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她手持長弓,右手凝出金色光弦,往上再射一箭。光焰四散,如煙火流光,將整個庭院都籠罩在細微的金色光點里。 “所見即真、所求即理,以焰燒灼、以光照耀,往上者必將墜落、向下者必將歸返,一切迷霧皆為幻影,為鏡花、為水月、為虛假、為妄念,如沫散去、真實永存——” 空氣里,有什么東西輕輕一顫。 “——真理之形!” 而后,蛛絲般的黑色細網出現在眾人面前。不光是那17具棺木中的受害人,現場中除了執法者以外的每一個人,身上都黏著一根“蛛絲”。所有黑色的絲線,都與此刻被封印在光之囚牢中的青銅法像相連。 幾秒后,眾人倒抽一口氣。 暗影,對大部分人來說,除非達到一定密度,否則只能憑借儀器進行探測。然后,當rou眼能夠看見暗影的時候,往往意味著危險已經化為頸后斬刀,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眾所周知,只有屬性為光的種族能夠清晰地看見暗影。而同時,又只有光法師能準確識別暗影的分布、流向,并將之驅逐。 萬年來,光法師數量不斷減少,如同追隨隕落的諸神而去,直到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而現在,百年來為人所知的唯一一名光法師,就站在槐院中,手里的長弓流動著象征光明和潔凈的白金色光焰。 米德爾·維夏苦笑起來。第一次,他的笑容摻雜了苦澀之意。如同春日櫻花遇上冷雨,輕盈的麗色黯淡下來,沉重地垂下頭顱。 “沒想到……”他嘆息著搖頭,注視著那絲絲縷縷的黑線在光明里消融,神情無奈,“結果還是要仰仗光法師的力量啊。” 光法師沒有說話。她半閉著眼睛,仔細探查四周的狀況,眉心神諭碎片在隱隱發光;嘉德麗雅光焰灼灼,宛如神只的權杖。銀發黑衣的精靈手執細劍,喚起冰雪,令泛藍的細碎冰雪環繞四周。蠢蠢欲動試圖逃離此處的暗影被冰雪阻攔,畏縮不前,旋即被光焰融化。 “金光中飛舞的冰雪,真是漂亮的景觀。”米德爾不由贊嘆道。 “漂亮?” 莫家四叔踏前一步,神色陰沉。他眉毛濃而細,鼻頭有些大,眉心和臉頰都有嚴厲的紋路,陰著臉時很嚇人。 “巡邏者怎么回事?要不是你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我們莫家也不會將這樣重大的任務委托給你們。”他質問道,“暗影會迅速傳染。如果沒有執法者及時反應,后果將不堪設想!” 米德爾聽著,唇邊弧度依舊,苦澀之意卻消融,綠眸也顯得有些冷漠。他仿佛正在思考什么事,對莫家的憤怒無動于衷。 “抱歉。”他說得有些漫不經心,“直到剛才以前,我們的確沒有觀察和檢測到任何暗影粒子。這是我的疏忽。現在看來,我猜這些暗影粒子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沉睡在這些可憐人體內。在他們蘇醒的一瞬間,體內的暗影粒子也被喚醒,制造了我們所見到的場面。源頭就是這尊青銅法像。無法被檢測,也就無法被封鎖,于是暗影粒子突破了封印,也附著到了我們身上。” 他輕輕一彈身上纏繞的黑線,動作輕慢戲謔,引得莫家四叔作出了一個憤怒的表情。 “我們保留向巡邏者追責的權利。”男人冷聲道,“巡邏者,你就慶幸沒有嚴重后果發生吧!” 米德爾笑笑,沒說話。 反而是莫家四叔的兒女作出了激烈的回應。 “爸爸您在說什么!什么叫‘沒有嚴重后果’?” “mama可是毀容了啊!” “閉嘴,不懂事。”男人不耐煩地斥責,“相比起整個云外竹海的安危,她一個人的小傷算什么?之后再治療就行了。反而該慶幸,暗影首先在她身上出現,才給了執法者反應時間。” 龍鳳胎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都忘了哭泣。 “發展到這一步,這件事總算可以作為緊急事件而由執法者接管了。” 執法者隊長聲音冷淡,徑直宣布了這一決定。米德爾攤攤手,沒有表示反對。 “林溪,你探查的結果如何?” 光法師睜開眼,眉心光華隱去。 “我沒有在別的地方感覺到暗影的存在。”她說,“但是,剛才進來的時候,我也同樣沒有在這里感知到暗影。我的判斷和米德爾一樣,這里的暗影粒子就像可以通過……休眠,來偽裝自己一樣。” “這么說,是變異?” “不是。”蘇慎之用卡牌將青銅法像重新封印了一遍,足夠謹慎地略過愛麗絲的注視,只回頭對同伴說,“剛才我和學院聯系過了,確認實驗室保存的暗影樣本并未發生變化。” “那就是這尊青銅法像的問題了。” 執法者隊長干脆的一句話,惹來龍鳳胎中的哥哥一陣冷笑。 “所以還是那兩個怪物的原因!”他喊道,“要不是他們違反族規帶回了那樣東西,怎么會連累別人!都怪他們!還有你們這些同伙,都去死吧!” 自然,莫家四叔又毫不猶豫地給了兒子一巴掌。但莫如風只是冷笑著,沒有吭聲。 微風吹過,紅繩如水波動,金色的鈴鐺和著綠葉白花,安靜起伏搖蕩。 莫家族長神情一動,看向和外界相連的竹海長廊,又望向那兩名始終沉默的執法者。 “唔……原來如此。”他恍然地點點頭,“是假象啊。” 在他的注視下,尼爾和艾蓮娜從青翠竹林中走出。羽族金發碧眼,海妖長發深藍如海,但這些艷麗的色彩被他們身上漆黑的服色束縛著,就帶上隱隱不詳的意味。 “老大!” “學長。” “還記得回來?”伊瑟似笑非笑。 羽族嬉笑兩聲,目光在院落里諸人身上轉了一圈。 “莫失莫忘不肯從祠堂出來,說要等事情解決,不然會惹出更多麻煩。”他扮了個鬼臉,無視了莫家人驟然不快的神情,“至于他們隱瞞的那個消息,在我的逼迫下,他們還是不情不愿地讓步了。” “別賣關子,”伊瑟挑眉,“直接說。” “是是,一切聽從老大的指揮!說起來很簡單,一句話的事。”尼爾笑瞇瞇地,目光定格在某個方向,“將那尊青銅法像帶回來的人,是你吧,莫如云小meimei。” “……什么?!” “如果有人要說我血口噴人,那么非常不幸,馬上就有證據。”羽族豎起食指,笑著碰了碰嘴唇,綠眸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細看來卻又是惡意和嘲笑,“是莫家自己讓那兩個孩子去察看遺跡現場的。面對有可能藏匿暗影的危險物品,其他人當然會希望由他們來處理。” “因此,現場是他們將青銅法像封印起來的。莫家的符紙,學院慣用的手法,還包括一些慎之教他們的技巧。” 蘇慎之忽然“咦”了一聲:“難道……” “沒錯,這種封印的一個特點就是,如果由施咒人以外的人破解,那么破解人身上就會殘留法術氣息。只需要用清水一潑……” 尼爾打了個響指。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發呆的莫如云身后。 一杯放在圓桌上的清水,利落地灑了小姑娘一頭一臉。 “……破解人的后頸就會出現紅色的逆十字。” 羽族笑瞇瞇地看向一旁,眼神冰冷,對那頭滿臉不可置信的莫成乾沒有絲毫同情。 “要來親眼確認一下嗎?”他說,“不過,我已經看到了。非常遺憾啊,諸位。” 作者有話要說:引用注明: 米德爾的咒語,“如水面樂音飄蕩、似月光籠罩海洋,迷醉一切、洗濯一切,以婉柔又切切的韻律”化用自:拜倫《歌詞》,楊德豫譯本。 他就是這么sao包的一個人! 想快點寫完的時候就是這么勤奮呀~hhh * 感謝: 游離天空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1208 13:37:49 第92章 夏夜寧靜 “哥哥。” “嗯。” “應該天黑了吧。” “嗯。” 莫忘拿起游戲機和頭盔,看了看,又放在一邊。 “尼爾總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塞過來。”他戳了下那頂橙紅配黑色的頭盔,“其實我不太喜歡打游戲。” 莫失看了弟弟一眼。 “有點任性的說法。”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 莫忘卻翹了一下嘴角。細微的、有點僵硬的弧度,但那的確是一個笑意。 “嗯。”他說。 雙胞胎的哥哥也摸了摸那頂頭盔。 “很快就回去了。” “回去又要陪大家玩游戲了。” “討厭嗎?” 莫忘想了想,說:“自己玩很無聊。跟大家一起玩不會。” “我想也是。” 莫失站起來,走到窗邊。窗戶看起來是實木的,整個雕花窗格鑲嵌上來,做工精細。莫失熟悉祠堂的每一樣擺設,甚至能閉著眼睛將細致復雜的雕花窗格畫出來,但那上面精雕細刻的圖案到底象征著什么,是神話傳說還是家族歷史,他并不了解。 沒有人告訴過他。 小時候,他曾經和弟弟手拉手在屋檐下站著,看大人們牽著孩子走過長長的回廊。每一扇窗戶、每一處石頭、每一幅彩畫,好像都有值得講解的地方;一整天的時間也只能講一座院落,多不了。 但沒人跟他們講過。 云外竹海是個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值得講述的故事,然而那些故事和講故事的人都不屬于他們。沒人跟他們說話,沒人帶他們去玩,沒人愿意接近他們。他們跟彼此玩,在所有人離去后的書房里,在夜半無人的花園里,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撿到白日人們落下的風箏或者皮球。 有時,六叔或者沈奶奶來看他們的時候,會自言自語般地說一句:唉,也不怪你們,你們也不能選擇。但是也不能怪人們害怕,換了誰都……唉。 總是:唉。再也沒有了。 莫失記得當年六叔來接他和弟弟的情景。他記得六叔嚇壞了。但當時在山區的別墅里具體發生了什么,其實他也無法理解。弟弟也一樣。而對他們來說,無法理解的事情就無法記得。因此他無法跟別人解釋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過,也不重要。 對莫失而言,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重要。所謂的身世不重要;所謂的真相不重要;所謂的孤立和冷漠不重要;所謂的誣陷和利用也不重要。 他只能記得能夠理解的事情,所以只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能夠裝在他心里。 他站在花窗邊,看見外邊夕霞漸落、暮色四起,竹林的清幽染了夜色,宛如一片水墨緩緩溶開。 莫失說:“真想回學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