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李少游晃了晃酒杯,液體的琥珀色越發溫暖,看起來就像……就像火焰的舌頭舔著卷向杯沿。 夢里的火光在眼前一閃而逝。李少游說:“現在網上還能搜到那時候的消息嗎?” 聶遠莫名其妙:“什么?” 李少游嘆了口氣,說:“我mama……” 聶遠沉默片刻,出門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后說:“早就不能了。李叔叔把消息壓得很實,一點風聲都沒透露。當然了,畢竟火災算是重大事故,附近的人多少會知道點消息,也說不好現在還有沒有人記得。要是費些心思,總能打探到的。” “如果她是因為知道這個……”李少游突然笑了,眼角因為酒精作用泛起微紅,眼神卻是冷的:“真是蠢。” —— 夕陽西下,雀鳥歸巢,天邊紅霞染盡云層的時候,青城后山的獨棟小別墅里,傳來一股濃烈的咸臭。 趙萌萌和堯如夏臨時有事,在晚飯前就離開了,長安一個人呆在家里,做起了瑞典傳統名菜鯡魚罐頭。 這道家常菜在瑞典歷史悠久,過去因為天氣寒冷,人們便采用腌制的手法保存起來作為入冬的食糧,因為生物腌制,味道就像是整個菜市場賣魚攤子上被丟棄的死魚集裝箱。但厭惡的人有,喜歡的人卻更多。 臭味這個詞,聽來總是和美食相去甚遠,卻又靈活地融入了各地的風俗,廣西的螺獅粉、湖南的臭豆腐、云貴的單山蘸水、安徽臭鱖魚……都是聞著臭吃著香的典型。紀錄片《風味人間》里的解釋是:食物的氣味性分子從口腔擴散到鼻腔后端,大腦對此的感受與嗅覺是不同的,形成后置嗅覺結合味蕾產生的奇妙組合。 這種縈繞在鼻腔后端,結合了味覺和嗅覺的感知方式,教科書里名字叫做“回聞”(backwards □□elling)。 作為一個合格的吃貨,長安從不因為外形氣味而去拒絕嘗試一樣美食,她也認為,沒有不好吃的東西,只有做不好東西的人。 鯡魚罐頭的正宗吃法一般是用或軟或硬的薄脆餅,結合各類蔬菜與奶油芝士一道,生吃煮熟都很好。一個人的家里冷清清的,她打開冰箱,還剩幾瓶啤酒,于是決定做一道瑞典菜“詹森的誘惑”。 這道菜的做法其實很簡單,首先黃油化開,洋蔥簡單粗略切好入鍋炒,土豆和棕櫚芯切條拌勻,烤鍋抹一層黃油,鋪上腌制鯡魚、蔬菜條,再鋪上鯡魚,這樣一層一層,最后加一點法式酸奶油,罐頭湯汁也倒進去,撒面包屑和芝士條,放進烤箱。 棕櫚芯是栲恩特棕櫚樹的樹莖內芯,由于產量少、營養價值高顯得珍貴。不含任何脂肪和膽固醇,加進這一盤滿滿都是奶油芝士淀粉的食物,就有了點健康的錯覺。 李少游回來的時候,就聞到滿客廳從里烤箱里溢出的莫可名狀的味道,他下意識捂住鼻子,從落地窗看進去,長安正縮在沙發上,抱著電腦認真看著什么。十一難得沒出來迎接他,很興奮地在廚房門口拿爪子不停刨著門。櫻桃也難得沒癱著睡大覺,焦躁地一個勁兒在花園里轉著肥屁股喵喵叫。 李少游:“……” 他走進去,忍受著難聞氣味的氣味開口道:“怎么了?什么味道啊。” 長安戴著耳機,余光注意到有人來了,抬頭看是李少游,卻沒聽到他說的話,摘下耳機皺眉看著他:“你怎么回來了?” 她沒有笑,語氣也平淡,李少游不舒服,覺得自己蠢死了,竟有些訥訥:“我不該走的。” 他忍著味兒,走過去單地觸地,雙手搭上長安身側,是個環抱的姿勢,仰頭看著她,說:“別生氣了,是我不好。”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又帶著些礦物質和檸檬似的奇異香氣,這么軟下來說話,英氣的眉毛微微挑著,一雙眼漾起的專注的水波,幾乎瞬間就讓長安憋了一天的氣郁消散殆盡。 “不氣了。”她笑起來,說:“吃飯了嗎?” 李少游把手收攏抱住她,臉湊過去埋進她軟乎乎的肚子,聲音悶悶的:“什么味道啊。” “鯡魚啦。”長安覺得癢,咯咯笑著拿手推他,又開玩笑:“是不是嫌我家臭啊?那你可別吃了。” 李少游直接抱著她站起身就朝廚房走:“是嫌棄我們家臭啊,但不管女朋友做什么,我都要吃。” 長安騰空的瞬間發出驚呼,下意識雙腿掛上他的腰,聽完,笑著把頭埋進他的頸窩。