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當真?” “嗯,”祝雁停輕頷首,“真的無事。” “你夫君又是怎么回事?今日我見他態度似越發冷淡了,提起你時也一樣,可是被他知曉了什么?” 祝雁停本不想說,但被祝鶴鳴這么盯著,只得說了實話:“他確實知道了我的目的,還知道關于劉崇陽的一些事情……” 祝鶴鳴眼瞳輕縮:“他知道了,但不肯幫我們是嗎?” 沉默一陣,祝雁停低喃:“是我沒用。” 祝鶴鳴一聲長嘆:“其實我早該猜到的,……罷了,也不怪你。” 祝雁停搖頭,堅持道:“是我沒用,答應了兄長的事情卻沒辦好。” “你與他起了爭執?” 祝雁停抿起唇角,抬眸望向祝鶴鳴,猶豫問他:“兄長,你可知劉崇陽他私底下究竟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會叫賀家的人盯上他?” 祝鶴鳴面不改色:“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蕭莨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說,還打發了我身邊的下人,但是兄長,劉崇陽此人,你當真覺得可用嗎?” 祝鶴鳴輕啜一口茶,冷了神色:“他確實有用,但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一個人,小心思多得很,眼下我們只能靠他,……待有一日,我遲早要與他清算。” “兄長,”祝雁停提醒他,“那虞道人雖是劉崇陽帶去你跟前的,與劉崇陽未必就是一條心,他才是皇帝面前真正能說得上話的人,你須得牢牢抓著他才是。” 祝鶴鳴點頭:“我知,你不必cao心這些,我心里都有數。” 祝雁停的眉宇間依舊有憂色,心下總是不得安穩。 祝鶴鳴勸他道:“你別想太多,憂思過重容易壞了身子。” 祝雁停心里不得勁,心不在焉地應下:“……嗯。” 晌午時分,正院的大堂里高朋滿座、賓客云集,珩兒還醒著,被人抱著出來轉了一圈,大眼珠子吱溜轉,逢人就笑,得了無數夸贊,到處是歡聲笑語。 門房上,守門的家丁喜氣洋洋地湊在一塊,正吃著上頭賞下的酒rou,直到門外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馬急蹄聲,又接著一聲凄厲的烈馬嘶鳴。 一個家丁出來瞧,就見一匹高大黑馬累癱在府門前,一身鎧甲的士兵從雪地里爬起,跌跌撞撞地沖上石階,攥住那家丁,赤紅著雙目嘶啞聲音道:“快!快帶我進去!我奉國公之命前來報信,快帶我進去!” 蕭莨匆匆出來,在二門上碰到被人引進來的送信兵,對方見著他,膝蓋一軟,單腿重重跪到地上,滿是血絲的雙眼里流下眼淚,哽咽道:“十日前世子領兵收復涼州駱城失地,與敵軍在駱城山前峽谷地帶相遇,混戰中世子被敵軍冷箭洞穿腰腹,當場身死……” 蕭莨愕然,待到回神時已不自覺地踉蹌往后跌了一步,瞬間紅了眼眶,緊握住拳頭下意識地問對方:“你說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痛哭失聲:“世子,世子他戰死沙場了啊!” 花廳里,女眷設宴在此,正衣香鬢影、紅飛翠舞,好不熱鬧。 衛氏手中抱著珩兒,楊氏坐于她身側,旁邊圍了一圈人,都在爭搶著逗弄這怎么逗都不哭的小娃娃,不時有笑語傳出。 直到有下人滿頭大汗急匆匆地進門來,也顧不得還有眾多外人在,抖索著身子跪到地上,艱聲稟報:“夫人、少夫人,方、方才,國公爺派來的送信兵說、說世子在戰場之上被人偷襲,中了冷箭,當場就身亡了……” 原本喧囂的花廳瞬間雅雀無聲,衛氏猛地攥緊手中帕子,一旁候著的嬤嬤快速將孩子抱開,衛氏已然雙目通紅,眼中蓄滿淚,顫抖著聲音與之確認:“你在說什么,阿蒙、阿蒙他怎么了?” 下人深低下腦袋,哽咽道:“世子、世子沒了,夫人、少夫人節哀。” “少夫人!”楊氏身邊的丫鬟驚叫出聲,眾人循聲望去,便見楊氏已暈倒在丫鬟懷中。 而衛氏跌坐在座椅里,業已淚流滿面。 第46章 愁云慘霧 百日宴提前結束。 承國公府上亂成一團,楊氏、衛氏先后暈倒,蕭莨一人呆坐許久,才勉強打起精神,吩咐下人掛起白幡,闔府上下都換上喪服。 一夕之間,大喜變成了大悲。 祝雁停收到消息時正在用午膳,聽聞阿清稟報,雙手一顫,手中筷子直接落了地,滿目不可置信:“……蕭蒙死了?” 