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彥道：“仇人。”

    花夢眉尖一蹙，仰頭道：“這么說來，你也是合歡宮的仇人了？”

    白彥微微垂眸，輕聲道：“也許吧。”

    花夢沉吟道：“那天來追殺你的合歡宮弟子，是你仇人派來的？”

    白彥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不知道。”

    花夢點(diǎn)頭，道：“即便是冒著自投羅網(wǎng)的風(fēng)險(xiǎn)，也還是要出山來殺你，看來，這梁子結(jié)得不小。”

    白彥心念輾轉(zhuǎn)，想到那日被合歡宮弟子襲殺的情形，隱隱感覺不對(duì)，正要說一說其中蹊蹺，花夢忽道：“她們還會(huì)再來的。”

    白彥神情微動(dòng)，花夢看向他，道：“餓了嗎？聽說這彭蠡湖中盛產(chǎn)鯉魚，我們捉幾條烤來吃吃？”

    白彥還來不及答，他懷里的阿冬已動(dòng)起來了，舞著手道：“好，好！”

    花夢看向阿冬那張饞貓似的臉，一笑。

    彭蠡湖畔，秋荻片片，莫三刀蹲在岸上，一刀刺入湖中，連中了三條鯉魚，花夢在后笑道：“不錯(cuò)啊，改叫你‘莫三魚’好了。”

    莫三刀臉一沉，把魚扔到了花夢腳下。

    花夢蹲下來，摸了摸那垂死掙扎的魚，忽然道：“你打小就叫‘莫三刀’嗎？”

    莫三刀正盯著湖水尋魚，聞言一愣。

    花夢道：“好怪的名字。”

    莫三刀的刀尖在水面輕輕劃過，割裂了天幕的倒影，他輕聲道：“六歲以前，不叫這個(gè)。”

    花夢好奇道：“那叫什么？”

    莫三刀一刀送進(jìn)了湖里，這一次，僅叉中了一條魚。

    一條最大的魚。

    湖波蕩漾，徹底攪碎了一片倒影，莫三刀把那魚從刀上抓下來，扔到花夢跟前，道：“行云。”

    花夢抬眸，望見了莫三刀一雙低垂的眉眼，在他身后，野鶩齊飛，水天相接，云蒸四野。

    花夢眼睫微顫，輕輕道：“風(fēng)流寫意，莫如行云。”

    莫三刀一震，抬起眼睫，與花夢四目交接。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月言”、“大概是因?yàn)槲冶容^月半吧”灌溉的營養(yǎng)液，也謝謝所有留言、看文的小伙伴，有你們的陪伴，一下子感覺好溫暖呀！

    好啦，不多說啦，我乖乖碼字去啦=3=

    第48章 心上人（一）

    當(dāng)天傍晚， 莫三刀一行進(jìn)了洪州城西南方的平縣，縣城不大，卻熱鬧非凡， 剛進(jìn)城門， 便開始挨肩疊背， 四人一馬， 走得步履維艱。幾人思來想去，只好就近擇個(gè)客棧下榻， 順道填填肚子，哪想平縣這地方雖小，驛館卻是爆滿，莫三刀連問幾家，都無余房， 好不容易問到個(gè)偏僻的，余房竟只兩間了。

    掌柜瞧瞧他們——兩男一女一孩， 便道：“你們一家人住一間，另一人住一間，這不剛好？”

    莫三刀干笑道：“我們這兒沒有一家人。”

    掌柜的一怔，花夢道：“兩間就兩間吧， 我和阿冬住一間， 你跟白公子將就一晚，住一間。”

    莫三刀哪里會(huì)肯，正要反抗，白彥卻道：“可以。”說完便把阿冬放下， 指著花夢向她道：“今晚你跟她睡。”

    阿冬仰頭看看花夢， 也不反感，乖巧地走到她腿邊站了， 倏地想起什么，又扭頭看白彥：“那明天誰給我梳頭？”

    白彥淡漠道：“自己沒長手嗎？”

    阿冬撇嘴，嘀咕道：“以往都是你梳。”

    白彥面上一冷，莫三刀賊笑道：“你還有這手藝呀……”

    白彥：“……”

    花夢彎下腰來，摸了摸阿冬的頭，道：“我?guī)湍闶幔醾€(gè)漂漂亮亮的雙螺髻，好不好？”

