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這么下去不行,倭寇進攻了江蘇,這是個可怕的信號,預示著他們有了一舉進攻西朝的計劃,要是國內的反民盜匪再鬧起來,恐怕不久就要動搖國本了。 她一邊駕著馬飛速回了城內,一邊心里想著這糟糕的局勢,臉上的表情便也十分嚴肅。 慕良見她疑似不悅,心里愈加懊惱。雖說是體察民情,可他實在是太放松了些,和娘娘出來竟然沒有事先清道,還鬧出了這種事。換做是皇上,慕良這樣的失職砍頭也不為過。 他一時心中焦急,自打遇見了娘娘,他干什么都毛手毛腳的,比底下的灑掃太監還要浮躁。 娘娘會怎么想自己? 就是慕良自個兒都斷不會再用這種浮躁輕率的人,更何況風口浪尖上的娘娘。 他確實該好好反省了。 現在的他越來越心安理得地接受娘娘的寵愛,真變成了普通的臠寵,再這么下去遲早會被娘娘厭棄。 慕良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摒棄雜念。 他要好好調整狀態,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價值。 若是蘭沁禾知道自己的行為不但沒能讓慕良軟化,反倒讓他內心的防御墻更高了,她恐怕會十分頭疼。不過此時她是察覺不到慕良的變化的,將他送回千歲別苑后,拉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嚇到了嗎?” 她帶慕良離開的速度很快,但還是讓他聽到了幾聲慘叫。 慕良搖了搖頭,對著蘭沁禾跪了下去。 “臣辦事不周,求娘娘責罰。” 蘭沁禾無奈,用了力氣把他拉起來,“這事同你何干?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她皺著眉,說得很嚴肅,真把慕良唬住了。 蘭沁禾哪里忍心看慕良這副無措的可憐樣,剛板了一息的嚴肅瞬間消融,把他按進了懷里揉頭,“還說什么在敬事房學了伺候主子,你知道今日換做是宮妃或是舒鈴該做什么嗎?” 慕良抬頭,茫然地看著蘭沁禾,主子遇刺,不管是誰都該回來跪下請罪。 蘭沁禾笑了下,捧著慕良的臉輕聲道,“你該瑟瑟發抖,露出副受驚了的模樣,然后求我留下來好生安慰你。” 她的氣息輕輕柔柔地灑在慕良下巴上,像是絨毛拂過,又癢又暖,暖得慕良臉都熱了。 “這、這……”他干巴巴地憋出句話來,“這樣有失體統。” 慕良不是靠嫵媚多情上位的,他從不走這條路子,沒有矯揉造作的經驗。 蘭沁禾被他逗笑了,彎著眸子退開了兩步,“好,是我受驚了,還請慕公公垂憐。” 她話是這么說,可到底也沒有尋常弱女子的姿態,笑意吟吟地望著慕良,反倒更加讓人慌亂了。 慕良知道蘭沁禾在逗她,從遇見土匪到現在她都沒有一點受驚的樣子,只是插科打諢地讓他移開注意力,生怕舊事重演,讓他受到驚嚇。 但既然娘娘想讓他這么做,慕良就配合著。 他伸出了手,想要攬一攬蘭沁禾的肩膀,可手伸出去了,卻在半空顫巍巍地僵硬住,遲遲不敢落下。 他沒有膽子去摟蘭沁禾。 蘭沁禾站著沒動,等著老祖宗的愛撫,她開口安慰道,“把我當做你的干女兒們一樣對待就好了。”末了還輕笑了兩聲,調侃道,“她們怎么叫你來著,老祖宗還是干爹?” 被娘娘叫了干爹,慕良渾身的血液從腳躥到頭頂,結巴了起來,“臣、臣沒有干女兒,只有孫女兒,不常見。” 他不怎么涉足后宮,不認宮女,只認宦官。唯一眼熟的孫女也就是平喜幾個認的女兒,他才偶爾見過幾面。 “您這樣可不行,連點安慰人的話都說不出么,老祖宗。”蘭沁禾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倚進了慕良懷里,“說點好聽的,慕公公對著誰都能又說又笑,憑什么委屈了我。” 慕良感覺懷里一軟,他跟著腿腳也酥軟了,差點站不住。 