阿清低了頭,小聲道:“卻是如此,夫人與少夫人聽聞消息受不了打擊都暈了過去,大人已派人去請太醫,外頭白幡都已掛上了。” “怎會這樣,”祝雁停下意識地喃喃,“……怎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雖滿心算計,但對蕭家人俱都抱有好感,尤其敬佩蕭蒙,怎么也沒想到去歲還鮮活著的一個人,竟就這么去了,可想而知蕭家人現在都是個什么狀況。 “……大人他如何?” “似也受了頗大打擊,還在前頭正院里cao持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來吃酒席的客人這會兒都走了。” 正院里,人去宴席散,只余進進出出的下人默不作聲地收拾著一桌桌殘羹冷炙。 蕭莨立在門邊,恍惚望著外頭的風霜殘雪,聽那來報信的士兵啞聲稟報與他:“駱城是涼州的要塞城池,去歲為北夷人占去,世子一直心心念念著想要將之奪回,原本已安排得萬無一失,趁著北夷人以為天寒兩軍休戰之時發起進攻,駱城山前只有一條進城必經的山道,夷人屯在那的兵馬不過區區千人,兩軍在山道的峽谷地帶相遇,我軍有備而來,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原本是完全占著上風的,但混戰之時,突然有一流矢躥出,射中了世子腰腹處,穿透了臟器,世子當場從馬上摔下,不待我們的人將之救起,又被夷軍頭領當胸補了一劍……,之后,軍心大散,副將軍搶回世子的尸身后,帶著剩余兵馬回撤,功虧一簣。” 蕭莨緊握住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眼中覆上了一層血絲,隱有淚光:“我父親如何?” “……不瞞大人,國公爺其實自去歲起就一直纏綿病榻,斷斷續續地不見好,只一直未上報過朝廷,也不許人告知你們,說怕你們擔心,這一年多,在外領兵的都是世子,世子這一出事,國公爺亦不堪重荷,聽聞消息時激動得當場吐了血,昏迷了三日才醒,身子是越發差了,送往朝廷的奏報這會兒應當也已經到了陛下手中。” 蕭莨猛地側過目光:“我父親自去歲起就已纏綿病榻?” “是,……國公爺病得很重,怕是撐不過這個冬日了,”對方哽咽道,“旁的事情,國公爺說要交代給您,這封信他吩咐我一定要親手交到您手中,您自個看吧。” 他從懷里取出封得密密實實的信,遞給蕭莨,蕭莨顫抖著手接過,當即撕開,待到看罷蕭讓禮信中所寫內容,漆黑雙瞳里滿是深不見底的晦澀,許久,才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且暫在府上歇下吧。” 蕭榮過來時,蕭莨依舊站在正堂的門前,微瞇著眼睛,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蕭榮雙目通紅,顯是剛哭過一場,抹了把臉,過來與蕭莨說:“伯娘和大嫂都已醒了,伯娘一直在哭,我見著再這么下去,只怕她眼睛受不了,還有大嫂,伺候她的人說她一直癡癡呆呆的不言不語,也不肯吃東西,連水都不愿喝一口,瑩兒他們過去,都被趕了出來,二哥,要不你去勸勸她們吧。” “阿榮……”蕭莨沉下聲音,艱澀道,“父親病重,只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蕭榮倏地瞪大眼睛:“為何如此?伯父為何也突然病重了?!” “不是突然,”蕭莨微微搖頭,苦澀從心口翻涌而起,堵在喉嚨處上不去下不來,叫他分外難受,“父親一年前就病了,一直臥榻不起,原本瞞著朝廷瞞著我們,不想叫我們擔心,也怕風聲走漏被夷人趁機大舉發起進攻,更不愿見朝中有人興風作浪,換個統帥過去攪得戍北軍不得安寧……,可如今,大哥身死,父親的身體也實在撐不住了。” 蕭榮聞言頓時慌了神:“那要如何?伯父他會回京么?戍北軍怎么辦?” “父親寫了封信給我,他在信中說他恐怕是撐不到回京之時了,而且新的統帥一日不過去,他便一日不能離開,只有他在,才能穩定軍心,”蕭莨說罷,眸底已是陰霾遍布,頓了頓,又道,“阿榮,……你可愿隨我去西北?” 蕭榮一愣,回神時心臟已然怦怦直跳,瞬間漲紅了臉:“二哥你要去西北么?你想去接手戍北軍?陛下會答應嗎?我真的能跟你一塊去嗎?那我們都走了,伯娘和嫂子她們怎么辦?還有二嫂……,他怎么辦?” 