    阿冬望著花夢明亮、溫柔的眼眸，心下一暖，歪頭笑道：“好。”

    當(dāng)下幾人把房間訂了，又吩咐掌柜的上一桌酒菜，這檔口已過了用晚膳的時(shí)辰，大堂里客并不多，只是街上仍舊流光溢彩，車水馬龍，喧雜的人聲里，時(shí)不時(shí)傳來幾記遙遠(yuǎn)的喝彩。花夢望了眼客棧門外的光景，向上菜的小二問道：“今晚城里怎么這么熱鬧？”

    小二放了手里那盤紅燒茄子，喜氣洋洋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是咱平縣一年一度的廟會(huì)，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全聚了過來，要鬧個(gè)三天三夜才散呢，今兒正巧是頭一晚，可不得熱鬧嘛！”

    花夢點(diǎn)頭，道：“難怪這一路走來，大小客棧都住滿了人。”

    小二笑道：“這還是頭一天，到了明日，城里更是人滿為患，客官們待會(huì)兒不妨也上街轉(zhuǎn)轉(zhuǎn)，保準(zhǔn)不虛此行！”

    花夢夾了片茄子吃了，微笑道：“好。”

    小二上完菜，一溜煙兒去了，莫三刀扒了口飯，鼓著腮幫道：“走了一天路了你也不嫌累，要去你自個(gè)去，我可不去。”

    花夢不以為意，看向白彥：“白公子陪我去吧。”

    白彥挑眉，莫三刀一口飯嗆在喉嚨里。

    “好。”白彥給阿冬夾了片五花rou，向莫三刀道，“那阿冬就勞駕莫兄照看了。”

    莫三刀咳完了，耷拉著眼皮，冷冷瞥了下阿冬那張油膩膩的臉，悔不當(dāng)初。

    ***

    客棧外，夜幕沉沉，縱橫交錯(cuò)的街市卻明亮如晝，各式各樣的攤子沿街?jǐn)[著，賣糖人，賣風(fēng)車，賣面具，賣花燈……無論賣什么，總有人買；人無論買什么，總笑意盈盈。花夢與白彥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雖說是要來逛廟會(huì)，但心思顯然不在這繁華的景致上，她背著手，望了望腳下混亂的影子，向白彥道：“你不相信江天命？”

    白彥目視前方，平靜道：“我信。”

    花夢震了震，白彥道：“我如果不信，就不會(huì)去找他。”

    花夢道：“那你為什么不相信你是我哥哥？”

    白彥不言，花夢正色道：“他告訴我，我哥哥與我‘近在咫尺’，在天命閣中，與我近在咫尺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白彥看了花夢一眼，淡淡道：“莫三刀。”

    花夢皺眉道：“不是他，我早就與他滴血認(rèn)親過了。”

    白彥意外地?fù)P了揚(yáng)眉，道：“你這份尋親的魄力，實(shí)是感天動(dòng)地了。”

    花夢知道他是調(diào)侃，卻笑不出來，握住他的手臂，在一爿賣花燈的攤販邊上站定。

    白彥轉(zhuǎn)頭，對(duì)上她那雙堅(jiān)定的眸子，輕描淡寫道：“你也要和我滴血認(rèn)親嗎？”

    花夢眸光顫動(dòng)，手上的力道漸漸松開，她忽然覺得自己握住的并不是白彥的手臂，而是一片沒有溫度的細(xì)沙——她根本握不住，也留不下。

    花夢自嘲地笑了笑，松開手，啞然道：“你直接告訴我吧，你多大了？”

    白彥道：“二十有三。”

    花夢深吸口氣：“不會(huì)有錯(cuò)？”

    白彥輕笑：“我再糊涂，也不至于連自己活了多久都記錯(cuò)。”

    花夢抿唇，極力克制胸中翻涌的情緒，苦笑兩聲，道：“也是。”

    斑駁的光影像一片片枯落的花瓣，沉入她黯然的瞳眸里，白彥微微蹙眉，想要寬慰，卻見這雙眸子忽然一閉，再睜開來時(shí)，已是光華流溢。

    花夢朗然一笑，道：“我忽然想一個(gè)人逛逛，白公子先回吧。”

    白彥盯著花夢，沉吟道：“早回。”

