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林溪心道:這話我沒法兒接。 見他們都沉默不語,愛麗絲又一陣笑。她笑起來時也跟周圍姑娘不一樣,溫柔卻很有感染力,同時也很精致,就像那些專門訓練過表情管理的明星一樣。 “總之呢,真的很感謝兩位送材料,幫了大忙了。”她輕言細語,“否則我的課題可能就完不成啦。” 林溪就問:“研究課題?對哦……我是不是該叫‘學姐’?” 在無形學院,大四以上的學生才會跟著老師做課題。 “稱呼名字不是更親切嗎。前輩什么的,已經不太習慣這類稱呼了。”愛麗絲搖頭,“哎呀,校長先生沒有說過嗎?我是符咒師,這次來b城念書,主要目的就是研究和分析這邊古代結界的變化發展。” 聽上去十分學術,林溪感佩不已:“好厲害……等等,符咒師的話,我記得蘇學長也是符咒師。” “是呀。”愛麗絲說,“其實呢,這一次原本是想要指定委托慎之的,可是又被他推脫掉啦。真是的,本以為能見到他呢。他總是這樣,千方百計躲避我,讓人很傷心啊。” 說著“傷心”,她卻還是微笑,連弧度都沒改變。 林溪一怔:“愛麗絲和蘇學長……?” “用這邊的話來講,算是青梅竹馬吧?”愛麗絲歪了歪頭,秀發滑落肩側,神態天真又嫵媚。 她說話總是省略主語,聽上去便多了幾分柔婉。 “原來如此,綾小路家……我想起來了。日本最古老的符咒師家族。蘇家那件事后,就是你們將慎之接回去撫養的。” 伊瑟剛剛拒絕第八個還是第九個來搭訕的人,整個精靈都散發著不耐煩的氣息,兇煞的神情總算阻隔了四周熱切的打量。不過當他扭頭看向兩個女孩兒時,藍眼睛立即柔和下來。 愛麗絲可不會以為原因在自己身上。她捧著自己的奶油摩卡,看那個“兇名在外”的伊瑟·威爾曼點了杯這里的招牌芒果冰淇淋,很小心地推到光法師手邊、卻又要努力作出不經意的模樣,不免加深唇邊的微笑。 “是啊,曾經我也以為……慎之對我是不同的。”她輕聲道,“但是呢,男人這種生物大概就是特別會給人錯覺吧。真的到了關鍵時刻,他就往后退啦。要問原因的話,不過是喜歡得不夠深罷了。” 精靈和人類,同時一抖。 林溪拿起勺子攪拌了一下冰淇淋,懨懨道:“是吧,誰說不是呢。” 精靈僵坐在位置上,尖耳朵都快耷拉下來了,只是沒人能看到。唯一能看到的人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三人各懷心事,都沉默了一會兒。 忽然,愛麗絲杯子一放,展眉道:“真是沒辦法。那么,為了安慰我們自己,我請你們去喝酒吧!” “隱藏在帝都胡同里的酒吧,開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有非常棒的調酒師哦。” 作者有話要說:啊實在不想對國家用字母替代了,就這樣吧! 第63章 故事與酒 “以前喝過雞尾酒嗎?如果沒有,可以試試以奶味酒入門,亞歷山大如何?順口的酒飲,男女都愛、老少咸宜——當然,未成年人是不包括在內的。” 調酒師是個年約四十、身材保持很好的大叔,語調沉穩、尾音含笑,黑西裝優雅低調,臉上胡須刮得干干凈凈,扎著低馬尾,頭頂梳得一絲不茍,如同從哪個歐洲古堡里走出來的管家。 “很帥吧。這就是老板哦~” 愛麗絲已經換了一條暗紅色裹身裙,頭發松松盤起,少了些甜美,多了些嫵媚。她托杯倚在酒吧臺前,對林溪一笑。 “亞歷山大~嗯,喜歡巧克力的味道,就給小溪來這個吧。再要一杯蘇打水,如果無論如何都喝不慣酒精,就用蘇打水的泡泡來偽裝成雞尾酒好了。” 她眼神慵懶迷離,恍如神話傳說里勾人心魄的美人魚。 林溪說:“不用了,就亞歷山大吧。我喝酒。” 對一間酒吧而言,夜晚九點不過是一個開始,甚至還太早。迷離光線在微醺的音樂里交織,無數玻璃器皿折射出無數小小的人臉,仿佛一道道通往其他世界的神秘之門。 