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那個少年是趙虞,他的兄長都死在趙翊手里,他也被派去了青州,路上的時候趙翊也沒打算放過他,是他的母親用命替他擋了下來,他逃出去輾轉逃亡了一年之久,方才被趙勝的人尋回,戰戰兢兢的回到了青州,過了兩年多如履薄冰的日子。 他恨死趙翊了,他對趙翊沒有絲毫憐憫,這一切不過是報應使然。 每一棍子都結結實實得打在趙翊的身上,少年的眼睛閃爍著復仇的快感,一棍子接著一棍子,或是換成鞭子,將他打的遍體鱗傷,直到像是一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狗。 “別打了”士兵拉扯著鄧節,鄧節對趙虞道:“別打了。”她懇求似地道:“他會死的,你現在把他打死了,趙勝是會生氣的。” 趙虞這才扔下鞭子,轉身看到火盆里燒紅的烙鐵,讓人扒開趙翊的衣裳,狠狠地烙在皮rou上,發出恐怖的滋滋的聲響,趙翊終是忍受不住,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趙虞這才作罷,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鄧節脫離了束縛,立刻上前去,只見他已經沒了意識,額頭上都是冷汗,閉著眼睛,身體格外的燙,他發了燒。 不知怎么的,她就哭了,嗚嗚的,她救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那種無力感無時無刻不折磨著她。 有的時候他清醒了,會對她說:“別哭了”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樣子,他很討厭別人哭,從來都是。 有的時候燒得厲害了,會迷迷糊糊的說夢話,囈語著什么,她聽到過他在昏睡中喊“娘親”。只那么一次,他輕輕的囈語了一句“娘親” 就這樣,他們在這個小小的地窖里度過了許多個暗無天日的日子,沒有辦法數得清,甚至無法分辨白天和黑夜。 終于有一天,來的人不再是那個趙虞,而是趙勝。 士兵將鐵門打開,趙勝進來,瞥了一眼枕在鄧節腿上已經昏迷了許久的趙翊,又看向了臉色蒼白的鄧節,開口道:“你走吧。” “去哪里?”鄧節的聲音也已經啞了,整個人瘦了一圈。 趙勝屏退掉旁人,只留下自己,然后慢慢地走到鄧節面前,他看著鄧節發紅的充滿血絲的眼睛,說:“你沒有出賣我,我應該感謝你,正好江東也派人來要你,你的弟弟讓我把你交出來,讓你回江東。”他挑斷了燈芯,慢慢地又說:“即日我們就要啟程回穎都了,你留在這里也沒有什么用處,回江東吧,否則就和天子一起回宮,我聽說他想要封你做皇后。”他嗤笑一聲道:“我沒想到,天子竟然也會中意你。” 他說:“我和趙翊不同,我對謀朝篡位沒有什么興趣,不會對天子橫加干涉,事實上現在趙家內部的局勢都很不安穩,趙翊出事后,很多人不愿意相信,也幸虧了有他的娘親在,那個女人。”他“嘖”的一笑,接著道:“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鄧節沉默了片刻,說:“你會怎么對他。” 趙勝知道她指的是趙翊,他瞥了一眼趙翊,趙翊看起來似乎很痛苦,昏迷中也緊緊皺著眉頭,都是趙虞那小子,下手下得太狠了,他還想要留著趙翊的命呢,怎么能讓他現在就出事。 “你會怎么對他?”鄧節追問。 趙勝道:“和你沒有什么關系,不過我想你也能猜到。” 他會殺了趙翊的,這是遲早的事。 “我不會回江東的”鄧節說:“也不會入宮,我會陪著他的。” 趙勝有些詫異,道:“你喜歡上他了?” 鄧節沒有說話。 趙勝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又道:“你跟著他,我也不會殺你的,我若是殺了你,置江東于何地。” “我知道”鄧節說:“我會自行了斷的,我也沒有別的心愿,待我死后,麻煩將軍將我葬在他的不遠處就好。” 趙勝用一種古怪的目光審視著她,然后說:“好” 第八十四章 就在這時, 鐵門被敲了幾下, 士兵進來在趙勝身邊耳語了幾句。 說罷, 趙勝低頭對鄧節說:“到時辰了, 你出來吧。” 