蕭莨輕閉了閉眼,神色沉靜:“是父親要求的,陛下那里,我自會去請命說服他,阿榮,我本該將你留下來,可這圣京城里,亦是是非之地,不帶上你,我始終不安心。” 蕭榮這樣的個性,他只怕他走了,皇太弟的事情又會重演,再有下次,蕭榮未必就有那般好的運氣,或許帶上他一塊去邊疆,還能護他周全些。 “我自然是愿意去的,我以前就說過,我寧愿上戰場也不想讀書,是你們不肯讓我去,如今二哥你既然開了這個口,弟弟便誓死相隨!”蕭榮紅著眼睛激動道。 蕭莨沉聲提醒他:“上戰場不是兒戲,不是你說想上就能上的,去了那邊,你得聽我的話,再不能沖動行事。” “好!我保證不會!”蕭榮滿口應下。 “你且去收拾準備吧,這事暫且不要對外提,父親病重的事情,也先別告訴母親。”蕭莨又叮囑他。 “我自然知道,伯娘那副模樣,哪還經得起丁點刺激,”激動過后,蕭榮又有些憂心忡忡,“……但是我們走了,家里其他人,他們怎么辦?” “不用擔心,”蕭莨堅定道,“我會將你們都帶走,雁停也是。” 入夜,國公府里一片蕭條,隨處可見的白幡被蕭瑟寒風吹刮地獵獵作響,夾雜著偶爾一兩聲不知哪個方向傳出的啜泣,盡是愁云慘霧。 正院的堂屋里已設置起靈堂,蕭莨跪在火盆前,身著喪服,一張一張地燒著黃紙,眉宇沉沉,盯著盆中跳躍的火光,不發一言。 身后響起腳步聲,蕭莨沒有回頭,祝雁停緩步走上前,在他身旁跪下,亦是一身與他同樣的喪服,拿過一沓黃紙,一張張送進火盆里。 良久,蕭莨抬眸望向他,眉心微蹙:“你怎過來了?你還出不得門……” “沒事,我坐轎子過來的,來的時候外頭還穿了件大氅,進來這里時才脫下,”祝雁停微垂眸,“我亦是蕭家人,理當過來的。” 蕭莨怔了怔,不再多說,只叫人進來,在屋中多升了幾個炭盆。 祝雁停低聲喃喃:“表哥,節哀,母親和大嫂都病倒了,你得打起精神來,如今你必須撐起這個家。” 蕭莨點頭,苦澀道:“我知道,母親和嫂子這會兒都很不好,先頭我去看母親,她一直拉著我哭,喝了太醫開的安神藥才勉強睡下。” “……她們一時難以接受,過些時日總能慢慢好起來的,”祝雁停寬慰他,“你多陪陪母親,也叫人多盯著大嫂一些,就怕她想不開。” “嗯。” 祝雁停抬眼望向前方案上的牌位,猶豫問蕭莨:“兄長的后事,要如何cao辦?” 蕭莨的神色更沉,啞聲說道:“蕭家先祖有許多都死在了西北戰場上,俱是就地下葬,不會再將遺骸送回京中徒耗人力物力,我小叔當年就埋在了那邊,大哥亦是一樣,只會在京中祖墳里另設衣冠冢,盡快下葬。” 祝雁停一時不知當說什么好,雖他們其實同出一脈,但蕭家滿門忠烈、世代良臣,卻是懷王府拍馬都比不上的。 “……雁停,父親如今病重,來信說希望我能與陛下請命,前去接手戍北軍,若是陛下準了,你,會陪我一塊去嗎?” 蕭莨盯著他的眼睛,目光里似有千言萬語,祝雁停一怔:“你要去接手戍北軍?” “你肯陪我去嗎?” 祝雁停下意識地攥緊手心,他肯去嗎?他自然是肯的,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下,可是他去了千里之外的西北,他兄長要怎么辦?他當真不要懷王府了嗎? “那,……陛下會答應你去嗎?” 蕭莨閉了幾閉眼:“我會盡全力說服陛下。” 他再次問祝雁停:“雁停,你能否陪我一起去?” 見祝雁停依舊面色猶豫,蕭莨拉過他的手,一根一根松開他指節,貼著他的掌心輕輕握住:“雁停,跟我走吧。” 對上蕭莨疲憊哀痛中又隱約藏著懇求的目光,祝雁停心中一陣鈍痛,喉嚨滾了滾,終是點頭應下:“好。” 他只是隨蕭莨去西北而已,并非不要懷王府,他兄長,……應當會理解他的吧? 第47章 有如玉碎 數日之間,來承國公府上吊唁之人絡繹不絕,連皇帝都特地下恩旨以示撫慰,只再多的熱鬧,都驅不散國公府中連日來的陰霾和慘淡。 蕭莨連著幾日未有闔眼,白日要忙著處置兄長的后事,夜里在書房伏案寫奏疏,一刻不能放松。 子時,更深露重之時,祝雁停出現在書房門外,手里抱著件大氅,原本守在門邊昏昏欲睡的下人倏然驚醒,小心翼翼問他:“郎君,您怎來了?” 祝雁停望了一眼門內模糊的燭影,壓低聲音問道:“大人還沒歇下么?你怎不進去伺候?” 下人小聲解釋:“大人在寫文章,說不要人在旁邊候著,小的不放心,不敢去睡,就在門口守著。” 祝雁停擰眉:“他每日這個時辰都在寫文章?” “是,連著三日了,日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