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趙翊笑著說:“她跟你一樣,什么都沒有說。”他是笑著說的,似乎在自嘲。 鄧節試圖安慰道:“宋夫人她……” “她不喜歡我,不愛我,她若是愛過我,又怎么會以那種方式自縊,丟我一個人承受唾罵和悔恨。” “那是因為輕兒她……” 趙翊打斷道:“并不是,我清楚”他說:“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兀自一笑,說:“其實我也沒有那么愛她,否則我又怎么忍心將玉兒嫁給那個天子,我不過是在以這種方式報復她。” 他說:“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她在天上看著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我知道,我就是想要她恨死我,因為我就是要報復她,背叛我的人,我定叫他十倍償還與我。” 他低頭笑說:“可是不愛我的又何止是宋夫人,就連生養我的娘親也選擇了背棄我不是嗎?你看,這難道不是報應使然嗎?” 他說:“然而我現在已經不恨她了,我甚至早就忘了她的樣貌了。” “我生來就是遭人厭棄的,我早就該知道,可是卻又不甘心,總是懷有僥幸。”他說。 沒有人會愛他,他其實一直都在渴求著愛,然而結果是他的母親背叛了他,并一把將他推進萬丈深淵,宋綰也自認與他在一起是骯臟的,所以自戕以贖罪,留他獨自背著一個殺父辱母的罵名。 天下的人都唾罵他,怨恨他,網羅各種或真或假的罪名加給他,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他死了,不知有多少會舉杯同慶。 rou體上疼痛令他清醒,令他冷靜,傷口愈合了,一切也就過去了。 “大人……”鄧節輕輕叫他。 他不再說了,只淡淡地道:“鄧節。”他叫她的名字,說:“你走吧,否則你會后悔的。” 他平靜地說:“我會殺了劉昭的,背叛我的人,暗害我的人,我通通會和他們清算,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平靜異常:“你走吧,我并不是特別想讓你看到那一日到來。” 不知為何,他其實是有一點害怕的,他非常的清楚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而他也確確實實地愛上了鄧節,對于他來說“愛上”這本身就足夠的可怕了,“愛”是傷疤,是軟肋,更是刺向背后的尖刀。 鄧節似乎沒有聽到,更沒有說話,只是抱著膝蓋望著黑色的天空,過了很久,她感到臉上是一絲一絲的冰涼,摸了一把,是雨水。 下雨了。 第八十五章 入了夜, 外面下起了大雨, 山谷中呼嘯的風聲似乎像是野獸的嗚咽, 外面的火把也都被雨水澆滅了, 黑暗的天空中時而劃過一道閃電。 趙勝無法入眠,點著燈坐在案幾前,他感到十分的不安,不停的叫人送來趙翊的消息, 生怕出了什么變故, 他的手相互搓著, 他知道, 這一夜多半是沒法入睡了。 “將軍”一個小士兵掀開簾子進來, 他的身上都被雨水給澆頭了,混合著泥,看起來有些狼狽。 “怎么樣?”趙勝問。 士兵說:“派去東邊西邊巡查第二輪的隊伍都回來, 沒有發現異常。” 趙勝還是無法松氣,久經沙場的他就如同一只獵犬,已經警覺的嗅到危險的味道。 應該現在就殺了趙翊的,不應該將他送去穎都, 這一路上跋山涉水太過危險了。 他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 那個人要他將趙翊壓到穎都, 他不得不遵循那人的命令,盡管他甚至這是危險的。 “但是……”小士兵有些為難。 “但是什么!” 小士兵道:“但是去南朝巡查的人馬都沒有回來。” “兩隊都沒有?”