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白彥又迅速將屋子環視了一遍,發現并無任何打斗的痕跡,走到窗前,將大開的窗扇拉回, 果然見窗紙上有一個細孔。 那是迷魂香從外插進來后留下的孔。 “你那邊也有吧?”白彥重又把那扇窗推走, 向莫三刀道。 莫三刀一見那窗紙上的孔,當即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哪里還顧得上去看自個窗戶上是否也有被迷魂香插入的痕跡,身形一縱, 便躍出窗外去了。 白彥輕哼一聲, 發足跟上。 正是早市將開時分,各類小商小販的吆喝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大風似的,此起彼伏,直刮得人心煩意亂。莫三刀皺緊眉,矮身停在客棧隔壁的一闕飛檐之上,低頭細看瓦片,果然見上端留著三兩串腳印。 這些腳印不大,虛虛地印在上面,仿佛風稍大一些便會被吹得灰飛煙滅,可料腳印的主人輕功極高,哪怕是擄了兩個人,也仍能身輕似燕。 念及此,莫三刀臉色愈發陰沉。 “她可有什么仇家?”白彥盯著那足跡,問道。 莫三刀道:“即便是她的仇家,也不必把阿冬一塊帶走。” 白彥蹙眉,突然神色一變,踅身向城南的方向踏塵而去。 莫三刀一驚,趕緊追上。 *** 白彥施展輕功,飛檐走壁,在城南一座丹楹刻桷、畫棟雕梁的閣樓前翩然躍下,莫三刀緊隨在后,抬頭一望,驚見那閣樓大門的牌匾上刻著漆金的三顆大字——“半月居”,當即怔然,一把抓住了白彥:“都什么時候了你還來這地方?!” 白彥回頭看他,日照下,臉色竟很嚴肅:“我既來了,那自然就有我來的道理。” 莫三刀將信將疑,想他到底不是不分輕重的人,松開手,隨他走進了半月居大門。 辰時不到,半月居還沒有開張,閣樓里相較于昨夜雖然安分,卻也談不上清凈。東角幾個吊嗓子的,西角幾個練舞的,丫鬟們灑掃庭除,小廝們忙前忙后。老鴇正在給幾個姑娘訓話,忽然見姑娘們的眼睛跟被勾了魂似的,齊齊往大門口一轉,跟著扭頭,霎時只覺春風拂面,心馳神搖。 “哎喲,這不是昨晚上來的白公子嗎,什么風又把您給吹來啦!”老鴇把手上的絲帕一抖,喜笑顏開地迎了上來。 人未至,香先到。 莫三刀趕緊往白彥身后一躲。 老鴇目光犀利,朝莫三刀睇了眼,向白彥道:“帶兄弟來了?喜歡什么樣的” 白彥斜眼看了看莫三刀那緊張樣兒,若不是正事在身,還真想打趣他一下。 “如意姑娘還在屋里吧?”白彥問完,腳下更不停頓,徑直向樓上走。 老鴇見他這猴急的架勢,笑道:“你們這些小年輕,真是耐不住,這才分開一個時辰不到呢……”話沒說完,猛白彥把如意屋門踢開,當即嚇了一跳,正要跟進去,莫三刀轉身擋來,沉著臉道:“待這兒別動。” 老鴇還未回神,屋門“砰”一聲關在了眼前。 *** 一座彩繪漆插屏將熏香彌漫的室內隔成兩半,遮擋了華帳底下的旖旎春光,白彥徑直轉入屏內,目光落在鏡臺前的那道紫色倩影上,停下腳步。 如意微微俯身,對著菱花鏡描眉,泰然自若道:“白公子昨晚來的時候,可不是這么魯莽的呢。” 白彥面無神色,緩緩走到如意身后,揚手將她抓了起來。 如意眸光微沉,握著石黛的那只手一垂,袖口里霍然迸射出一柄尖刃,莫三刀反應敏捷,一腳踢飛腳下的熏爐,砸落了如意的袖箭,與此同時,白彥“哧”一聲撕開了如意的衣領,露出了一截膚如凝脂的后頸。 “把爐上那壺熱茶拿來。”白彥向莫三刀道。 如意一震,握住被熏爐砸折的手腕,眼神漸漸發狠,待莫三刀把茶壺扔給白彥后,霍然反身,欲作回擊,卻哪里快得過白彥。 白彥兩指掐在她咽喉上,熱茶隨之往她那光潔的后頸澆了下去。 如意痛聲嘶喊,那被澆過的皮膚迅速紅腫一片,繼而慢慢地涌現出一朵鮮紅的合歡花。 莫三刀眸色凜然。 白彥扔了茶壺,牢牢鎖住如意咽喉,冷聲道:“她們人在哪兒?” 如意深深喘息,眸光閃爍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白彥不慌不忙,看向莫三刀,道:“過來。” 莫三刀雙手環胸,踱近一步。 白彥道:“把她的手砍了。” 如意與莫三刀雙雙一驚,如意瞪目道:“你敢!” 白彥指上用力,如意一張臉迅速憋紅,五官隨即扭曲,雙手試圖摳開白彥的手指,卻是徒然。 白彥輕輕笑道:“你說我敢不敢?” 如意仰頭盯著這張俊美的笑臉,心下只覺可怖至極,強支片刻,終于服軟道:“你……先松開……” 白彥卻不動,反而一發力,如意心驚膽裂,再不敢造次:“我……我說!……” 白彥這才微微松手,給她留了口說話的氣。 