鄧節心中頓時一沉,雙手攥住了趙翊的衣角,盡管他半昏迷著,早已沒了意識, 更是成了階下囚, 可是她還是下意識的扯住了他的衣角, 道:“到什么時辰?” 趙勝說:“該上路了。” 鄧節身體微微前傾, 像是護在他身前一樣, 眼睛通紅,警惕地問道:“上路?去哪里?” 趙勝搖了搖頭,嘆息道:“回穎都, 該上路回穎都了。”又道:“我現在不會殺他,我留著他還有用。”轉身命令士兵將昏迷的趙翊拖走。 “我可以扶他”鄧節對趙勝道,試圖上前。 趙勝沒有理會,寬大的身體攔在了她的身前, 冷聲道:“算了吧, 這樣的粗活還是不勞煩夫人做了。” 說著士兵已經將趙翊給拖了出去, 他身上原本已經結痂了的暗紅色的傷口此刻又裂開了,鮮血一點點滲透了衣裳,使得原本滿是血污的衣裳更加的臟爛。 鄧節沒有辦法,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意識不清的趙翊被他們像狗一樣的拖在地上, 粗暴的丟進囚車里,手腕上,腳踝上栓著沉重的鐵鏈子。 他的頭發很亂,衣裳破爛不堪,他的意識始終不清,閉著眼睛,眉頭緊緊的皺著,他的嘴唇沒有血色,輕輕地抿著。發了高燒的身體不時顫抖。 “走吧,夫人,陛下說回穎路途遙遠顛簸,特意命夫人一同乘坐馬車回去。” 中常侍過來,好聲好氣的對站在囚車旁的鄧節說道,又偷偷瞥了一眼囚車里遍體鱗傷的趙翊,心道:那個曾經翻云覆雨的太尉大人,今兒怎么就落得這么一個下場,半點人樣都沒有了。 見鄧節不回答,中常侍又好聲好氣地道:“走吧,夫人,您難道就打算這么一路步行回穎都。”他向天上那么一指,笑瞇瞇地道:“您瞧這天就快要變了,過會兒下起了雨,夫人淋濕了,受了風寒,只怕陛下責怪的會是奴婢。” 鄧節瞧著天空,黑壓壓的,灰色的烏云一層壓著一層,是的,他說的沒錯,這天就要變了。 這天就要變了。 她該做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就在這時,她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目光,她偏過偷去,穿過囚車的木欄,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是是冷淡,是漠然,卻又不僅僅是這些,說不清道不明,不待她看清,下一瞬,他就又閉上了眼睛,好像從來沒睜開眼睛,更沒看過她一樣。 “中常侍還是請先回去吧。”鄧節對中常侍道:“于情于理,跟陛下同乘都是不合適的。” 中常侍皺起來眉頭,重復道:“夫人可看清楚了,這天就要變了!”別有深意。 鄧節點點頭,微笑道:“妾看見了,多謝中常侍提點。” 中常侍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角,聲音還是好聲好氣地:“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像陛下復命去了。”說罷,離開了。 趙勝似乎也沒有要管她的意思,視她為無物,放任她自己決定去留。 很快的,軍隊就開始行進了,鄧節只得跟在囚車旁邊,起初走的時候并不覺得累,待到兩個時辰后,她終于開始覺得疲憊了,雙腿很沉,腳也像是被磨破了,像是針扎火燎。 就在這時,中常侍又來了,對她道:“夫人,已經兩個時辰,夫人不比軍旅之人,該受不住了。” 鄧節搖了搖頭,無計可施的中常侍只得又回了去。 鄧節看見囚車里的趙翊,他還是閉著眼睛,可她卻隱隱的知道,知道他是清醒的,她知道他都聽到了,這么多天來他都是清醒的,可是他卻又一句話都不跟她講。 他什么都不說。 她倒是寧可他說兩句,他是還在懷疑她和天子嗎?或者是認定了她是在做戲? 她不知道,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恍然間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趙翊,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樣的性情,不了解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他總是披著一張皮偽裝著自己,就連感情,也從來都是披著一層皮的,只能窺見得細微的一星半點,永遠都無法真正看透。 