    花夢笑著點(diǎn)頭。

    白彥垂眸，轉(zhuǎn)身去了。

    人潮如浪，即刻吞沒了白彥霽青色的背影，花夢唇畔笑影終于消散，那流溢在眼里的光華，已變成了極不爭氣的淚水流下。

    耳畔，仍是那樣吵鬧的、幸福的歡聲笑語，仿佛這世上沒有人憂愁，沒有人苦惱，沒有人失望。仿佛只有她，不知趣，不協(xié)調(diào)。

    花夢仰起頭來，慢慢把臉上的淚擦了，把眼里的淚擦了，重新走回這燈火璀璨的街道，走回這語笑喧闐的人群里。

    有人急匆匆地趕去看舞龍，撞了她一下；有人忙乎乎地追著孩子跑，撞了她一下；也許還有人趁人之危，偷了她的錢袋。這些，花夢通通都不顧及了。在鋪天蓋地的喧鬧聲里，跌跌撞撞的人影里，她只是走著，哭著，走一步，哭一步。沒出息，也沒骨氣。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影子漸漸寥落，身周的人聲似乎也弱下去了，一道身形忽然墻壁似的，不偏不倚地?cái)r了她的路。

    花夢抬頭，在闌珊燈火下，望進(jìn)了一雙琥珀一樣的瞳眸里。

    莫三刀拿著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走上前來，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這么想要哥哥，我就紆尊降貴，來當(dāng)你哥哥好了。”

    花夢呆若木雞般，定定地望著面前這人。

    莫三刀把那糖葫蘆塞進(jìn)她手里，哄孩子似地道：“我呢，打小就照顧我?guī)熋茫€是很會(huì)疼女人的，你認(rèn)我做哥哥，我保準(zhǔn)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天天哄你開心。你不是喜歡喝酒嗎？風(fēng)雨渡的荷花蕊、三津小筑的松醪香、何不公的神仙醉……我都帶你去喝，什么長白山、天山、大華山……我也都帶你去看，誰要再像那白眼狼一樣欺負(fù)了你，我就立馬把他打成爛泥。”

    夜風(fēng)吹過，吹來滿街的落葉，與滿頭的星光，花夢站在這些落葉之中，繁星之下，帶著淚笑：“人家又沒有欺負(fù)我……”

    莫三刀仍是笑嘻嘻地，把她的頭一摸：“叫哥哥。”

    花夢輕笑出聲，眼眶的淚隨之落下，一切的委屈、酸楚、狼狽、失落，終于在這一刻有了意義與歸宿。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面前的這個(gè)少年，聽著自己心口砰然亂竄的心跳，啞聲開口：“可我不想你做我哥哥。”

    莫三刀意外又不解，便挑眉：“那你想我做你什么？”

    花夢攥緊手心里的那串糖葫蘆，突然閉上眼睛上前一步，踮腳吻住了他的唇，漫天星辰，滿街燈火，驀然都在這一刻熄滅了下去，眼前只剩下對(duì)方眸里的微光，與那簇微光中渺小的自己。

    莫三刀瞪著咫尺間這雙微瞋的鳳眸，腦海里轟然如電閃雷鳴，全身僵硬得一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他忽然想起了那夜被丟失的記憶，想起了那一個(gè)個(gè)纏綿旖旎的吻，想起了那個(gè)與自己擁吻的人……

    千真萬確，不是做夢。

    一簇簇?zé)熁ㄔ谔炷痪`放，漫天華彩又在彼此身后隕落，花夢睜開眼睛，松開了莫三刀，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道：“莫行云，我喜歡你，我想你做我將來的夫君。”

    第49章 心上人（二）

    萬束煙火， 一閃而沒。

    莫三刀后退，雙腳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重心全無， 幾乎跌倒， 花夢忙伸手扶他， 卻被他一把推開。

    花夢一怔。

    莫三刀盯著花夢， 臉色第一次這樣嚴(yán)肅，這樣冷峻， 又這樣茫然，這樣慌張……他胸口劇烈地起伏，喉結(jié)僵硬地滾動(dòng)，半天才稍稍平復(fù)下來，沉聲道：“你、可能誤會(huì)了。”

    花夢緩緩皺眉。

    莫三刀道：“我和我?guī)熋迷缬谢榧s， 今生不可能另娶他人，至于我對(du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