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你是這樣做的么?”鐘晟問。 江一鳴頓了頓,點頭說是。 “這是你經歷了那么多案子后,總結出來的經驗之談?”鐘晟又問。 江一鳴繼續點頭。 鐘晟沉默了兩秒,忽然又開口問道:“那假設,之前于明浩那一次,我們沒有來得及救下的話,那該怎么讓這件事情滑過去?” 江一鳴身體一僵,瞳孔微一縮,沒有說話。 鐘晟感覺到手掌下的身體變得僵直,他評估著江一鳴的反應,狠了狠心繼續問:“假設,有人因為我們死了,該怎么辦?” “……總會有人死。有的時候不得不取舍是一小堆人死,還是一大堆人死?!苯圾Q低聲說,他聲音黯啞,“……可那些人是死是活,又憑什么讓別人來決定?” 鐘晟聽出江一鳴聲音的不對勁來,他深吸了口氣,知道自己在江一鳴的防線上試探:“那你會選什么?” “我什么也不選,我只做我能做的……拼盡一切而已?!苯圾Q低聲說道。 他呼吸的節奏都亂了,他靠在鐘晟的身上,一閉上眼,就浮現出上一世的情景—— 左邊是一整個村莊幾十個人絕望的臉,哭天喊地的祈求和咒罵;右邊是一個皇城規模數以萬計人,平安和樂,安居樂業。 江一鳴在心里想,他其實心里還是做了選擇了,哪怕他拼盡了全力,還是有人會死,他或許把損失減到了最低,但卻替那幾十個人的生死做了決定。 那一次是讓江河洪水改道,他精打細算,以為避開了所有村落人家,既能保全城里萬數人的安全,也能避免村莊被淹沒,可事實上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得再好,也算不過老天。 他強改天數,最后洪水沒有沖垮皇城,卻是最終引去了數百里外的地方。 他直到幾天后,才知曉了這個消息,一個叫永和鎮的小地方,全部八十六口人,無人幸免。 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能力有多危險,他既能救人,可稍有不慎,強與天命作對,卻又會給其他無辜人招致致死的禍端。 皇城里的人稱他是圣人,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劊子手。 再后來又是一次,極其相似的情況,注定會犧牲其中一方人,幾萬條人命都在他一念之間。 但這一次他什么選擇都沒做,他覺得有這樣的能力其實活得很累,他想到那些因為他而死掉的八十六口村民,尚不如這一次他以命相抵,渾身功德一念之間清空,與天道做了個交易。 他不決定哪一方注定犧牲,他用這十幾年間攢下的萬千功德和自己的性命,去換一個短暫的太平。 前國師江一鳴,抬手點睛起龍脈,覆手天下順昌,功德無數,他拿自己的功德去抵人間的苦厄,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換其他人的性命。 江一鳴不知道,前國師隕落之日,青天白日,晴光艷艷,晝色峨峨,既沒有漫天飛雪,也沒有烏云蔽日,反倒是飄了幾滴太陽雨,老天爺歡歡喜喜送走了他。 再后來他睜開眼,就成了這一世的江一鳴。 他仍舊驕傲自己的天賦能力,卻又同時恐懼自己的能力,怕給身邊的人帶去不幸和禍端。 上一世他拼盡功德、拼盡性命,真真正正地拼盡一切,可他發現,哪怕他這么做了,也不能抵消他曾經背負的八十六條人命。 他仍舊為此痛苦,注定了要背著這些罪踽踽獨行。 江一鳴緊閉著眼,不自覺地拽緊鐘晟的衣服,呼吸都像是一時間停住了一樣。 鐘晟注意到江一鳴的不對勁,他略有些慌張地低聲喊江一鳴的名字,親吻他的耳畔,他原本只想借由這個話題,試圖和江一鳴深入地聊一聊,點到即止,卻沒有想到江一鳴一個人陷了進去。 江一鳴渾渾噩噩地回歸理智,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也聽見好多人的哭聲求救聲咒罵聲,好像噩夢里的情景被拉入了現實里,他一時間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夢里還是在自己的臥室里。 