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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天驕(作者:白芥子)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好,我早已習慣了。”柳如許點頭應下,從前蕭莨與他說話,多少都會帶著些親近之意,不像現(xiàn)在這般,客套疏離,終究是不一樣了。

    帳中再無其他人時,蕭莨一人枯坐在燭火下,打開了那一直隨身帶的木匣,兩枚一樣的玉佩并排擺在一起,只其中一枚已四分五裂只能用金鑲嵌起。

    昏暗燭光映著他眼中晦澀難明的情緒,有如血色綻開。

    良久,他重重闔上蓋子,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

    翌日清早,柳如許隨了虞醫(yī)士來給蕭莨換藥,珩兒也在,他剛喝完奶,被嬤嬤抱來,正坐在蕭莨腳邊的矮凳上玩他的木制彎弓。

    粉雕玉琢、一身貴氣的奶娃娃看著與軍營格格不入,柳如許見之有些愣神,眼睛一直盯著他,半晌沒移開目光。

    小娃娃似有所覺,抬起頭,樂呵呵地沖他一笑。

    柳如許打量著他,心下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這個孩子與蕭莨長得不像,眉目間應該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端是從這孩子的樣貌便看得出,那人的長相定是極好的。

    其實他之前在軍中就已聽人提過,蕭莨娶的人是懷王府的郎君,心底也有了一些猜測,結(jié)合昨晚他說那些話時蕭莨的反應,便能猜到當日那位說要幫他的小郎君,究竟是何人。

    不是命運弄人,只是從一開始,他就成了別人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罷了。

    珩兒抬頭望向他父親:“糖、糖。”

    “一會兒用早膳了,晚點再吃糖。”蕭莨溫聲提醒他,對著兒子,他周身那揮之不去的冷肅陰翳似都淡了許多,眼中有少見的溫柔。

    小娃娃自然聽不懂,但看懂了蕭莨眼神中的意思是不讓他吃,歪了歪腦袋,埋頭在蕭莨膝蓋上蹭了蹭,與他撒嬌。

    蕭莨摸了摸他后腦。

    柳如許看著他們父子二人親密互動,心頭微動,問蕭莨:“將軍將小郎君一直帶在軍中,親自照顧,不辛苦么?”

    “他很聽話,并不會分我太多的心思,”蕭莨說著提醒柳如許,“你我舊友,不必稱呼我將軍這般生疏,我已取字,以后你我以字相稱吧。”

    “好,”柳如許應下,輕喚他,“郁之。”

    蕭莨淡淡點頭。

    京城。

    祝雁停乘車自王府出來,途徑鬧市,目光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向外頭,落至街邊的貨攤上,叫人停了車。

    他下車過去,駐足在貨攤邊,隨意拿起樣物件看了看,這個攤子上賣的都是些孩童玩的小玩意兒,琳瑯滿目,但大多簡陋得很,想必不值幾個錢。

    攤主瞧著面前滿身貴氣的貴客,有些惶恐:“郎君可是看中了什么?小的這的東西不算精致,但樣式多,您盡可隨意挑。”

    祝雁停的眸光微凝,有些愣神。

    他好像,還從來未給他的珩兒買過一樣玩具。

    珩兒如今已有快兩歲,也不知他多高了,又長成什么模樣了,他會否知道,……他還有一個爹爹遠在千里之外,一直念著他?

    坐回車里時,祝雁停的手中多了一個小巧的撥浪鼓,鼓面上畫著珩兒的生肖屬相,竹柄轉(zhuǎn)動時發(fā)出叮叮咚咚的鼓聲。

    祝雁停將之捏在手中,無意識地掄著竹柄,聽著那清脆聲響,想象著珩兒小時候自己逗他時的情景,嘴角微微上揚。

    良久,他的手垂下,唇角笑意淡去,眼中只余澀意。

    阿清小聲問他:“郎君,這撥浪鼓要叫人送去西北么?”

