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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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南一噎,無言以對,只能目送著他離去。 霍斯衡生性不喜熱鬧,準備從后山走,剛穿過一道半月形拱門,便聽到女生的說笑聲,他面無表情地拿出口罩戴上。 院中長著一棵高大的樹,是般若寺的姻緣樹,上面掛滿了紅絲帶,木鶴手里也拿著一根,是她剛剛從月老那求來的。 “說來也奇怪,這寺里有求平安的、健康的、長壽的、姻緣的……就是沒有求事業的。” 她偏頭對著鐘明玉俏皮又得意地一笑,眸中落著細細碎碎的金光:“所以我剛剛跟月老商量過了,提前跟他預支三年的桃花運,通通轉換成事業運。” 鐘明玉感到無語又好笑,輕咬著唇反駁:“桃花運也很好啊。” “木鶴,你想想,現在不是入秋了嗎?如果有男朋友的話,晚上睡覺的時候……抱著,就沒那么冷了。” 耳尖地捕捉到“木鶴”二字,霍斯衡停下腳步,抬眸看了過去。 年輕女孩正背對著他,小步后退著,仰頭去找樹上的合適位置,黑發如瀑,垂在腰間,隨著她的走動,盈盈擺動,他聽到她帶笑的聲音:“多一床棉被就能解決的事,為什么要這么麻煩?” 對木鶴來說,和陌生男人從相識到相戀,再到能睡一張床上,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鐘明玉正要說什么,不經意瞥見木鶴身后站著一個陌生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她有些近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個子很高,身形挺拔,還戴著口罩,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似乎連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她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木鶴……” “怎么了?” 話音剛落,木鶴的后背就撞上了障礙物,咦?她轉過身,直直地撞入一道幽深的視線中。 氣溫偏低,男人只是穿著單薄的黑色襯衫和長褲,漫天漫地的溫暖秋光中,他是最鮮明的冷色調,清冷疏離,卻宣告著強烈的存在感。 距離那么近,木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眉骨高,襯得眼窩很深,眼角微揚著,高挺的鼻梁被口罩遮住一部分。 這上半部分的面部輪廓讓她莫名地覺得熟悉,有生之年,她只在那個男人身上見過這么一雙獨特又漂亮的桃花眼,再次對上他的視線,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亂了節奏。 西南角傳來鐘聲,一下又一下,悠遠綿長,仿佛來自九天之外。 木鶴猶如置身夢境,心生恍惚之感,似乎怕他只是幻影,她眨了眨眼,上前輕揪住他的袖口:“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第2章 喜我歸有期(02) 什么情況?! 在看到木鶴拉住那男人袖口時,鐘明玉驚得瞪大了眼睛,聽到她問對方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就有些明白過來了,恨不得通過心靈感應提醒她,這搭訕方式早就過時了啊。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男人即使看不到整張臉,可通身的氣質都昭示著,他不是那種她們可以招惹得起的人。 但木鶴好像根本就沒發現這點,男人沒有回答,鐘明玉聽到她又追問了一遍,心里隱隱替她捏了一把汗。 霍斯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面前的女孩,視線從她的臉落到那輕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上,既細又白,拇指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淡淡的粉色。 他深眸微斂,半晌后,才說:“不曾。” 木鶴不知道的是,他說這話時,黑色口罩下,薄唇微揚,是笑著的。 男人聲線清沉,帶著幾分磁性,和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木鶴臉上飛快掠過一絲失望之色,眸底的亮光跟著黯淡下去,她松了手,后退一步:“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無妨。” 這惜字如金的習慣,倒是和他有幾分相似。 男人越過她,往院門走去,木鶴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那道黑色身影被暖陽籠罩著,輪廓都虛化了,她的目光緊緊追隨,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真的不是他嗎?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長著一模一樣的眼睛? 鐘明玉即使目睹了全程,還是云里霧里的,走到木鶴身旁,喊了幾聲她才有反應,不由得擔憂地問:“沒事吧。” “沒事。”木鶴搖搖頭,“認錯人了。” 原來是這樣。 鐘明玉輕撫著手里的紅絲帶,笑著說:“那男人一看就知道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木鶴還沉浸在思緒里,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她們掛好紅絲帶后,又去捐了點香油錢,這才沿著原路下山。 天色暗得早,六點出頭,夕陽就在天際收盡了最后一縷光亮,吃過飯回到住處,遠遠就看到一個眼生的中年女人在她們屋門口徘徊。 女人身量不高,長得很是富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戴的金耳環、金項鏈和金戒指,連一張口都是滿嘴金牙,從她口音濃重的方言講述中,木鶴和鐘明玉意識到彼此都掉進了二房東陷阱。 所謂二房東,就是指先從原房東手里租下房子,然后轉租給他人,從中獲利的人。 她們都不是剛出社會的新人,租房經驗也算豐富,沒想到還是被坑了。這個房子之前是鐘明玉的朋友住的,住了三年都沒出什么問題,后來朋友改行回老家,有些家具不好處理,就順水推舟介紹給了當時正在找房子的鐘明玉…… 眼下,擺在面前的問題就是,東窗事發,二房東卷款跑路,真正的房東怒火沖天,唾沫星子橫飛,要求她們立刻從自己的房子里搬出去!