就在這時軍隊忽然停止了前進,士兵們來回穿梭,漸漸的嘈雜了起來。 鄧節攔住一個小士兵,問道:“怎么了,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小士兵從上到下的掃了她一遍,知她的身份,回答道:“前方的山路塌了,今夜可能要在這里扎營,明天一早再翻山。” 恰巧趙勝也從前面走過來,似乎是在巡視軍營,見鄧節正在和一個小士兵交談,不免起了提防之心,走近道:“怎么了?”順帶著若無其事的打量了一眼囚車中昏睡的趙翊。 “他說今夜要在這里安營扎寨?”鄧節道。 趙勝“哦”了一聲,說:“是這樣”揉了揉鼻子,又道:“陛下那邊前前后后的派人來叫夫人好幾趟了,今夜有雨,夫人不妨在天子營帳中避一避。” 鄧節卻道:“不必了”又說:“將軍若是真關心我,不如把囚車的門打開,我在囚車里陪著夫君就好。” 趙勝瞥了一眼頭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趙翊,皺了皺眉頭,手輕輕的一揮,示意士兵按她吩咐的辦。 士兵于是上前去打開栓著囚車門的鐵鏈子。 趙勝抱著臂,皺眉說:“夫人若是愿意進去陪他就去吧,不過若是受了寒,這軍中可沒有軍醫給夫人治病,這樣一路回穎都,不沒命也得掉層皮。” 鄧節笑笑,一手拉著圍欄,一手提著裙擺,登上囚車,道:“我知道,不會給將軍添麻煩的。” 說著,士兵將門關上,并重新掛好鐵鏈子,將囚車的車門栓的結結實實的。 很快的,士兵們都散去安營扎寨,只留下一隊人看守著趙翊,他們將囚車圍住,每兩個時辰一換崗。 天色也漸漸地暗了下來,黑色的烏云吞噬掉天空,溫度也降低了。 鄧節看著囚車里的趙翊,她什么話都沒有說,背靠著木頭欄桿,微微偏著頭看著他。 很快的,安好營的士兵們都回帳中休息了,只留下守營的士兵。 “愚蠢” 昏昏欲睡的鄧節聽見了輕輕的一聲響,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趙翊。 “你在說話嗎?”她膝行到他身邊去,低聲地問他。 “愚蠢”趙翊皺著眉頭,他的聲音很低,很啞,嘴唇干裂,沒有顏色。 “你是在說我嗎?”鄧節問。 他卻忽然不說話了,又閉上眼睛,微微地將頭轉向了另一側。 鄧節伸出手來觸摸他的臉頰,冰冰涼涼的,傷口結了痂,摸起來不平滑,有些摸手。 “為什么不走。”他閉著眼睛并不看她,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我答應你的。”鄧節回答。 趙翊又不說話了,許久,才沙啞地道:“只是因為這個嗎?” 鄧節默了默,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溫度透過破爛的衣衫傳過來,他由著她依靠。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鄧節輕輕地擦著指甲里的污漬,道:“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是你的妻子。” 趙翊沒再開口,很久很久,直到天上掉起了毛毛細雨,天空由灰色轉變為了黑色,他伸手擋在了她的頭上,擋住了一點雨水,冷聲道:“你走吧。” “你讓我去哪里?”鄧節看著他,她的眼睛有些紅,是累的,她已經很久都沒有休息好了。 “江東,隨便你。”他說。 “你為什么要驅趕我?”她問:“你不是這樣的人?就因為你覺得你時日無多嗎?” “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問她。 鄧節一時語塞。他卻道:“你愛我嗎?” 鄧節仍然沒有回答,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問她如此露骨的問題。 趙翊輕笑一聲,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她,他的眼鏡有些渾濁,他說:“我曾經問過宋綰同樣的問題,你猜她如何回答的?” 鄧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