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哎,你在叫我嗎?我叫林溪,是林——溪——不是lindsey。” “lindsey!” “好吧,琳賽就琳賽……剛好我也差個英文名。”林溪想起那張id卡上也寫的這個名字,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你好,你叫什么?” 藍龍“嘰哩嗚嚕”了一長串,聽得林溪不小心打了個呵欠。 “那是龍語,人類學不會。”伊瑟說,“你可以叫他柏拉圖。” “哇這么厲害的名字嗎?你好柏拉圖,謝謝你剛才安慰我。”林溪十分感動,“龍比精靈可愛多了……嗚噗!” 伊瑟一松手,她實打實給趴地上了。“剛剛的失重好像讓你的頭腦不大清醒,”伊瑟掛著招牌冷笑,“現在好點了嗎?” 草叢茂密柔軟,匍匐在鼻尖癢癢的,散著帶點土腥氣的清香。林溪小小打了個噴嚏,感覺自己可能剛剛是有點不清醒,把伊瑟當成了何月綾,才會皮得要上天。她慢騰騰爬起來,開始東張西望找東西。 就像看透了她心里想什么一樣,伊瑟說:“行李已經送到校長辦公室了。弗里格曼先生說,希望能先見你一面。” 他像變魔法一樣,拿出一盒牛奶和一紙袋餅干,正是林溪剛才在飛機上見到的。 “你不會吃了后吐出來吧?”伊瑟略帶懷疑地打量她,東西卻已經遞到她面前。 林溪驚訝地看著他,搖搖頭,拿過她的早餐一點點啃起來。“伊瑟,我覺得……”她吞下第三塊小餅干,一不留神就把心里想的說了出來,“我覺得,你還是跟龍一樣可愛的!” 伊瑟親昵地摸著柏拉圖的龍頭,給他喂了些水和點心,然后目送他鼓動雙翼向遠方飛去。林溪說話的時候,他正目視遠方,長發隨風而動,側臉和壯美的云海一般燦爛無暇。 “吃你的吧。”銀發精靈斜斜看她,“后面還有很多比這辛苦得多的訓練,你最好盡快適應。” 林溪很快吃掉了這頓早餐,中途她朝石坪外遠望,只看見茫茫云海潮水般涌動。剛才在天上的時候她光顧著克服恐怖的失重感,對浮島上的一切只來得及投以模糊的一瞥,而藍龍柏拉圖選擇降落的地方是浮島邊緣的某座山峰背面,看不見島上的學院。 說是山峰,其實離他們所在的空地不遠。林溪抬起頭,隱約看見了尖尖的屋頂,有什么反光的東西……她瞇起眼努力看,還是看不清。 “那是了望臺。”伊瑟說,“別看了。不用的垃圾扔在那邊就行。” 他指著一朵巨型的花。深綠色的枝干彎曲成一個大號的“?”形狀,頂端一朵深粉色的花蕾,高度能到林溪胸口。她試著將手里的牛奶盒和餅干袋遞過去,就見花蕾迅速打開,成了一張長著利齒的大嘴,邊緣還掛著透明的黏液。 林溪被嚇一跳,手一松,東西直直落下去;巨型花敏捷地咬住,咀嚼幾下后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末了還心滿意足地打個嗝。 “我們都叫它清道夫。” 看林溪受驚,伊瑟臉上掠過一絲笑影,但這點笑很快就隨著他一個利落的轉身而沉在看不見的地方。 “這邊,有個直達的傳送陣。”伊瑟走到崖壁一邊,拂開垂下的綠色藤蔓,指尖勾勒出一個不起眼的花紋,“這一次是例外,其他時候就老老實實用‘光輪’吧。” 林溪正想問什么是“光輪”,就見伊瑟指尖處亮起一點光芒。迅速地,這點光芒放大成為一個不斷旋轉的圓盤,大量光絲鏤空出精細的圖案。 伊瑟攬住她的肩,牢牢將她摁住。 在這個“圓盤”撲過來籠罩住他們的時候,林溪耳邊好似掠過一陣優美的歌聲,那曲調有些熟悉,仔細想卻又全然陌生。眼前一片白光,隱約夾雜著七彩的光點不斷震顫;短短幾秒后,場景變幻,出現在林溪面前的是一扇雙開的紅木門。門比她印象中的高大很多,可能有3米多,紅木漆光低調優雅,暗金色的把手附近做了雕花。 