這片幽暗曖昧的光線里,林溪面無表情地坐在吧臺邊,單手撐著臉,妝容精致、紅唇冷艷。長長的黑色裙擺垂落,像一朵暗夜里綻放的花;細細的肩帶讓她漂亮的肩頸得以昭示人前。 如果說愛麗絲是一朵紅薔薇,可甜美可嫵媚,那林溪就根本是一捧藍色妖姬顧自開放,眼角余光都是高傲冷艷,冷艷到了極致自然便成了另一種引人矚目的魅力。 酒吧是釋放魅力的場合,而“魅力”很多時候并不直接等同于容貌美麗。縱然有一只自帶光芒的精靈在邊上坐著,可不到半小時的時間里,不下10個人來他們邊上轉悠,有男有女,可全是想來搭訕林溪的。 林溪捧著她的亞歷山大,一點看不出初次喝酒的青澀感,斜斜看著來人,不喜歡的就不理,看得順眼的就碰杯聊兩句。牛奶巧克力味的雞尾酒喝完了,再來一杯氣泡咕嘟的莫吉托,然后是金湯力,接著是椰香和菠蘿酸香混合的pia colada。 伊瑟一言不發地坐在她身邊。他輕易不喝酒,今天面前的酒杯卻空了一次又一次,剩下冰塊在玻璃杯里啷哐作響。好幾次他差點忍不住開口了,但看一眼林溪——含一絲笑的唇角、看不出情緒的眼神——他總是又自己隱忍地一閉眼,喝光屬于自己的酒液,保持他的一言不發。 到第七杯酒的時候,他終于還是開口:“別喝太多酒精。今天到此為止吧。” “你不也喝?” 她大概是稍微喝多了點,眼波流過來,含笑,又帶了一分挑釁。愛麗絲挽了她的手,親密地靠過來,笑意盈盈道:“寬容一點啊威爾曼先生,今天失戀的人最大嘛。” “我才沒失戀。”林溪抿了一口血腥瑪麗,嘴角沾一點新鮮番茄汁調出的紅,懶洋洋地自嘲,“根本沒戀過么。” 這句話不知哪里戳了愛麗絲的笑點,讓她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接著打個響指,說老板我要一杯那個。 “愛麗絲,你今天也喝了很多了,‘那個’度數可不低……” “哎呀哎呀,我就要喝那個!”愛麗絲臉頰微紅,開始撒嬌耍賴,指著酒柜上那一大排字母花哨的酒瓶,“老板我要喝那個!那個那個!” 風度翩翩的調酒師露出點苦笑,微微搖頭說真拿你沒辦法。他不緊不慢地搗好果汁、削好冰塊,優雅卻絕對有力地搖杯,過快的動作在半空連出一片帶金屬反光的虛影;“唰啦啦”的聲音聽著分外清爽。 林溪晃了晃杯中最后一點血腥瑪麗,懶聲問:“‘那個’是什么?” “是老板發明的、獨一無二的、全世界最好喝的酒,只有這里才喝得到喲~”愛麗絲笑嘻嘻地回答。 “愛麗絲過獎了。” 老板拿出一小瓶紫色的液體,往杯子里稍稍加了幾滴;剔透的液體中懸浮著無數發光的微點,漂亮極了。 “我給它起的名字是‘永無鄉’,neverland,《小飛俠》里無法尋覓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有妖精飛翔,孩子永遠不會長大。” “啊咧咧,老板自己不就是魔法世界的人嘛。”愛麗絲趴在桌子上嘟噥,“不,不對,老板明明是吸血鬼,怎么和人類一樣多愁善感啊。” 她看起來真是已經半醉,一個沒注意就把老板的種族給叫了出來。但老板寬容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生氣,仍舊含笑點點頭,又搖搖頭。 “但我的心永遠屬于人類。心屬于人類,也就成了人類。而人類這種生物,就是永遠不會對現實的處境滿意,永遠在想象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個更好的、夢幻般的地方。表世界的人想象的魔法世界,和我們所處的魔法世界截然不同;那是‘真實’與‘幻象’的區別。你們的心理學不也這么說嗎,‘桃源心理’。” “心屬于人類的吸血鬼么……”愛麗絲撫著紅暈密布的面頰,柔弱無骨地倚在林溪肩頭,低聲笑語,“告訴你一個和老板有關的小秘密。他啊,很久以前愛過一個人類哦。