他想,這大概就是所有噩夢他都記得原封不動的壞處吧,他根本沒法像是對江潯川、鐘晟說的那樣他不記得了,事實上他記得清清楚楚,每個細節都記得。 最近一次的夢魘里,他記得所有人的背離,不僅僅是離開,還有鮮血,他還是連累到了身邊的人,這讓他更痛苦。 但是醒來后,他又清楚,那只是噩夢,只要有他在,這樣的噩夢就永遠不可能實現。 “鐘晟,我會用我有的一切,保護你,保護江家、夏家、鐘家所有人,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沒人會有事?!苯∩贍數种婈傻念~頭,渾渾噩噩地喃喃道。 第180章 裝神弄鬼第一百八十天 裝神弄鬼第一百八十天·鐘晟:“我答應的事情說到做到?!?/br> 江一鳴額頭偏涼的溫度抵在皮膚上, 可鐘晟卻覺得這個溫度燙人。 他深吸了口氣,抵著小少爺的額頭,回應著他的喃喃低語:“你不需要和我保證什么,無論發生了什么, 你只要記得, 路都是我選的,不是你的責任。” 鐘晟停頓了一下, 加重語氣強調:“任何人都不是你的責任?!?/br> “不管是鐘家、夏家還是江家, 沒人需要你保護,你得清楚這一點。你懂風水也好、會驅什么邪祟也罷,這些你所會的、你所擅長的, 不是約束給你的義務,沒什么是你理所當然該做的, 清楚嗎?” “能力越大, 責任越大——這種話, 都是屁話。”鐘晟嗤了一聲, 輕拍江一鳴的后背, “不過是怯弱者推卸責任的借口而已?!彼f著。 ——就像小時候奶團子似的江小少爺崴了腳, 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來, 他也是把奶團子小少爺攬進懷里, 輕輕拍著后背安撫。 鐘晟說道:“你只要做你想的做就好, 別的交給我。” 鐘晟等待了幾秒,沒有得到江小少爺的回應,他低頭看了看, 哭笑不得地發現江一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睡著了,也不知道剛才自己那番話,對方究竟聽進去了幾句。 不過,睡著了總比剛才被魘住了似的強,何況也沒有噩夢。 鐘晟小心翼翼地把小少爺放床上,蓋了一床薄薄的鴨絨被,他自己便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安靜守了一夜。 江一鳴一夜無噩夢。 他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鐘晟坐在他床邊,膝蓋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鼻梁上少見地架了一副邊框眼鏡,微闔著眼正小憩著。 江一鳴稍微動了動,就注意到自己的胳膊被鐘晟垂下來的一只左手握著,難怪他睡夢里總是隱約有種被鬼壓床的滋味。 江一鳴一動,鐘晟就立馬醒了過來,他睜開眼,清明得像是從未休息過一樣,他看向江一鳴,閉口不提昨晚的事情,只是說道:“醒了,樓下阿姨準備了不少早點,下去用一些?!?/br> “嗯?!苯圾Q點頭應下,下床洗漱了一下。 他看著鏡子里自己少見休息得不錯的模樣,臉上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不記得自己昨天到底說了多少,他似乎一度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夢里,還是處于現實中。 不過他慶幸鐘晟沒有提一句關于昨晚的事情,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姿態去應付。 江小少爺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吐出一口泡沫水,漱了漱口,長吐出一口氣。 鐘晟聽著衛生間里傳來的水聲,捏了捏發酸的鼻梁,垂下眼,合上電腦屏幕。 他一整夜都在翻查史料,挖空心思去查當初那個永和鎮相關的消息。