門高,層高也不矮,林溪使勁仰頭才看到門的最上面,那里刻了一排什么文字,但她看不太清也看不懂。再環視周圍,她看到的是明亮的走廊和背后的旋轉樓梯,古銅色的吊燈垂在高高的頂上,地上鋪著厚厚的織花地毯;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就很像紀錄片里拍的城堡內部。林溪猜測自己就在之前瞥到的某一座尖頂建筑里,進而她想到自己正身處高高的天空上,默默“哇”了一聲。 伊瑟還抓著她的肩。“你現在有什么感覺?”他問。 “我感覺學院真的很神奇,”林溪無盡唏噓,“也真的很有錢,我羨慕嫉妒恨……嗷!” 伊瑟拍了下她的后腦勺。林溪抱頭,憤憤用眼神控訴,卻看到他正用種驚訝又有點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她。 “連俯沖的失重感都難以承受,卻對傳送毫無感覺嗎……”精靈勾著唇角,“好歹是有點救世主的樣子了。” “所以說所謂‘救世主’的樣子到底是什么樣子啦,真不需要先戴一圈絡腮胡腦袋后面再畫圈佛光嗎……”林溪苦大仇深,“伊瑟大爺您能不能先把救世主的標準說出來,這樣我才知道該往什么方向努力啊。” 伊瑟的眉眼更是舒展開,顯示他心情更好。“不錯,”他居然夸了林溪一句,“總算知道努力了。” “謝謝你哦。”林溪迅速而小幅度地給他做了個鬼臉。 敲了三下門,又等了幾秒,紅木門自動往里打開。林溪跟在伊瑟身邊,在她兩只腳都陷入厚實的深紅色地毯中時,那兩扇門自己又關上了。 先是一條短短的走廊,墻上掛了一副畫,畫的是一個男人的背影,他站在山巔,拿著手杖,一腳踏在嶙峋巖石上,面朝廣袤而變幻不定的茫茫云海。在林溪剛注意到這幅畫的時候,男人還是金色短發,當她將目光從遠處的山峰上收回來時,男人卻突然成了紅棕色的長發,連背影也高大健碩不少。 林溪一下就抓住銀發精靈的衣袖,忙不迭扭開臉。伊瑟疑惑地看她一眼,再看那幅畫,了然——同時也有些惱火地——撇了下嘴角。 走到走廊盡頭,一個很大的房間在眼前展開。說它“大”,這只是理智上得出的結論,但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視野會迅速被占據半壁江山的書架所吸引,然后是上面堆滿的書本,每一本都厚度驚人,間隙中還塞著卷起來的紙張,質地像羊皮紙券;天頂上垂掛著大大小小的天體模型,微縮的太陽系在他們頭頂不停自傳、公轉,還在微微發光。一組黑色的皮質沙發堆在一角,矮幾上的花瓶插有新鮮的向日葵,再往另一邊是一張很大的書桌,放一摞書、幾根沾了墨水的羽毛筆,一臺黃銅可伸縮望遠鏡、一臺帆船模型,還有兩臺電腦。因此,明明知道房間很大,但由于塞得太滿,又容易產生“房間很小”的錯覺。 林溪還在書桌邊上發現了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 書桌后是一個男人,穿著白襯衣、繡金線的大翻領黑外套,紅棕色的長發用一頂黑色船帽壓住,額發下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他的左眼。 “啊,真高興見到我可愛的學生伊瑟,還有更可愛的林溪。”男人扔下手里的鼠標,兩撇精心修剪的小胡須下是一口閃亮的白牙,“希望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上午好,弗里格曼先生,如果您沒將門口油畫的主角變成您自己,我想我們會更愉快一些。”伊瑟開口不客氣,但林溪分明從他臉上看到真實的笑意。這也是她第一次聽到伊瑟用敬語。 林溪跟著說:“您好,弗里格曼先生。” “你好,林溪。”