    祝雁停輕聲一嘆:“……罷了,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珩兒只怕也不愿玩。”

    “總歸也是郎君您的一片心意。”阿清勸他。

    祝雁停微微搖頭,不愿再說。

    靜默片刻,祝雁停吩咐道:“去城外莊子上吧。”

    阿清點頭,讓外頭趕車的改了道。

    到南郊的莊子上時已至日暮,祝雁停漫無目的地沿著后山的山道往上走,一路走走停停。

    涼風颯爾、草木黃落,寒秋早已悄然而至。

    阿清低聲提醒他:“郎君,一會兒看著似要下雨了,還是別走太遠……”

    祝雁停不聽他的,只沉默地往前走,直到那盤踞在山谷間的蒼茫古樹倏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枯枝上黃葉已落盡,層層疊疊掛在其間的許愿牌更顯突兀,祝雁停走上前,抬頭怔怔看了許久,才找到當年他與蕭莨親手掛上去的那兩塊。

    風吹日曬雨淋之后,木質(zhì)的許愿牌表層早已剝落龜裂,想必他們那時寫下的心愿,亦不再作數(shù)。

    那時蕭莨問他求的什么,他說要求姻緣。

    他沒有說謊,他所求之人,從來就只有一個蕭莨。

    可他也騙了蕭莨,他的真心里摻雜著太多的自私和算計。

    心不誠,所以不靈,他得到了蕭莨,又失去了蕭莨。

    第59章 爹爹在哪

    長歷二十八年,春。

    甘霖宮的皇帝寢殿里闃寂無聲,門窗緊閉著,唯有燭火幢幢,映著墻上斑駁晃動的光影。

    自去歲冬日起,皇帝便已臥榻不起,時時昏迷不醒,誰都不認得,唯一記得的只有他的“皇太子”。

    祝雁停幾乎寸步不離地隨侍在這寢宮里,困極了才去外間的榻上瞇一會兒,一日至多只能睡兩個時辰,其余時候都候在皇帝身側(cè)侍奉他,饒是如此,皇帝依舊一日病重過一日,如今只在拖日子了。

    黑夜最沉之時,皇帝倏然從夢中驚醒,猛地攥住趴在床邊幾欲睡過去的祝雁停的手,嘴里發(fā)出嗬嗬聲響,祝雁停忙坐直身,皺眉按住他的身子安撫他:“父皇您怎么了?沒事、沒事的,我這就叫御醫(yī)來……”

    候在側(cè)殿的一眾御醫(yī)匆匆過來,扎針的扎針,喂藥的喂藥,皇帝扣著祝雁停手腕而不斷抽搐痙攣著的手脫力一般松開,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靜下去,祝雁停捏著帕子給他擦額頭上的汗,心里萬般不是滋味。

    其實自去歲冬日皇帝病重之后,他就瞞著祝鶴鳴偷偷給皇帝停了藥,那藥皇帝吃了將近兩年神智早已毀得差不多,停了藥也不會有好轉(zhuǎn),不過是讓他少些痛苦折磨罷了。

    他兄長并未說錯,他確實,……心軟了。

    皇帝自從神志不清將他錯認成自己的太子后,表現(xiàn)出來的盡是一位慈父對愛子的舐犢情深,他見皇帝這般模樣,實在很難不動容。

    提議給皇帝喂藥的是他,最后親手停了藥的也是他。

    待皇帝重新闔上眼,一眾御醫(yī)退下,祝雁停彎腰幫之掖了掖被子,正欲起身,皇帝倏地又睜開眼,雙目驟然瞪大,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死死瞪著他。

    這是第一次,祝雁停在皇帝眼中看到?jīng)_著他來的、不加掩飾的露骨殺意,他心下一怔,下意識地往后退去,又被皇帝用力攥住了手腕,便聽皇帝嘶啞著聲音,厲聲問他:“你、是、誰?”

    祝雁停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面上依舊鎮(zhèn)定道:“父皇,我是鴻兒啊……”

    “你不是,”皇帝眼中殺意畢現(xiàn),“朕的鴻兒早就沒了,你到底是誰?”

    祝雁停的目光漸冷,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苦笑:“陛下,我陪著您扮演了這么久的鴻兒,讓您享受天倫之樂,哄得您高高興興,如今您卻要殺了我么?”

    皇帝的雙瞳驟縮,盯著他打量:“你是,……懷王府的人?”

