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士兵退下,程琬轉(zhuǎn)而對趙翊說:“大人,沒有天子總比天子落在呂復(fù)手里要好。” 趙翊看起來似乎也一夜沒睡,眼下烏青,他伸手揉了揉鼻梁,半響,才冷聲道:“鄧節(jié)呢?” 程琬怔了一下,思忖著慢慢道:“似乎也沒有下落,她的奴婢倒是找到了,只是已經(jīng)死了。” 趙翊沒有說話,面上也沒表露出什么,似沒聽見一般。 他現(xiàn)在的局勢已變得十分艱難,南邊是偷偷北上的鄧盛,隔著官渡戰(zhàn)線是呂復(fù)五倍于他的兵馬,時而還會偷襲他的后路,而原本為了防范潁都漢室集團所帶來的天子如今也沒有了下落。 不能和北面的呂復(fù)開戰(zhàn),一旦被呂復(fù)的北面戰(zhàn)線鉗制住,南邊便無法抽兵還手。 撤兵更是不能撤,此刻他只要稍有異動,南北便會同時撲擊,屆時他必潰不成軍。 他揉著鼻梁,陰沉的靠著憑幾坐著,左手的手肘搭在憑幾上,現(xiàn)在他的手上只剩那支拱衛(wèi)穎都的虎賁軍,難道真的要他調(diào)到南線嗎?三千虎賁軍能抵擋鄧盛到何時?縱使鄧盛實體不敵與他,可仍有兩萬兵馬。況且此刻天子走失,這消息若是傳到穎都,漢室余孽將會再度興風作浪,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究竟有多少個蔣靖,這是趙翊無法估計的。 他已經(jīng)到了進退維谷的地步。 不該急于處置鄧節(jié)的! 他暗恨自己太過心急,天子無時不在掣肘于他,可他卻只想著借呂復(fù)之手除掉鄧節(jié),讓鄧盛出兵無由,卻忽略了天子。 然而此刻已經(jīng)不是他后悔的時候,他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再久就會引來懷疑,天子不見的消息也會隨之傳出去,盡管他已經(jīng)下令傳言者斬,可他知道這無法阻止風聲走漏,一切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他的手緊緊的攥著憑幾的邊緣,骨節(jié)發(fā)白,整個人散發(fā)著陰沉的殺氣。 終于,他下達了指令,略顯喑啞地道:“今日午時,倘若還找不到天子就繼續(xù)北上官渡,只留十個步兵在此。” 程琬似乎也沒有良策,只道:“是”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斥候突然來報,這名斥候是從幾千里外的江東日夜兼程而來,一路上已經(jīng)跑死了好幾匹壯馬,風塵仆仆。 “大人,江東急報!江東急報!”聲音已是沙啞至極,卻無比急切。 帳內(nèi)趙翊揉著鼻梁的手一頓,立刻道:“進來!” …… 伴隨著火堆燃燒的噼啪聲,鄧節(jié)沉沉地睡了一夜,這或許是她自來到穎都后睡得最沉的一次,她不必擔心有人會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也不必擔心自己是否會在睡夢說出些不可說的話以至于要了自己的命。 她什么也不必擔心,因為劉昭會替她守夜,就像很多年前他們在野外露宿時一樣。 早上天將亮的時候鄧節(jié)醒來了。 火堆早已經(jīng)熄了,只剩下余灰,劉昭似乎是一直都沒有睡,他寬大的外袍也不知何時蓋在了她的身上。 “陛下”鄧節(jié)爬起來。 劉昭看向她:“你醒了”見鄧節(jié)要將外袍還給他,道:“不必了,朕不冷,現(xiàn)在時間還早,早上露氣重,你蓋著再睡會兒吧。” 鄧節(jié)皺眉問:“陛下一夜都沒睡?” 劉昭笑笑說:“朕習慣了” 鄧節(jié)不顧他的意見將外袍披在他的身上,說:“天還早,妾已經(jīng)不困了,陛下快去休息一會兒。”又道:“陛下若是沒有休息好,萬一過會兒路上再遇到什么賊人,陛下沒有精力保護妾怎么辦?” 對上劉昭的目光,鄧節(jié)一笑:“總不用妾哄著陛下入睡吧?” 劉昭也笑了笑,什么都沒再說,靠著墻壁閉眼休息。 鄧節(jié)覺得無事可做,便望著窗外發(fā)呆,床邊蒙蒙的光亮,恍惚之間讓她覺得如在夢中,她轉(zhuǎn)頭看劉昭,只覺他安睡的樣子格外安寧,干凈,似乎沒有沾染半分世俗氣。 