紅發男人笑瞇瞇地看著她,“相信伊瑟已經將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我聽說你們來的路上碰見了‘污染物’,經過這件事,你應該也對自己的使命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認識……抱歉,其實我還是不太清楚?是需要我來承擔‘凈化’的責任嗎,但當時伊瑟教給我的咒語,念了之后沒什么效果,所以我在想,”林溪小心地問,“真的不是找錯人了嗎?” “噢,預言是不會有錯的,這一點不必擔憂。”弗里格曼輕描淡寫道,“接下來,你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在學院學習,除了上課以外再接受伊瑟的特別指導。他是個好孩子,我一點我想你一定也看出來了。” 林溪下意識點頭。伊瑟睨她一眼,沒說話。 “很好。那么,如果沒有別的疑問,就讓白妖精將行李送到伊瑟那里……” “哎哎哎不不不等等!”林溪嚇得差點打個嗝,慌忙阻止,“弗里格曼先生,我覺得吧貼身護衛這種事是不是有點太太太過了,那什么……像伊瑟這樣高貴優雅出類拔萃的精靈,跟我住一起太可惜了,對,太可惜了!” “呵,林溪你想被砍嗎?” 林溪差點雙目含淚:我只是想維護基本的隱私權啊! 另外,她其實還有一點不好意思說出來的隱秘心思:恰恰是因為伊瑟是太過美麗的精靈,她才一想到同住一個屋檐下就萬分別扭。距離太近就容易被看到邋遢的一面,而誰竟然愿意在精靈面前出糗嗎? 對這種少女心緒,外表俊美優雅、內心鋼鐵直男的伊瑟自然是完全不懂的。他就會兇巴巴瞪林溪,嫌她事多,不重大局。 誰料,紅發的校長先生沉吟片刻后,居然同意了林溪的請求。 “既然你堅持的話。” 第10章 安排 “我現在就讓人給你安排一間宿舍……” “弗里格曼先生?”伊瑟的疑問中帶著強烈的反對情緒,“這太危險!” “別這么擔心,伊瑟,我們要理解少女的羞澀,況且只是一個小小的變動。”校長安撫道,右眼看向林溪,“不過,出于安全考慮,我還是希望你們的距離不要離得太遠,同一宿舍樓的不同樓層怎么樣?否則,我真是擔心他作為你的貼身護衛會憂心失職,焦慮得天天睡不著覺。” 他的玩笑只逗笑了林溪,而伊瑟顯然很不滿。他不理校長,就只用眼神來戳林溪,目光真跟小刀子似地,一下一下又一下。 林溪下意識賠了個笑,顯得十分無辜。 叩叩。 進來的是一團光球,校長告訴林溪這就是一只白妖精,他們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真正的形貌。他吩咐光球拿上行禮,帶林溪去看宿舍,又補充說用傳送陣。 “你需要先學一下才能用光輪代步。”校長這么說。 等紅木門重新關上,伊瑟收回目光,看向紅發校長。 “先生,”他硬邦邦地說,“沒記錯的話,貼身護衛的具體職責是您告訴我的。” 意思就是,寸步不離跟著林溪這個要求,本來就是弗里格曼提出的。 弗里格曼抬頭看著上面,那里是太陽系的天體模型,大大小小的星球不停旋轉,宛如命運指尖撥弄的玩具。“抱歉,我臨時改主意了,伊瑟。”他微微一笑,灰色的右眼像彌漫著一場濃霧,“事實上我最近在研究人類的心理學,尤其是正流行的對神經、認知和行為之間關系的研究……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對這些不感興趣,總之我得出結論,有目標是好事,但保護太過和特殊照顧,哪一個都不利于人類的成長。” 伊瑟微微皺眉,半晌后還是不情不愿地點點頭。 “我相信您的安排。”他干脆地說,“林溪的事情,我會更加注意。” 言下之意,保護還是要保護的,不讓人發現不就好了。 “哈哈哈哈……你一直是個認真過頭的孩子。”校長點燃一根雪茄,猛吸一大口而后緩緩吐出,很是享受地翹起嘴角,“伊瑟,你對林溪的印象如何?” “毫無特別之處,膽子還小,‘里世界’各種族里有大把人比她看上去更像救世主……”伊瑟頓了頓,“唯一勉強能看的,大概就是性格還不錯。柏拉圖脾氣很壞,居然很喜歡她,還告訴了她自己的真名。” “你的藍龍搭檔嗎。”校長笑意加深,“所有生物里,唯有藍龍能看見生命最本真的靈光。那孩子從我們的救世主身上看到了怎樣的東西呢?真想看一看啊。” “大概是蠢得要死的什么東西吧。” 校長看一眼他的神情,哈哈大笑。 “處理危機的時候,你教了她咒語?” “是,光系的中級法術‘凈化之風’,不過沒什么效果,可能她和光元素并不親近。” 校長搖搖頭:“尼爾匯報的是,你所指明的污染區沒有‘暗影’存在,反而生機濃郁,光元素和木元素都十分活躍。” 伊瑟微怔:“這么說,她成功了?所以林溪是光系法師?” 校長再吸一口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略有些模糊。“無論是她的職責,還是你的角色,都是命運紡線早已織好的內容。然而這條路上的細節,終究是由你們自己走出來的。”他答非所問,只說出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相信你自己,伊瑟。”校長說,“終點就在前方。” ****** 光球——白妖精,浮在空中,一上一下地往前飄,林溪的行李也一起飄在空中。沿著走廊一轉彎,藏在深紅色天鵝絨幕簾背后的就是一個傳送陣。 “請問,宿舍在哪兒?遠嗎?”林溪好奇道。 光球的邊緣是一種參差不齊的絨毛感,微微張弛著,好像生物的呼吸。它在半空轉了轉,然后從一團光里浮出一張五官朦朧的臉。 “學生宿舍在西島,林小姐在0號樓716號房,直接刷卡就可以。”光球奶聲奶氣,語速卻很快,語氣也很正經,“宿舍是兩人間,提供獨立的盥洗室和衣帽間。用餐和購物請去南島,上課請去東島,外出請去北島尋求龍的幫助。選課指南和其他更多相關信息,請用手機掃碼下載無形學院app,內含付費項目,請仔細考慮后再確認購買。” 光球掏出一張印有二維碼的紙,端端正正放在林溪面前。 “還有任何需要,可以撥打白妖精專線9966996,我們竭誠為您服務。”光球繼續一本正經地奶聲奶氣,“當然,這是收費的,價格絕對合理。” “……哇,你們真有商業頭腦。”林溪恍恍惚惚下了個app,還另外下了一個據說是“里世界”專用的社交應用,叫“千里傳音”,林溪懷疑這應該是本國前輩出品。 “我們加個千里傳音吧,”光球又掏出個手機,是林溪沒見過的logo,“我的名字翻譯過來是咕啾。” “咕……咕啾?” “是咕啾,不是咕咕啾。”光球上朦朧的人臉撅了噘嘴,“這兩個名字差好遠的。” 自認又發展了一個潛在客戶,光球的情緒高昂不少,原地轉了幾圈,才開啟傳送陣帶林溪前往西島。 這一次傳送,林溪沒再聽到歌聲,也沒再看到閃爍七彩微光的畫面,她覺得說不定之前是錯覺。 西島真的是一座島,實際上整片學院就是浮島群,大大小小的浮島星子樣散布錯落。林溪正站在西島邊緣,勁風從背后吹來,她跌跌撞撞往前走幾步,回頭看到其他島嶼遠近懸停,下方浮著深不見底的云霧。這樣看去,有些像剛才在校長辦公室看到的那幅油畫。正對面的島上有一棟像中世紀城堡一樣的建筑,咕啾說那是校長樓,就是林溪剛剛所在的地方。 “除了最中央的校長樓以外,其余地方都能使用光輪任意往來。”咕啾說。 “真壯觀……”林溪只覺得詞窮,“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