腦子里磕磕絆絆地蹦出些句子來,他生硬得仿佛背書,“娘娘莫怕,您身上有龍鳳之氣護著,幾個匪寇怎么能傷得了您……臣現在就讓錦衣衛把他們送來給您出氣。” 噗嗤。 蘭沁禾忍俊不禁。 “好沒意思。”她這么說著,臉上的笑可沒有一點“沒意思”的模樣,分明是覺得有趣極了。 慕良吶吶地收聲,他也覺得自己總在娘娘面前嘴笨。 不過提到了那些匪寇,蘭沁禾確實得下午回衙門一堂處理。 她逗弄夠了慕良,直起了身子道,“跑了一個上午,你去梳洗一下,我陪你用完午膳要出去一趟,晚上再回來。” 雖然是休假,該做的事情也拖不得,這便是常有的無奈了,到底正事要比兒女私情重要些。 這不僅僅是匪寇本身的問題,而是從這些匪寇背后投影出來的江蘇官員的懶政、怠政現象。如此重要的江蘇,何以至于她第一次出門就遇見匪寇,可見平時管理松散、將官們維護不當。 既然接了這塊的兵備道,她就得好好整頓一番風氣。 慕良也明白蘭沁禾心中所慮,他們剛才回來的路上蘭沁禾便面色嚴肅,恐怕是急著回去處理的,只是為了安撫他才留下說笑吃飯。 她念著慕良心里有陰影,按捺著急慮,直到吃飯完、確定他真的無礙才準備離開。 蘭沁禾去了臬司衙門,要求提了人犯審問,負責的牢頭對著她陪著笑臉,“蘭大人,這件事您就不必cao心了,罪犯已悉數斬首,您回去歇息吧。” 蘭沁禾一怔,不可置信地追問,“已悉數斬首?錦衣衛的上差們將他們送來才不過一二個時辰。” 牢頭道,“您也知道是錦衣衛上差送來的,上頭自然得重視,按察使大人親自吩咐的事兒,都已經處理好了,您老安心吧。” “那罪犯們的供紙呢?”蘭沁禾抬手指向牢房,“十幾個人犯,就是抄錄口供挨個的簽字畫押也得一個時辰,你們審出來的供紙呢?” “哊,那個您就得去省里調了,小人手里可拿不出來。” 聽到這樣荒謬的答復,蘭沁禾不免心中震撼,繼而生出了無限的憤懣,天理王法具在,江蘇的官員何至于如此大膽! 她在常州翻看案卷,好些三年前的案子都擠壓著沒有處理,怎么可能她前腳將那么多人犯送來,后腳就已經行刑了。 女子咬牙,眉間沉重,旋即轉身,那身靛藍的官袍在臬司衙門前留下了一道藍影,接著轉向了千歲別苑。 既身披錦袍,食其官祿,這件事她勢必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第79章 應天府溧陽,丑時三刻,夜正濃。 這里是應天府和常州府相交的地界,本來寧靜的凌晨之時忽然有一陣浩大的馬蹄聲踏過。守在溧陽的官兵揉了揉眼睛,跑出來攔人,“站住!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為首的駿馬上是一抹不相配的嬌小身影,她側身勒馬,動作麻利,面目隱在夜色中,拋了塊令牌出來。 “江蘇指揮衛,奉命前往應天府辦案。” 守衛看了眼令牌,“我們沒有接到有指揮衛要經過的消息。” 馬上的少女沒有說話,半晌才低低地吐字——“急令。” 守衛還想盤查,一抬頭就看見少女臉上有一道恐怖的長疤,她跨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黑眸里的眼神極為駭人。 守衛咽了口唾沫,面前這一群浩浩蕩蕩的少說有二三十人,又有官府佩刀又有令牌,自己還是別找不自在了。 “過去吧過去吧。”他揮揮手退了開來,將令牌還了回去。那刀疤少女目光抬起,夾了馬肚低喝一聲,帶著隊伍飛速離去。 守衛打了個哈欠,搖了搖頭,連夜趕路也真是不容易,不知道是哪個上官又有急事。 來人正是納蘭玨,她接到蘭沁禾的急信,馬不停蹄地連夜趕來。 進入應天府之后,納蘭玨讓下屬們去了應天府指揮所通知那里的千戶準備出兵,自己直奔別苑,去見了蘭沁禾。 蘭沁禾的住處里燈火通明,顯然是在等人,見納蘭玨一道,不等她行禮馬上拉著她往里走,“時間緊迫,得勞你熬兩日了。” 