她恨過他,可如今他就在她面前,她卻無論如何對他都恨不起來了。 劉昭只休息了一會兒就醒了,他起身將袍子穿好,道:“是時候了,該走了” 鄧節(jié)遂跟在他的身后。 劉昭按了按發(fā)澀的眼睛,走出了草屋,他說:“沿著山路下去應(yīng)該是趙翊安營的地方。” 說著他們走到了溪水邊,鄧節(jié)用溪水洗了洗臉,劉昭說:“趙翊估計已經(jīng)派了人來找,一會兒應(yīng)該就能碰到他的人。” 鄧節(jié)捧著水的手一滯。 “怎么了”劉昭問。 鄧節(jié)皺著眉頭,面有愁色:“趙翊他……” 劉昭猜到了她的所思,淡淡道:“趙翊他早就懷疑鄧家與朕暗中互通,否則他何必要陷你于死地” 鄧節(jié)沒有說話。 劉昭說:“既然已經(jīng)無法逆轉(zhuǎn),又何至于擔憂。”他嘆了口氣,道:“走吧”見她紋絲不動,劉昭伸出手來:“你信朕,此次過后,他不會再輕舉妄動,你也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鄧節(jié)默了默,將手遞給了他。 劉昭將她拉起來,便松開了手,兩人這便一同往山下去。 清晨山上的空氣是十分清爽的,劉昭的心思似乎也許久沒有如此開闊了:“許多年了,朕都沒有這樣走在山林里了。” “陛下” 劉昭說:“不知下次,又該是何時?”他說:“朕初登帝位那時,朕恨自己流淌著帝王家的血,朕那時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待陛下重掌大權(quán),就可以擁有自由了”鄧節(jié)勸慰。 劉昭卻只是笑笑不語。 突然之間只聽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劉昭方抓住鄧節(jié)的手腕,見他們身著的鎧甲是趙翊兵馬的樣子,又立刻松開了她。 “陛下!”男人風塵滿面的跑來,卻沒有跪地的意思,看樣子是趙翊身邊的親信,是趙勝。 “陛下,太尉大人非常擔心您,不便當誤,陛下還請立刻隨我回去。”趙勝道,語氣比起趙爽倒是恭敬,他看見劉昭身后的鄧節(jié),先是一怔,而后行禮道:“夫人,太尉大人也十分擔心夫人,夫人沒有傷到就好。” 鄧節(jié)沒有開口。 劉昭說:“就勞煩將軍給朕帶路” 趙勝于是再前道:“諾” 一路上,鄧節(jié)與劉昭都沒有再交談,雖然鄧家與漢室暗中互通已經(jīng)成了眾所周知秘密,但是鄧節(jié)還是寧愿少一點麻煩。 而劉昭也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沒有與她說話,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終于走到了趙翊的營地,遠遠的鄧節(jié)就看見了站在營外等待著她與天子的趙翊。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然而他的眼睛卻是冷的,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善意,鄧節(jié)對上他目光的一瞬間,背后就冷了。 “陛下可真令臣擔憂。”趙翊沖劉昭笑道,那語氣卻冷的令人生畏。 劉昭只淡淡道:“太尉大人費心了。” 說罷,劉昭便同隨行的一個小黃門進營帳內(nèi)沐浴更衣整理儀容去了。 趙翊這才走到鄧節(jié)面前,他似乎并不打算問她為何會同天子在一起,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蛋,道:“夫人受苦了,為夫擔心得整日未眠。” 他微笑道:“還好夫人沒事。” 鄧節(jié)抬起眼簾凝視著趙翊,這是怎樣的一個人,明明眼中并無半分愛意和柔情,寒冷如冰,嘴上卻能微笑著說著甜言蜜語,與她假戲真做。 鄧節(jié)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趙翊的性情,習慣了他總是笑里藏刀,她也懶得再與他做戲,她實在是感到疲倦,她用著一副平淡至極的語氣道:“妾害怕極了,妾以為再見不到大人了。” 