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小姐不讓碰那發帶……”衛伯在外間里,隔著朦朧的絹紗長幔和衛韞一同瞧著里頭的謝桃,又低低地說了一句。 衛韞望著她捂著被子,只剩下腦袋留在外面的樣子,他沉默了片刻,便對衛伯道,“你先下去。” 在衛伯應了一聲,退出門外,順帶著將門關上之后,衛韞方才掀開了絹紗簾子,走了進去。 謝桃在他進來的時候,就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很奇怪。 即便是現在蒙著眼睛,什么也看不見。 但她僅憑他走路的聲音,就知道,是他來了。 當衛韞在她身邊坐下來的時候,他還未說些什么,卻忽然聽見她輕聲問,“你受傷了嗎?” 謝桃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衛韞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摘下了擋在她眼前的發帶。 屋內點了一簇又一簇的燈火,忽然的黑暗退卻,令謝桃還未睜眼,就已經先被這樣的明亮的光影刺激得閉緊了眼睛。 她終于睜開眼,對上的,卻是衛韞右手掌心里一道血rou微翻的傷口。 他竟主動伸手,將自己手掌間的傷口給她看。 像是刻意的討好。 謝桃睜大雙眼,她拉著被子的手瞬間伸出去捧過他的手。 “你……” 她抿了抿嘴唇,想說些什么卻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不是很疼?” 衛韞實則受過比這還要劇烈千百倍的疼痛,這樣的傷口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刻他看著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手,那雙眼睛里難掩擔憂的時候,他的嗓音有點發干,“嗯……很疼。” “藥在哪兒?我去問問衛伯!” 謝桃說著,一腳蹬開被子,然后就想下床去找衛伯。 卻不曾想,坐在床沿的衛韞此刻,卻將她忽然攬進了懷里,緊緊地,把她抱住。 那一瞬,謝桃靠在他的胸膛,一雙杏眼眨啊眨,胸腔里的那顆心又開始砰砰砰地跳得特別快。 而后,她明顯感覺到,他將下顎抵在她的發頂。 她聽見他有些啞的嗓音傳來: “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的嗓音變得越來越輕,有些飄忽到抓不住, “可是謝桃,” 他喚了她的名字,然后說,“這就是我的世界。” “權謀傾軋,爭斗不休。” 他說,“謝桃,這里和你的所生活的世界不一樣。” “而我走的這條路,注定是一條不歸路,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行走在刀尖血刃上多年,衛韞早已將“怕”這個字忘得徹底。 但今夜,當他在她的那雙呆滯的眼瞳里望見自己的模糊影子時,當他此刻將她抱在懷里之時,他竟也嘗到了些許后怕的滋味。 他以為自己可以將她保護得很好。 但有些時候,事情卻并不如他想象得那般輕易。 他竟開始有些猶豫,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她與他之間隔著的,又豈是兩個時空那么遠的距離。 平日里最在乎禮法,輕易不肯逾越,卻難免會因為她的種種舉動而亂了心曲的衛韞,此刻好像變得更加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如亂麻般的心緒漸漸地爬滿了他的心頭,所以才令他今夜竟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她抱進懷里,甚至與她說了這許多的事情。 衛韞忽然伸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他。 “你怕嗎?” 他忽然又問。 謝桃像是反應了好久,在衛韞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卻忽然收緊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身。 “我……” 他聽見她軟軟的嗓音傳來,有點怯怯的,聲音有點小, “我其實,很害怕。” 謝桃沒有辦法忘記剛剛自己親眼看見的那一幕,鮮血噴灑在她臉上的感覺令她想起來仍然會害怕得戰栗。 “但是,但是……” 她抓著他的衣襟,鼻間仍然是血腥的味道,那幾乎快要蓋過了他身上淺淡的冷香。 腦海里仍然不斷地閃過剛才的血腥場景,她也仍舊驚魂未定。 就像他所說的,這就是他的世界。 這里注定就是這樣的生存法則。 而他走的這一條路,注定不會光明,注定鮮血淋漓,不知歸途。 可是…… 謝桃仍然抓著他的衣襟,始終沒有放開。 再多的恐懼,都無法令她放棄眼前的這個人。 “我會陪著你的……” 她垂著眼簾,嗓音細弱。 彼時,衛韞在聽到她的這些話后,像是驚愕了半晌。 忽的,那雙瞳色稍淡的眼眸里星河卷起波瀾,清輝散漫,皎皎含光。 他捏著她下巴的力度稍稍重了些許,他俯身,微涼的唇忽然印在了她的額頭。 柔軟的觸感,帶著稍稍涼意。 卻像是帶著灼熱的溫度一般,一瞬燙紅了謝桃的臉,也燙紅了他的耳廓。 她呆愣愣的,連呼吸都忘了。 腦子像是有各色的煙花炸開,幾乎讓她有一瞬恍惚,如墜云端。 門外的風雪盛大。 吹得檐下的燈籠明明滅滅,最終沒了光影。 被卷走了所有枝葉的樹干上壓下寸寸的雪,一如一夜盛放的梨花瓣瓣。 第55章 你很漂亮(捉蟲) 次日一早,衛韞便去了禁宮上朝。 下朝之后,他被啟和帝叫到了潛龍殿。 “聽聞愛卿昨夜遇刺了?” 啟和帝坐在龍椅上,手里端著一杯茶。 衛韞微微垂首,“確有此事。” “到底是何人這般大膽,愛卿可查清了?” 啟和帝咳嗽了好幾聲,蠟黃的面容此刻看起來仿佛又蒼老了幾分,一身明黃的龍袍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出了幾分單薄。 衛韞垂眸,“尚未查明。” 啟和帝將茶盞重重地往書案上一放,冷哼了一聲,“這些賊子真是大膽!” 彼時站在一旁的太監總管小心地抹了一把自己額上的冷汗。 “愛卿受驚了。” 這時,啟和帝的神色又緩和了幾分,像是不經意地問,“聽聞昨夜,與愛卿同行的,還有你那位從曄城來的表妹?” 聽見啟和帝忽然提起謝桃,衛韞神色微動,卻僅僅只是一瞬,開口時仍然平淡無波: “是。” “你這位表妹定是受了不少驚嚇罷?” 啟和帝這會兒看起來倒像是一位溫和的帝王。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確是受了驚嚇。” 衛韞答得簡短,也謹慎。 啟和帝聞言,便喚了身旁的太監總管——德裕,命他多準備些補氣安神的補品送去國師府,給表小姐。 德裕領了命,當即去安排了。 “不知愛卿這位表妹年方幾何?” 啟和帝將宮娥送上來的金丹喂進嘴里,就著茶水服下,說著話時,他已經靠在了龍椅之上,一雙眼睛都瞇了起來。 衛韞一聽他的這句話,神色微凜,仍舊垂眸,似乎是斟酌了片刻,他才道,“已有十六。” 這是名義上的表小姐的年紀,正與邵梨音的年紀相符合。 但他記得很清楚,謝桃如今,已有十八歲了。 啟和帝聞言,點了點頭。 他忽然笑,“十六了,是該許人家的年紀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