如意艱難道:“江口,船塢……” 白彥微一虛眸,意識到這是要從水路逃遁,反手一掌打暈如意,正欲破窗追去,莫三刀忽道:“你先過去,我回客棧騎花夢的火焰駒追來,那馬識得她的哨聲。” 白彥皺了皺眉:“花夢?” 莫三刀一震,后知后覺說錯了話,破罐子破摔道:“就是孟華。” *** 江風疾掠,把長天中的落葉卷得獵獵翻飛,遮蔽了眼前的視線,洶涌的江浪拍打著船身,在耳畔震起陣陣激響。距離花夢與阿冬失蹤,已經過去整整一個白日了,莫三刀坐在甲板上,盯著紛飛敗絮后的一線殘陽,神思凝重,白彥從身后給他遞了個胡餅來,他卻毫無反應。 白彥拿著餅往他臉上一拍。 “啊!”莫三刀大叫一聲,摸著臉一轉頭,盯著背光而立的白彥罵道,“干什么?!” 白彥擰著眉,把胡餅往他懷里一扔。 莫三刀忙接了,肚子應景地叫了叫。 “合歡宮為什么要抓花夢?”白彥雙手搭在圍欄上,迎風望著那輪已西沉的紅日,青絲在霞光里飛揚。 莫三刀啃了口餅,悶聲道:“逼花云鶴收回成命唄。” 白彥輕笑一聲,道:“紅葉堂都進到不歸山里去了,峨眉、逍遙、明月山莊……窮追不舍,武林大爭之勢,早已是一發不可收,合歡宮何至于如此天真。” 莫三刀嚼著餅,心情沉重,誠如白彥所言,花云鶴放話讓位,不僅是想假天下人之手除掉合歡宮,更是迫于各派壓力,矢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各大門派為這一尊位櫛霜沐露,棲風宿雨,決心之堅,堪稱破釜沉舟,哪里還是花云鶴能喝止得住的? 莫三刀無聲地嘆了口氣,皺眉道:“那她們為什么要抓阿冬?跟合歡宮結仇的不是你嗎?” 白彥望著江水盡頭的一抹殘陽,眸光漸漸變冷:“我也不知道。” 莫三刀想了想,推測道:“抓了阿冬來威脅你?” 白彥沒有回答。 莫三刀看向他,直截道:“你跟合歡宮到底有什么仇?” 江風撲面,似血殘照里,白彥飛揚的眉眼驀然籠罩上一層陰霾,似恨似怨,似痛似悔,莫三刀看得分明,無聲一笑:“情仇?” 白彥眸中一黯,垂落了眼睫。 江浪裹挾著片片落葉,在余暉里一陣一陣地向后遠去,白彥在莫三刀身旁坐了下來,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坦然道:“是我的仇,卻未必是她的仇。” 莫三刀不解:“什么意思?” 白彥道:“她早把我忘了。” 莫三刀愣了愣,白彥雙眸中映著前方那片漸漸泛藍的天空,啞然一笑:“只是我還忘不掉罷了。” 聽到這里,縱使莫三刀再不諳情*事,也能將白彥的情況猜出個大半了,安慰道:“莫要妄自菲薄,人家要真把你忘了,干什么冒著這么大的險來找你麻煩?說不定還咬牙切齒著,臨死也要拉你墊背呢。” 白彥唇角輕勾。 莫三刀好奇道:“她是誰啊?” 白彥在落葉紛飛的甲板上躺了下來,望著夜空,道:“合歡宮宮主。” 莫三刀心神俱震,嗄聲道:“你居然跟合歡宮宮主……”猛地被白彥斜了一眼,忙噤口,改道,“她多、多大年紀了?” 白彥閉上眼睛,道:“應該有十八了吧。” 莫三刀匪夷所思:“這么年輕?” 白彥不應。 莫三刀又問:“她叫什么名字?” 白彥眉間微動,卻仍是閉著雙眸,良久,聲音才在江風里寂寂響起,響完,又被江風卷入漸行漸遠的江浪。 “水含煙。” 莫三刀神情微動,望著夜色里白彥沉寂的面龐,沉默少頃,道:“你是去救她的吧?” 一瓣落蕊從白彥眼睫前掠過,無聲無息,他微一蹙眉,緩緩睜開的雙眸清亮如水,輕柔如水,映著漫天飛絮,與那片璀璨繁星,久久不語。 第51章 心上人(四) 莫三刀與白彥回到船艙里坐下, 瞥了眼被綁住手腳扔在艙角的如意,向白彥打趣道:“你昨晚跟她……就不怕被你那位相好知道?” 白彥在案前坐下,提壺倒了碗茶水, 甫一端起, 船身猛晃, 茶水濺了他一手。 莫三刀大笑。 白彥沉著臉把茶碗放下, 從衣襟里掏出方巾來揩手,淡聲道:“我昨晚只是幫了她一個忙, 并沒有跟她怎樣。” 莫三刀挑眉,意外于他的束身自好:“幫忙?” 白彥重新倒了碗茶水,一口氣喝下。 他昨晚跑到半月居里去,不過是一時興起,至于合歡宮的人是何時盯上他的, 他并不清楚。 進半月居后,白彥一眼便瞧到了如意。她那時正在垂著臉、冷冷清清地立在樓梯口下, 被老鴇揚手摑去一掌。那一巴掌打完,白彥看到她的臉,以及那一雙雖然含淚,卻不肯認輸的眼睛。 坦白說, 將白彥釣上鉤的, 正是這一雙倔強、又楚楚動人的眼睛。 老鴇在責備她一連三天接不到客。 白彥將一錠銀子遞過去:“今晚我便是她的客。” 如意的房間很小,但很香,很暖。白彥和衣而臥,命她在屏風下撫琴, 不消幾時, 便在她的琴聲與那沁人心脾的熏香里酣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