趙勝隱隱的察覺到了危險的味道。 小士兵搖搖頭:“沒有,將軍接下來該怎么辦呢,現在外面的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了, 再派人去尋,損兵折將不說,怕會遇到別的什么不測。” 他說的一點也不錯。 不能在派人去了,軍隊扎營最忌山谷,兩側地勢急高,且不說是否有敵人的伏兵,單就這樣的大雨,若是遇到了山崩,他們都將被葬在這里。 趙勝摸了摸額頭,心煩意亂地道:“你先下去吧”說著轉身踱步,再一回頭,卻見那人根本沒有動。 趙勝疑云頓生,摸著鼻子道:“我讓你退下。” 話音沒落,那士兵卻已經抽刀出來,也就在這是,帳子外突然殺聲震天。 出事了! …… 鄧節坐在囚車里渾身已經濕透了,身后微微一暖趙翊從后面抱住了她的身體,他同樣已經被淋濕了,兩個人這樣貼在一起,總歸暖和一些。 “大人”鄧節輕聲叫他,并沒有什么反應,他的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她伸出冰冷的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燙得嚇人。 “夫君”她的聲音不由得急了:“趙翊” 他這才從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響。 她回身抱住了他,摸著他的額頭臉頰,她感到非常的寒冷,不只是身體上的寒冷,她感到恐懼,像是沉到了深潭里,冰冷的感覺沒過身體,灌進口鼻。 她忍不住地哭,她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惶然,無措,像是個只會哭的嬰孩,埋在他的懷里。 雨水是冰的,淚水是熱的。 “別哭了”他嘶啞地說,聽起來沒有什么力氣,就像是垂死之人一樣。 他太累了,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了她的身上,他勉強地笑說:“我不會死的,我只是有點累。” 也就在這是,忽然閃過了幾道凜凜的銀光,猛的穿透了看守他們的士兵的身體,士兵猝不及防直挺挺的倒在了泥漿子里。 鄧節頓時不再哭泣,向周圍望去,只瞧見看守他們的士兵三三兩兩的全部倒地了,一隊身著趙軍服飾的士兵彎腰迅速過來,為首的道:“主公受苦了。” 竟是程琬。 程琬也看著一眼鄧節,笑道:“夫人也受苦了。”說話間掏出鐵絲來解開了鐵鎖,伸手攙扶趙翊。 趙翊已是遍體鱗傷,十分虛弱,聲音的喑啞地說:“軍師來得太晚了。” “屬下知錯,回頭任憑主公責罰。”程琬笑道,說著已經攙扶趙翊下來了,交給身后的士兵道:“攙扶著主公去見楊主簿”又對鄧節道:“夫人也一同吧。” 就在這時忽然想起了廝殺生,動亂來得猝不及防,程琬笑笑,道:“楊主簿這個急性子。”對士兵揮揮手:“帶主公和夫人先行離開了。” “諾” …… 鄧節隨著士兵一路往南邊而去,身后的廝殺聲越來越震耳,卻沒有火光,因為雨實在是太大了。 鄧節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能隱約猜出是趙翊和程琬備的后招,他們既然早就知道趙勝有問題,想來也有所準備。 士兵帶著他們上了南邊的山林,山林里面有軍隊的營帳,一個年輕的男子早早的就侯立在了那里,正是楊主簿楊敬。 。 “主公”楊敬上來接過趙翊,攙扶著重傷的趙翊進了營帳,軍醫一早就在營帳里準備了,燒好的guntang的熱水,藥膏,干凈的紗布,在火上燒過的剪刀,全部都一一準備好了。 眼睛將趙翊安置在床榻上,奴婢和軍醫便立刻為了上來,給他診病,處理傷口,更換干凈的衣物。 鄧節站立在原地看著他們團團的圍上去,昏黃的火光照的人影影綽綽的,她的身上都是雨水,頭也暈沉沉的發漲,似乎卸下了什么單子,疏忽間覺得心里的那根緊緊繃著的弦送了,早已經不堪重負的身體頓時軟了下去。 