她帶著納蘭玨進了別廳,那里坐了幾個錦衣衛,也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架勢。這個夜晚處處都充斥著緊張。 他們見了蘭沁禾立馬起身,蘭沁禾也一反常態的沒有讓人落座,站著就說話,“我同慕公公已經查出了幾個匪窩的大致方位,或有些許差錯的,大家不必死究,只要能抓到足夠的人就行。” 納蘭玨還懵懂著,她三個時辰之前收到了娘娘的親筆信,上面什么都沒寫,就讓她速來,她還不知道自己要來干嘛。因為只有蘭沁禾的私信,沒有正式的公文,她連人都帶不出幾個。 蘭沁禾明白她的疑惑,但是現在沒有時間解釋,納蘭玨一路來常州必然驚動了某些人,她動作要快,得在他們面前搶時間。 她側過身,按住了納蘭玨的肩膀,眼睛看著三位錦衣衛,“前因后果路上這幾位錦衣衛兄弟跟你詳細說,你現在立刻去應天府的指揮所調三百人,兵分四路,由你和幾位上差分別去剿,動作一定要快。” 納蘭玨道,“娘娘,沒有省里的調令,我調不出那么多人的。” “這個好辦。”蘭沁禾從衣襟里拿出一份信函,“這是司禮監慕公公的親筆信,有了這份東西,再加上幾位錦衣衛兄弟和你一同前往,指揮所會給你調兵的。” 納蘭玨接過,“好。” 幾位錦衣衛對著蘭沁禾一抱拳,同納蘭玨一道出去,邊走邊告訴她,“昨日慕公公和娘娘遇見了匪寇,把人送到了臬司衙門后立即被斬了。這件事不對勁,十有八.九是應天府的官員和匪寇有勾結,我們要立刻抓來新活口審問。” 納蘭玨這才了然,怪不得娘娘不用應天府的兵,要讓她火速趕來。她翻身上了馬,沖同行的錦衣衛頷首,“既然是慕公公和娘娘的命令,那今夜就辛苦幾位弟兄了。” 在京城、江蘇當了快一年的差,納蘭玨別的不說,這些官話已經如臂使指。 幾人策馬直奔指揮所,而與此同時的另一邊,納蘭玨掉出那么多的兵,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江蘇按察使立即知道了消息。 他此時坐立不安,打蘭沁禾把匪寇送來臬司衙門他就感覺大事不妙。 這幾年同倭寇開戰,官員俸祿時常拖欠,衙門里的預算批下來的也是越來越少,他不得已想點別的法子貼補開銷。 他同江蘇幾個匪頭達成了協議,劫掠可以,但是得到的財物必須分官府七成,否則立即圍剿。 抓了那么多人,還牽涉到了慕公公和鎮撫司,蘭沁禾又一副要在管轄的兵道里肅清風氣的架勢,她勢必是要提審這些山匪的,到時候一旦審出來這件辛密,那就絕對是個死。 他焉能不先下手滅口? 這時候反正人都死了,他糊弄糊弄過去挨幾句罵就是。 可納蘭玨怎么來的那么快! 省里調兵是一定要經過他的批準的,若是沒有納蘭玨在江蘇,蘭沁禾使喚不動千戶,沒法聚力剿匪。可納蘭玨都不需要蘭沁禾向省里申請調令,單憑蘭沁禾的一句話她就能帶著兵趕過來。 真是養了一條好狗,好個忠心不二! 按察使皺著眉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事已至此,他必須立刻趕到慕公公那里,只要慕公公開口了,這件事蘭沁禾想查也查不下去。 思及此他高呼一聲,“來人!叫布政使左參議去找蘭沁禾,把她控住!” 蘭沁禾的上任現在升為了左參議,原管地出了這種事他也難辭其咎。現在必須一邊求得慕公公的首肯,一邊攔下蘭沁禾,這一切必須趕在納蘭玨他們回來之前解決。 江蘇按察使換上了常服,帶著人匆匆趕去了千歲別苑。 此時是寅時二刻,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 千歲別苑內,按察使局促不安地坐在外間等著謁見,這個點忽然上門,為的還是不入流的腌臜事,他心里忐忑,覺得艱難。 這件事對他來說是誅族的大事,可對于司禮監掌印而言,只是一句話而已。端看慕良愿意不愿意。 等了半刻鐘,里間才施施然地走出來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