的聲響。 方立安扶著墻起來,在這人就快摸到堂屋門口時,先一步來到對方身后,舉起石頭就往對方后腦勺上招呼。 她控制了力道,又專門挑了外表圓滑沒有棱角的石頭作為兇器,因此,對方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昏死過去,倒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方立安扯了麻繩,把這人手腳捆上,嘴里塞了臭哄哄的抹布。 夜涼如水,光這么露天睡上一宿就足夠他吃一壺的。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方立安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吵醒。 “阿姐,外面……外面什么聲音?”狗蛋被這異樣的聲音嚇到了。 “莫怕,阿姐昨晚抓了個賊,你把衣裳穿好,阿姐帶你去看。”方立安摸了摸他的頭,安撫道。 一聽是賊,狗蛋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 方立安眼神一暗,看來狗蛋的教育得提上日程了,否則這種瑟縮的性子可沒法頂立門戶。 姐弟倆穿好衣服下床,李章氏也掀了門簾出來,一只腳還沒邁出堂屋大門,尖利的嗓音便穿破天際,“啊!!!” 苗家的人聞聲而來,后面陸陸續續跟來了其他看熱鬧的村民。 方立安繞過地上的人,打開院門,跟圍觀群眾解釋道,“此人半夜摸進我家,意圖不軌,被我抓了個正著。”又對苗家幾位叔叔道,“勞煩苗家叔叔搭把手,我這就送他去見官。” 賊人一聽“見官”二字,像條擱淺的魚,在地上翻滾掙扎。 苗家這段時間因著牛筋草賺了少說三兩多錢,自覺占了方立安大便宜,哪里是幫忙照看孩子就能抵消的了的,因此,不消她說,他們也打算攬下此事。 苗家的男人個頂個的壯漢,扭了小賊就往里正家去。 這時候,大家已經認出來,這賊人正是隔壁村的劉大賴子,整天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偷雞摸狗。 到了里正跟前,他還強行爭辯,“我是去找二牛兄弟吃酒的,你們憑什么抓我!憑什么抓我!” 他這話要是擱在李二牛出事之前,倒也不算作假。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跟李二牛確實是狐朋狗友,經常混做一堆,喝酒吹牛。但現如今李二牛得了怪病,方圓百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樣的借口自然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