饒是楊敬眼睛快,一把扶住了她,道:“夫人”只見她面白如雪,嘴唇干裂,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同樣燙得驚人,轉身叫來了一個大夫,又吩咐一個小奴婢攙扶她在另一榻上躺下來。 醫生診過脈,從帳里出來,留著奴婢給鄧節擦洗身體換上干凈的衣服。 醫生對楊敬道:“夫人只是許久沒有休息,又受了點風寒,比主公那邊輕得多,一會兒給主公煎藥的時候順帶著給夫人煎出來一副就好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道:“不過” 。。 楊敬道:“不過什么” 醫生說:“夫人懷了身孕,已有了兩個月了。” “你說什么?”楊敬有些駭然。 醫生說:“是這樣,不過脈象很不平穩,可能是近日里受了太多驚嚇。我一會兒會給她開兩幅安胎的方子。”又說:“我去那頭幫著其他醫師給主公清理傷口了。” 楊敬點了點頭,正也準備離開,卻被屏風里出來的奴婢叫住了。 “楊主簿,夫人叫您進去” 楊敬于是進去,道:“夫人。” 奴婢遞上清水來被鄧節輕輕推開,她還是十分虛弱,輕輕地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楊主簿怎么會在這里。” “原來是這件事”楊敬笑笑,說:“主公料到了趙勝會叛變,于是一早就讓臣回到了穎都,并且給了臣虎符,按理半個月前臣就應該調動司馬煜的軍隊來到鎮崖,不過出了一點意外,臣出穎都的時辰被當誤了,足足晚了半個月,加上沒想到趙勝找來了趙翊的生母,叛變來得比預想的還要嚴重,所以才致使主公落到了趙勝手里旬月之久,還要多虧了軍師,掉來了鎮守南陽北邊的張紡的人馬,否則從穎都調來的人可能還不夠用。”又笑道:“夫人現在還是好好休息吧,旁的事情,等到主公清醒了,夫人可以問問主公,屬下知道也只有這些。” 他看著面色憔悴的鄧節,她的胸口輕輕起伏,默了默,好心道:“夫人不要太憂慮了,還是調養身體為主,夫人……剛才……醫師說了夫人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鄧節微微一怔,輕輕地抬起眼簾看向楊敬,一時之間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沉默著,眼眸里卻似在閃動著什么細碎的光芒,有些慌亂,有些怔然。 楊敬向她微微行了一禮,轉身掀開簾子離開了。 許久,鄧節左手顫抖的撫摸上自己的小腹,一滴眼淚沿著臉頰流下淌進了發絲里,唇角卻輕輕地揚起,她溫柔的微笑著,側過臉在枕頭蹭了蹭,蹭掉了眼淚,笑容越發的燦爛了。 第八十六章 自那夜動亂過后, 趙勝被關在了軍營的囚籠里, 關了約有三日, 他的頭發散亂, 鎧甲也被砍斷了,灰突突的蹲在囚籠里。 他敗了,但他并不覺得意外,仿佛失敗是意料之中的事。 趙爽也和他在一個營帳里, 不過是分開的兩個囚籠, 和趙勝一樣趙爽也很狼狽, 這個大大咧咧的粗獷的漢子如今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像是一只戰敗了的公雞, 三日里滴水不進。 另一邊,趙翊傷的也很重,昏迷了三日才醒過來, 揉了揉額頭,看見了軍師程琬。 “主公”程琬扶著趙翊起身。 趙翊的身上痛得厲害,眉頭緊緊地皺著,身上只著白色的單衣, 揉著額頭道:“鄧節呢?” 程琬怔了怔, 不想趙翊開口問的第一件事是鄧節, 回答道:“在另外的一間帳子立休息?”給趙翊倒了一杯水,道:“大人可要見她。” 趙翊沒有回答,道:“趙勝呢?” 程琬揮手示意奴婢給趙翊穿衣裳,道:“在囚籠里關著呢。” 趙翊由著奴婢為他更衣, 冷聲說:“帶我去見他”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