然后他們在一起了,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 “后來呢?”林溪淡淡地問。 “后來那個女孩子當然就死掉啦。”愛麗絲吃吃笑著,“老死的,人類么,對她來說也算度過了平穩幸福的一生了。但是,吸血鬼的壽命很長啊。老板老板,你們吸血鬼的愛情是永恒的嗎?” 老板神色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只是笑道:“這我可不知道。都說過我是人類了。人類是善于遺忘的種族,再痛的傷口,時間久了也就長好了。就算會有疤痕留下,卻并不妨礙享受生活。” 愛麗絲卻輕笑:“騙~子~” 老板將冰搖杯中的液體倒出來,沖散了杯中那幾滴如懸浮著星光的紫色液體,不多不少,剛好滿滿一杯。他滿意地翹了翹唇角,將浮著點滴光芒的酒品推到愛麗絲面前。 “請用。” “幻象嗎……所以說,才是neverland啊。想要抵達的地方,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存在于幻象之中。”愛麗絲喃喃說道,忽然微微一笑,“但至少還有夢。在夢中得到,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她端著酒杯一飲而盡。不出片刻,她便趴在吧臺上香甜地睡過去了。 “好夢,小姐。”老板優雅地欠了欠身。 “愛麗絲?睡著了……?”林溪輕輕推了推女伴。 “‘永無鄉’能讓人在夢里見到最渴望的事物。夢醒曲散,一切回歸正常,就像故事里的溫蒂跟彼得·潘一起打倒了海盜船長,然后就離開夢幻島,回到她的日常生活里去。” 老板一邊說,一邊調制了另一杯酒。嬌艷的紅色,酒面浮著一層淡金色液體,仿佛嵌了金邊的玫瑰。 “‘塵世玫瑰’,同樣是我自創的酒。” “塵世玫瑰……很貼切的名字。”林溪歪著頭端詳,酒液折射出迷人的光澤,淡淡映在她臉上,“有點耳熟。是什么詩歌嗎?” “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誰曾見美如夢而逝……在飛掠的群星和泡沫般的天空之下,孤獨的面容記載著永恒:擁擠的靈魂潮水般起落,仿佛蒼白的河流于冬日競逐,我們則與塵世碌碌一同,疾馳而過。” 老板緩緩念著這些句子,唇角的笑容點染了些許蒼老和疲憊。他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居然還是“黃鶴樓”牌。煙頭一點紅光明滅,淡淡霧氣繚繞,卻沒有煙味,大概是被他用什么方法處理過了。 “美——美好的、美麗的事物,真是太短暫了啊。”他叼著煙,聲音有點含糊,“看你們這樣子,怎么,執法者小哥,把你喜歡的女孩子惹生氣了?” “不是,”林溪只看著酒,眼都不抬一下,替精靈回答,“他不喜歡我。我也沒生氣,只是在排解情緒。” 話說得理智,語氣也淡淡的。 伊瑟沒吭聲,只握杯的手指緊了緊。 “得嘞,誰的錯兒明擺著了。”老板笑了笑,一不小心開始飚京腔,“我說小哥,咱大老爺們兒該讓著點兒的時候就別犟著,沒事兒跟喜歡的女孩兒置什么氣?你一精靈,別跟我似的,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 “剛愛麗絲講的那故事不對,其實是這么回事兒。”他繼續說,“真相是,我是和那姑娘在一起過,可經常發生矛盾,后來她就把我給甩了,另外找了個人類結婚生孩子。我呢,眼看人追不回來了,就邊上看著唄,看著她青春不再、華發漸生,看著她到最后一刻閉上眼睛。” “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等她死了我就解脫了,誰知道她走的那一刻才是開始。