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的意思是：這些藥和針劑本應(yīng)該是空的。

    “需要問診嗎？”蕭青看看天，“在雨降下之前。”

    周沉點頭。

    兩人在供導(dǎo)演休息的小馬扎上坐下，蕭青拿出便攜本子：“服藥的情況？”

    “可控。”

    “百分之多少？”

    “……七十。”

    “手背上的劃傷什么時候的，原因，后續(xù)情緒恢復(fù)程度。”

    周沉看了眼手背上已經(jīng)變成淺粉色的傷痕：“因為信息素上癮，賀執(zhí)恰好在我身邊。”

    “我以為你們在進行脫敏治療？”指尖圓珠筆翻轉(zhuǎn)，蕭青用筆的后端戳本子紙面。

    與周沉的問診通常效率極高，周沉對自己的狀況和病情掌握清晰，能夠迅速準確地給出答案。如有遲疑，證明這個問題在他自己百般思索后仍然沒有結(jié)果。

    “上次你沒能答上我的問題是在我問你，你的電影想要表達什么時。”蕭青從善如流，結(jié)束了基本問診，“比我想象中要快。你的成癮癥出現(xiàn)了病癥變化，對嗎？”

    “布朗尼腎衰竭的時候你沒有把它送去醫(yī)院，支開我和蕭正陽，私自注射了過量的藥劑試圖救它。我和蕭正陽趕往最近的寵物醫(yī)院卻沒有查到你提供的病房號，立刻察覺不對。趕去療養(yǎng)別墅時，你抱著布朗尼，袋子里的藥劑卻沒有使用。這是我們第一次誤認為你的病情在好轉(zhuǎn)，直到你和布朗尼的骨灰同床而眠，還在食盆里添水與狗糧……”蕭青適當(dāng)?shù)赝Ｏ旅枋觯瑔枺爸艹粒@次的癥狀和當(dāng)時有多少相似？”

    周沉垂頭看向他手臂上的斑駁痕跡，有些沉郁地回答：“百分之……百。”

    蕭青總是敏銳而正確。

    周沉需要周密的算計保護他前行，一旦行為出現(xiàn)偏差，那代表著他為自己建造的防線正在崩塌。他正在慢慢滑向所有精神失常癥患者應(yīng)有的心理狀態(tài)。

    “布朗尼的壽命有限，你我rou體凡胎，不能醫(yī)死人活白骨。那賀執(zhí)呢，是什么讓你有了如此嚴重的危機感？賀小少爺正值盛年，沒有嚴重的病癥，理應(yīng)長命百歲。”蕭青打量著周沉，又問，“又是什么讓你愿意與我交流？”

    當(dāng)初他與蕭正陽發(fā)現(xiàn)周沉的異樣時，布朗尼已經(jīng)去世三個月了。

    周沉不與外界溝通，但一切檢查都會積極參加，除了有些沉悶外，旁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蕭正陽從友人那里尋來一只與布朗尼極其相似的金毛犬，打算送給周沉，敲開門后，周沉看著那只幼崽，對蕭正陽說：“布朗尼什么時候要收養(yǎng)小孩了？”

    蕭正陽渾身冷汗，透過周沉看到客廳里堆滿的狗糧，終覺大事不妙。

    越是冷靜的人瘋起來越要命。蕭青和蕭正陽拉著周沉做了半年的認知恢復(fù)，再也不敢輕易將任何會離去的活物帶至周沉身邊。

    “賀執(zhí)救活了布朗尼。”周沉含糊地回答。

    蕭青等待著下文，周沉卻沒有再開口。那一句話，就是他愿意說的所有信息。

    蕭青整理思緒，大概理解周沉的意思。

    周沉購買過量藥物，目的是讓布朗尼能活下來。如果布朗尼沒有自己痊愈，那么他就沒有使用藥物的必要了。同理……

    “賀執(zhí)做了什么？”蕭青尋到答案，心緒卻不敢放松一點。他總覺得賀執(zhí)與周沉，會相攜走向更無可救藥的選擇。

    周沉手掌平放在膝蓋，亞麻布料經(jīng)過幾番折騰沾滿泥灰，周沉的掌心貼著那些土塊，好像壓在了那個翻涌的紅綢里散發(fā)著guntang溫度，不斷起伏的皮膚上。

    無論他提什么要求，賀執(zhí)總會挑著嘴角說：“我同意”，“好”，“你盡管試試”。

    他做了，然后就能惹來嗚咽和叫罵，婉轉(zhuǎn)得如夜鶯鳴啼。

    他耳邊響起方才的低語。

    賀執(zhí)說：“我總覺得你會把我分尸，做成裝飾品掛在屋子里。”

    周沉問他：“如果我想呢？”

    賀執(zhí)低罵了一聲，然后湊在他耳邊，磨著牙說：“那你得把我做得好看點。”

    “周沉？”蕭青出聲提醒。

    周沉回神，回應(yīng)：“他答應(yīng)了所有我想要的。”

    第118章

    蕭青不意外周沉的答案。

    能安撫瘋子的只有另一個瘋子。他們在離經(jīng)叛道上出奇地契合，互相成為對方吊在懸崖上的救命繩索。

    蕭青長出一口氣，雙腿交疊，筆尖不斷點在紙面，留下一團雜亂無章的筆跡。

    “我的診斷是，”蕭青說，“當(dāng)行為與賀執(zhí)有關(guān)，你就會走向偏執(zhí)：依舊邏輯縝密，行為果斷，但思想是崩壞的。你或許有所覺察，但無法抗拒。因為那是你真正想要的。你的認知處在崩潰的邊緣，賀執(zhí)的容許會讓你模糊界限，你構(gòu)筑的防線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消失。”

    蕭青合上本子，看向周沉：“我不希望下次蕭正陽登門拜訪時，看到的是另一罐骨灰。”

    周沉沒有否認。

    蕭青站起身，將兩把細長油紙傘丟給周沉：“也許你還想聽聽蕭正陽的猜想。”

    “蕭正陽近期給我的報告里說：雖然畸形，雖然危險，但你與賀執(zhí)的關(guān)系用尋常人的喜愛情緒來表達實際上是最為恰當(dāng)?shù)摹Ｄ呐聯(lián)p兵折將，也要在高懸的懷疑和未知中確保占有著彼此。”

    “依照蕭正陽的診斷，周沉，你戀愛了。”

    “且現(xiàn)在我覺得，蕭正陽的診斷并不是毫無根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