趙翊于是摟過她,抬起她的下巴當眾便吻了吻她的唇她的額,道:“為夫方才便一直在想,以后還是不要讓夫人離開為夫的身邊好,免得這樣的事再發(fā)生。” 他說:“為夫已經(jīng)叫人撤了夫人的營帳,夫人以后與為夫出則同輿,入則同席。”他絲毫不顧及周遭的下屬,扶著她便進了營帳。 一進營帳,放下簾子,他便將她反身按在了榻上,從她身后便覆了上去,感覺到她身體驟然繃緊卻又不能掙扎,趙翊無聲的笑了笑,轉(zhuǎn)而又松開了錮著她的手。 鄧節(jié)回身看他,他唇邊哪里還有笑,她只見他沉默不語,半垂著眼簾,似乎有事。 鄧節(jié)皺眉疑惑道:“夫君” 趙翊從她身上起來,抬眼看著她:“我卻實想念夫人,只想此刻與夫人共赴巫山,只是有一件事還沒有說與夫人,況且我也覺得此刻不是與夫人行床笫之事的時候。”他的眼里仿佛及盡疼愛與憐惜。 鄧節(jié)心中疑惑,道:“何事?” 趙翊撫摸著她的臉頰,慢慢地說:“夫人答應(yīng)我切莫悲傷。” 鄧節(jié)說:“夫君但說無妨。” 趙翊撫摸著她的臉頰,看著她充滿疑惑的眼睛,驀地,慢慢地說:“就在前日下午,夫人的二弟北上柴桑的時候在郊外打獵,被埋伏的弓弩手一箭射穿了左頜,已經(jīng)歿了。” 鄧節(jié)腦中轟然驟響,一時間竟什么聲音都聽不清楚了,好像都遠遠的離她去了,身上也是僵硬的,而后竟不了遏制的發(fā)抖起來。 趙翊看著她慘白的臉,以及她無措的眼神,說:“江東已經(jīng)交給了夫人的三弟鄧紀”他按著她的肩膀,道:“想用不了幾日,江東的加急信就會送到。” 他說:“夫人切莫過度悲傷,為夫沒有什么可為夫人做的,只能傳信讓劉縈為夫人在太尉府掛起了白幡。”他看著悲傷的鄧節(jié)說完,然后便起身離開了,他的唇邊不自覺的揚起了笑,一只腳剛邁出帳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道:“對了,夫人的那個奴婢的尸體已經(jīng)找到,夫人還來得及去見她一眼,若是不想見,我就命人就地葬了。” 鄧節(jié)沒有回答,她慢慢地慢慢的將臉埋在手掌上,終是忍不住了,輕輕嗚咽。 趙翊掀開帳簾看見了在外侯著的程琬,一連幾日,程琬終于在他們的主公臉上看見了笑模樣,也忍不住輕松了,笑道:“恭喜主公” 趙翊回到處理軍政的營帳,一撩簾子,坐在案幾旁,淡淡地道:“何喜之有啊,鄧盛是我的小舅,鄧家出了事,我有何喜?” 程琬知道他們主公說的是玩笑話,卻也正色道:“不過誰也沒想到,鄧盛竟然在這個時候被暗殺了,也解了主公的燃眉之急。” “殺他的人能是誰?”趙翊問。 程琬說:“主公方才不在的時候,又來了一波探報,說鄧盛是被許貢的舊部給暗殺的,暗殺鄧盛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伏法。” “許貢” 程琬說:“是,鄧盛當年初到江東,便是先殺的許貢,奪取了許貢的地盤得以立足,許貢的舊部自然一直對他懷恨在心。” 趙翊冷冷的嘲笑道:“鄧盛北上行軍,還能半途去打獵,被射殺也難怪。” 趙翊笑說:“鄧紀,不過才十五歲,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待我平定了河北,就南下一并將他們平定了,也好早日讓他們姐弟團聚。” 程琬笑道:“主公說的是,而且連天子也找回來了,主公不必擔心穎都再有異動。” 雖是如此,趙翊還是收了笑,冷聲道:“眼下的勁敵還是呂復(fù)。”他一揮袖子,淡淡地道:“可有何良策?” 程琬只道:“呂復(fù)軍數(shù)倍于我,依屬下看,不過一個守字。” 程琬道:“集中兵力,扼守要隘,以逸待勞。靜待他日,敵軍必露破綻。” 趙翊一笑,淡淡地道:“義臣知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周的更完啦,我會休息兩天,周四繼續(xù)更,不要拍我~~ 感謝在20191117 12:00:58~20191118 09:52: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蟲蟲 5瓶;我愛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