    祝雁停幽幽一嘆:“陛下終于記起來了。”

    “你們挾制朕,是想要爭奪朕的帝位?”

    “是。”

    “朕變成如今這樣,都是拜你們所賜?”

    “是。”

    “陛下,”祝雁停望向他,眼中隱有黯光閃爍,“您如今即便醒了又能如何?整個皇宮的禁衛(wèi)軍都已投靠我懷王府,您與其逼得我們對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如安安生生的,反正您已時日無多,也好早些去與皇后太子團聚,我自會伺候好您這最后一程,這樣不好么?”

    “你休想!”皇帝勃然大怒,用力將之推開,“你們好大的膽子!朕要殺了你們!朕一定要殺了你們!”

    祝雁停被推得往后趔趄一步,跌坐地上,他閉了閉眼,沉聲道:“陛下,如今這宮里,已由不得您說了算了,您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雍州,西囿城,軍營。

    自拿下西囿后,蕭莨便將大營遷來了這邊,常駐在此,以牽制涼州、雍州兩地。

    這一年里戍北軍又與北夷兵馬交手數(shù)次,幾未敗過,蕭莨的名聲在西北三州乃至北夷人那里俱都水漲船高,甚至傳出了戰(zhàn)神的名號,叫人聞風喪膽。

    天色剛亮,軍營中的將士便開始一日的cao練,蕭莨每日清早都會親率兵出外野練,從無懈怠。

    珩兒剛醒,喝了奶正乖乖坐在榻上,等著吃早膳。

    父親一直要到晌午才回來,他是知道的,所以從不吵鬧。

    柳如許進來時小孩兒正似模似樣地舞著木劍,嘴里念念有詞,見到柳如許眼睛亮了一瞬,從榻上跳下來,跑過去抱住他的腿,仰頭與他道:“先生,珩兒的木馬,珩兒要騎小馬。”

    柳如許摸摸他的頭,將之抱起:“已經(jīng)做好了,這就帶珩兒去看。”

    “好!”

    柳如許將人抱去自己住的帳子里,這幾日珩兒一直嚷著要騎馬,他年歲還太小,即便是馬駒蕭莨也不敢讓他騎,便答應給他做一匹木馬,奈何蕭莨實在太忙,嘴上答應了珩兒,卻始終未有抽出空來,后頭柳如許便說由他來做,接下了這樁事情。

    蕭莨善工事,柳如許的手活雖不及他,但從前時常跟著他一起做這些小玩意,只是給孩子做匹木馬而已,也還應付得來。

    將珩兒放到木馬上,柳如許笑著鼓勵他:“珩兒自己騎,別怕。”

    他松開手,小娃娃起先還有些怯,前后擺了幾下掌握了平衡,立馬眉開眼笑咯咯笑個不停。

    柳如許在他面前蹲下,笑問他:“好玩么?”

    “好玩!”

    珩兒玩上了癮,不愿下來,到后頭熱出滿身的汗,柳如許縱容著他,叫伺候他的嬤嬤去給他拿過一身干凈衣裳來,親手給孩子換上。

    取下掛在珩兒胸前的長命鎖,柳如許將之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問他:“珩兒,這是你父親送你的么?”

    珩兒歪著腦袋想了想,回答他:“爹爹送的!”

    聞言,柳如許一怔,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許:“……珩兒的爹爹是什么樣的?”

    “爹爹就是爹爹……”

    “珩兒沒見過爹爹么?珩兒父親沒有與你提過爹爹?”

    “沒有哇,那爹爹是什么樣的?”珩兒滿眼期待地反問柳如許。

    柳如許輕抿唇角:“我也不知。”

    他沒再說什么,幫小孩重新穿好衣裳,將長命鎖給他掛回去。

    珩兒低頭看看自己的鎖,又看向柳如許,眨眨眼睛:“那先生是珩兒爹爹么?”

    柳如許伸手撫了撫他的臉,輕聲一嘆:“不是。”

    “噢。”小娃娃失望地噘起嘴。

    蕭莨回來時珩兒還在柳如許的帳子里玩耍,他過來找人,柳如許正在寫藥方,見到蕭莨進來,擱了筆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