之前眼睜睜看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好歹還會暴跳如雷、心痛難耐——好歹還有這些情緒。等她沒了,我連這些情緒也都沒了。” 他笑:“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嗎?什么都感覺不到了。直到現在,每當夜晚來臨,我都會很認真地想一下,要不等明早太陽出來,我就把自己拿去晾晾。衣服晾了會干,吸血鬼晾了就成灰了。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心早就成灰了,不差再少一具行尸走rou。” 伊瑟聽著,眉頭都沒皺一下,藍眼睛更是一片堅冰般的漠然。林溪歪頭瞅瞅他,便對老板嫣然一笑,說:“哎呀老板你想太多了,人家不喜歡我的,你放一百個心啦!” 老板用力吐了一大個煙圈,笑道:“喲,那我可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不服老不行啊。‘塵世玫瑰’得放一放才能入口,現在時間差不多了。小姐,你想來一杯嗎?我請客。” “不過我自調的酒都有些挺好玩兒的副作用。‘永無鄉’用夢境構建虛假的圓滿,是愛麗絲的最愛,而‘塵世玫瑰’則會讓人在12小時里變成自己最渴望的性格。懦弱的渴望勇敢,優柔的渴望果決,莽撞的渴望冷靜睿智。所有我們渴望的東西就是我們眼中的‘玫瑰’,但只有12小時。” 老板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喝了一大口,伴著酒氣笑著,自言自語般:“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 “對了,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副作用……” 話音未盡,只見黑裙子的女孩兒一把抄起酒杯,仰起天鵝般修長的脖子,“咕嘟咕嘟”一飲而盡,那叫一個豪氣萬千。 連老板都驚了,手中香煙白白燒出一截煙灰,“啪嗒”掉到大理石的臺面上。 伊瑟臉色一變,微怒道:“林溪!嘖……老板,什么副作用?” “喲,這不就急了?還說不喜歡呢,小哥。” 老板只驚了一瞬,就安之若素地繼續抽煙,若無其事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無非就是小姐她不會記得這12小時里發生的事,所以最好有同伴一起。” 還沒等精靈稍稍放心,就聽吧臺一聲巨響——林溪用力拍了下桌子,嚇了周圍人一跳。 “伊瑟·威爾曼!” 她霍然起身,威風凜凜地站在那兒,居高臨下瞪著一臉反應不過來的精靈。 “你說!”她一把揪住伊瑟的領口,逼視他的眼睛,“你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說實話!” 周圍開始起哄,甚至還有香檳開瓶的聲音。連老板都覺得好玩,大笑出聲。 面前的人類一反往日的好學生模樣,滿臉高傲不耐,眼神睥睨,寫滿了“不得答案誓不罷休”。她表情是很霸氣,但她穿的是吊帶連衣裙,一彎腰胸前擋都擋不住。 精靈大腦空白了很久,才火燒眉毛一樣跳起來,手忙腳亂把她給扶直了。但喝了酒的林溪只覺得他是在故意不回答,很生氣地“喂”了一聲,抓著他的領口使勁晃了幾晃。 “聽見沒有!快點說!”她大怒,“就在這兒,給我再說一遍,說你不喜歡我,快點!” 縱觀整個里世界,伊瑟的武力值也屬于頂尖的那一撥,可那有什么用?他一看見林溪的臉,氣勢上就矮一頭,又不敢用力掙扎、怕弄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