男人的脖子熱熱的,她伸手摸摸他后邊短硬的發茬,想起他也許還在發燒,小聲說:“我也不好,不該趕你走的。” 烤箱發出滴滴的聲響,長安拍他:“好啦,讓我下來。” 煮熟后的鯡魚,混合了根莖蔬菜的清香,黃油芝士的咸香,味道便不再那么難以忍受。嫩綠色的烤盤里,表面的芝士被烤化,纏繞著面包屑溫暖鋪蓋著里面的內容。長安切了薄餅,舀出絲絲拉拉的一大團放上去,切了番茄生洋蔥碎丁撒上去,加一點蒔蘿裝飾,開了兩罐啤酒。 “詹森的誘惑,試試啊。”她笑瞇瞇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少游屏息,咬了一口。意外地挑起眉毛。棕櫚芯和土豆軟乎乎的,鯡魚的味道夾在其中沒辦法忽視,但法式奶油作為搭配鯡魚的經典,完美中和了多余的咸味。 “很好吃。”他比了個大拇指。 “多謝賞臉。”長安笑著問他:“下午有沒有吃藥?” 李少游苦著臉,要去拿那罐啤酒,裝模作樣撒嬌:“女朋友生氣了,我吃什么藥,拖久點才好。” 長安雖然心軟,卻不聽他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自己喝了口,說:“你下午偷偷喝過了,這兩瓶都是我的!待會兒吃完飯記得吃藥。” 李少游清清嗓子,轉移話題:“啊,下午我見了聶遠,都是他逼的。他還說,碰見了張夢玥。” 兩個人剛和好,長安既然在意,也就接了話:“碰見她,怎么了?” “是這樣……”李少游把手收回來,放下脆餅,坐直了,眼睛看著她說:“我覺得有關張夢玥和消防證的事情,我們得好好談一談。” 櫻桃躲在花園不肯進屋,長安看見,它兩只爪子抱著桂樹根部,拼命想往上爬,長尾巴卷著屁股一聳一聳的。她轉過頭,把啤酒往他那邊推了推:“我聽著呢。” “你早上問我,我mama去哪里了。”李少游接過酒灌了一大口,暗暗吸了口氣,捏著冰冷的易拉罐繼續說:“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爸和我媽感情很好,兩個人聯手,把李家做得風生水起,連媒體都拿他們做報道說是商界難得的和睦夫妻。但我也只能從報道上看到這些了,在我出生以后,我mama便沒有再管過公司的事,專心在家做起了全職主婦。” 他頓了頓,說:“我這樣從頭開始說,會很長。” 長安手里的酒喝完了,她會上臉,不容易醉,掛著兩腮的紅暈,她去開了客廳的燈。亮光傾瀉下來,她頭頂被鍍成一層毛茸茸的圈,她說:“太陽剛剛下山,夜還很長呢。” 李少游招招手:“過來。” 長安坐過去,被他抱進懷里,他下巴的重量輕輕搭在她的頭頂,她聽見他慢慢說:“我不懂事的時候,經常嫌棄她做飯難吃,但我姐每次都會狠狠罵我,后來她告訴我,mama是因為她才放棄事業的。mama和老頭子大學認識,畢業后就跟他一起在商場打拼,以前都不會做飯,更別說帶小孩,但有一次,我姐貪玩,撇開保姆跑了出去,她忙著工作沒注意,發現以后,姐已經不見了。” 長安沉入了劇情,緊張兮兮問:“后來呢?少卿姐遇到什么了?” 李少游笑了一聲,繼續道:“什么也沒遇到,自個兒在小區里迷路了,半夜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縮在兒童區的滑梯里睡著了。” 想象中豪門家庭的子女被綁架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長安呼出一口氣,李少游話音一轉:“但是,那是我mama和他第一次吵架。” “mama早上會在爸爸出門前給他準備好濃茶,有時候還有便當,偶爾陪他出席晚宴,媒體也依然發李家夫妻舉案齊眉的通稿。只有我和姐知道,他們常常在半夜吵架。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了,他們太大聲了,我被吵醒了。我跑到主臥,那是我第一次看見mama哭,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