她是真的氣得不輕,連帶著遷怒同是受害者的她們,甚至都不考慮跟她們續租的提議。 重新找房子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們把好話說盡,笑容賠到臉酸才說服房東把搬家期限推遲到了明天。 房東得到滿意的結果,甩手而去。 鐘明玉疲憊地癱倒在沙發上,胸口堵著氣,太陽xue也一抽一抽地疼:“這都是什么倒霉事啊,煩死了!” 木鶴捧著保溫杯喝了兩口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出去做啥?” “報警。” 對哦,那該死的二房東,卷走了她們的錢,還不知道在哪家醫院的icu病房逍遙快活呢。鐘明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也去。” 盡管錢不一定拿得回來,至少報警后,心情沒那么郁悶了。 返回路上經過便利店,鐘明玉進去買了一打啤酒,打算今晚來個一醉方休。 木鶴也正有此意。 兩人邊聊天,邊喝酒,喝到半夜,都醉得不輕。 悲傷不會被醉意稀釋,在夜深人靜時分,反而放大了無數倍。鐘明玉罵了句粗口,聲音都哽咽了,她透過陽臺的窗戶望出去,這座輝煌的城市沉浸在一片灰蒙蒙中。 它依然是繁華的,灰蒙蒙的是窗戶,是她的眼睛。 燈光被她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泡得模糊,她不想要再住在這種狹小陰暗、令人窒息的地方,過這種永遠看不到光亮的日子了。 鐘明玉捂著臉啜泣起來:“木鶴,你知道嗎?前兩天,華陽的王總給了我一張金葉會所的房卡……”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卻得不到回應,偏頭看去,木鶴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呼吸輕緩而均勻。 鐘明玉自嘲一笑,也閉上了眼。 窗外飄起了雨,一場秋雨一場寒。 天色微明,木鶴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在客廳,頭疼欲裂,她揉了揉眉心,宿醉的滋味太難受了,可今天還有早戲,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卻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 鐘明玉趴在沙發上睡得很沉,木鶴到她房間抱了棉被出來,給她蓋上,掖好被角,才輕手輕腳地去洗漱。 四十分鐘后,木鶴到達片場,導演和其他演員都沒到,只有道具組的工作人員在忙碌著,她打完招呼就到一邊坐下。 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有下大雨的跡象。 果然,戲拍到一半,就下起了雨。這一場剛好是外景戲,只能被迫中斷,轉拍另一場。 演員們有些不在狀態,道具也跟著搗亂,連燈光都出了問題……各種狀況頻出,導演拿著大喇叭一次次地喊“卡”,臉色越來越差,折騰來折騰去,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導演手一揮:“收工!” 木鶴結束工作,到后勤組那兒領了盒飯,回到住的地方,看到門外孤零零立著的行李箱,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無家可歸了,她從外套口袋拿出手機,按了按沒亮,昨晚沒有充電,自動關機了。 行李箱顯然是鐘明玉幫忙收拾的,能帶得走的東西都在里面了,她找到充電寶,連接上手機,充了幾分鐘,手機屏幕自動亮了,她立刻撥通鐘明玉的電話。 “明玉,你在哪兒?” 幾秒后,那邊才有聲音回答她:“金葉會所。” 木鶴依稀記得昨夜意識消失前聽她說過這個地方,心中出現某個不太好的猜測:“你去那做什么?” “做我不得不做的事。” 鐘明玉靠在走廊的墻上,望著頭頂精致華麗的壁畫,淚水從眼角滑落:“木鶴,我等不起了。” 久久的沉寂中,她壓抑著哭腔:“我真的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求求你,別用任何話評價我,求你了。” 通話結束。鐘明玉收拾好情緒,走進洗手間補妝,極盡耐心地描眉畫唇,打扮成最美的模樣,等待著今晚的獻祭,同時,也迎接今后全新的生活。 外面有人走過,腳步聲被柔軟的地毯吸收,只有橘色燈光隨著人影晃動幾下,旋即又恢復平靜。 走廊盡頭,將通話內容全部聽入耳中的霍斯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指間夾著的煙積了長長的一截灰,斷裂,落地,他把煙按滅丟進垃圾桶,拿出手機,劃開屏幕。 作為富春城百年大家族,霍家積累了不少資源,形成一個宏大而隱秘的資源網絡,而他,擁有最高的訪問權限。 登錄后,輸入“木鶴”,不到十分鐘,那邊就發送過來一份詳細的資料,他一目十行地從頭到尾看完,抿著唇角嘖了一聲。 看來,她這兩年混得不太好啊。 *** 木鶴拖著行李箱來到附近的公交站點,天氣不好,等車的人不多,她坐在長椅上,眼神放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疲倦。 明明說好要一起努力的人,最后選擇了另一條捷徑。 即使她心里明白,各人選擇,自己無權干涉,然而還是會覺得痛心、難過。 生于山區的單親家庭,哪怕生活清苦,她的童年和少女時期依然過得很快樂,第一次產生類似這樣大波動的情緒,是在成人生日那天得知喊了十八年的爸爸竟然是舅舅,而生下她的那個女人,如今正當著另一個女孩的mama。 木鶴的眼神漸漸有了聚焦,對面的巨幅廣告牌上,c家化妝品的代言人秦梔笑顏如花,路面的積水里投射著七彩斑斕的模糊倒影。 其實,她現在已經沒什么太大的感覺了,從來就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又怎么談得上失去呢? 只是覺得累,很累很累。 距離下一班公交還有十二分鐘,木鶴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警察值班亭,在手機里調了十分鐘后的鬧鐘,單手穿過包包的帶子,另一手將它摟在懷里,輕輕閉上眼。 霍斯衡來到的時候,就看到她抱著包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一部白色寶馬經過,沒有減速,濺起一片水花,打濕了她的靴子,她沒有任何反應。 他走過去,發現她睡著了。 霍斯衡握著手機,撥通某個號碼,聲音平淡:“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