那是他唯一一次從江一鳴的噩夢里聽見的名字,那塊地方就像是江一鳴的一塊心病。 這件事情他沒有假他人的手,查得很仔細也很隱蔽,絲毫沒有讓其他人注意到。 之前他就查到過這個村子八十六口人因為洪水途經,沒有一人幸免于難,可他一直疑惑,一件百年前的天災,為什么會出現在江一鳴的噩夢里,為什么會在昨晚,反復出現在對方的呢喃里? 再往深度挖掘,翻閱史料,搜查古籍…… 一個看起來無比荒誕的念頭漸漸在他的腦海里成型,可無論那乍看起來有多荒謬,這個念頭卻是經得起推敲的—— 江一鳴從小表現出來的不同尋常、江一鳴莫名精通鬼神、江一鳴的噩夢……如果這些都是他曾經經歷過的,如果這些本就是江一鳴應該會的,那就都解釋得通了。 鐘晟深吸了口氣,平放在鍵盤上的手指微微顫抖,這個念頭的產生帶來的沖擊,著實不小。 但是,不管江一鳴到底是哪個江一鳴,鐘晟知道他愛的永遠是同一個強大又脆弱,堅韌又易碎的靈魂。 江一鳴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鐘晟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放好了筆記本電腦。 “你這一晚上都在這兒?”江一鳴問。 鐘晟應了一聲:“免得你做噩夢的時候沒人叫醒你。” 江一鳴一頓,旋即揚起了一點笑容:“那以后怎么辦?難道以后我做噩夢了,你都來叫醒我?” “可以。”鐘晟應道,捏了捏小少爺的發梢,“下去吧,看看阿姨都準備了什么早餐?!?/br> 江一鳴微愣,可以?他看向鐘晟,這人知道自己剛剛應下了一個什么樣的要求么?應得那么隨意又舉無輕重似的。 他跟在鐘晟后頭下樓,抿了抿嘴,猶豫兩秒開口——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索要棒棒糖的小屁孩:“你知道你剛才那個可算是答應我了一個要求吧?” “什么?” 江小少爺聽見反問,臉色沉了下去。 “以后你要是做噩夢,我就把你喊醒,是說這個?當然,我答應了。”鐘晟很快又接下去。 江小少爺面上表情陰轉晴。 鐘晟好笑,又重新說了一遍:“以后你做噩夢,我就叫醒你,我答應的事情說到做到?!?/br> 小少爺開心又矜持地微微點頭,翹起嘴角:“行,我聽見了?!?/br> 第181章 裝神弄鬼第一百八十一天 裝神弄鬼第一百八十一天·蕩漾的長發公主:哪怕有一個看到都是見證了他們的公開! 江小少爺在樓下用早餐,剛吃了兩口, 就收到了自己經紀人的消息。 江一鳴瞇瞇眼, 正要看,被鐘晟遞來的一塊甜甜圈吸引走了視線。 “先用早餐?!辩婈烧f道。 江一鳴點點頭, 沒有絲毫異議——難得早餐桌上有甜甜圈,哪還有功夫搭理鮑啟文? 鐘晟瞥了眼江一鳴手機屏幕上不斷跳躍的信息提醒, 事實上從昨晚起, 鮑啟文的消息就沒停下來過, 但都被鐘晟直接摁了靜音掐滅了。 ——誰都不能打擾江小少爺難得的好眠。 昨晚江一鳴那條微博一經發出, 就引起了忠實的粉粉黑黑們的注意, 很快就在論壇上引起了一陣血雨腥風。 鮑啟文關注到微博上的動靜,頓時頭大, 一邊忙著招呼自家的水軍和營銷號去洗廣場、準備關鍵詞預備可能會出現的黑熱搜話題,一邊抽空給江小少爺打電話。 電話就沒打通過, 第一個電話剛響了沒兩聲就被掐斷了。 鮑啟文以為是江小少爺不小心點錯了,又打了一個過去。 第二個電話倒是沒有再被掐斷,但也沒有被接起,只是無休止地在那兒嘟嘟嘟地響著,直到自動掛機為止。 第三個電話同樣如此, 鮑啟文抽抽嘴角, 隱約猜到自己這是被靜音了?或許是因為太晚, 打擾到了休息? 只不過按照江小少爺的脾氣,多半是會先發來一條語音,冷嘲熱諷一下他大晚上發消息過來的行徑, 然后再把自己拉黑或者靜音。 像這樣一聲不響地只是靜音,著實不像江小少爺的風格。 鮑啟文想了想,多半是鐘總干的。 他再想了想,都那么晚了,鐘總還在江小少爺那兒,這意味著什么?四舍五入,還不就是……? 鮑啟文頓時整個人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