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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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剛開始與高淮昌纏斗在一起,便聽說涼州城破了。 初聽得消息的他有點懵,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傳信的校尉說的一定是其他地方。 “你說什么?哪里破了?” 馮駕沉著臉,眼中怒意蓬勃,似乎這傳信的校尉再不想清楚到底哪里破了,他就會一刀砍下這輕傳謠言者的頭。 校尉有些畏懼,三魂去了兩,他哆哆嗦嗦好容易咽下一口唾沫,再度委屈巴巴地開了口: “節……節帥,驛臣傳來的羽翎信……他說是涼州破了……” 說話間,馮駕的鼻尖下遞過來一封加蓋大紅印漆,粘貼三根羽翎的信。 馮駕的身子晃了晃,他覺得有點頭暈,便抬起手來撐住身邊的案桌。 “你……替我拆開……” 馮駕轉過身去,緩緩地坐下,他的手輕輕放在案桌的背后,自己的腿上。 微微發抖。 校尉也很緊張,他怕馮駕一個忍不住拿起手邊的大刀砍錯了地方。于是他哆嗦著拆開信后,便貓著腰從大刀的對面遠遠地伸直手臂,給馮駕送到了面前…… 四下里一陣靜默,持續的靜默。 校尉心下狐疑,抬起頭來悄悄地看。正好看見馮駕面無人色地坐在一張春凳上,他死死盯著面前的那張紙,瞠目而視,再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節帥!” …… 馮駕破天荒地暈倒了,元帝也很心疼自己的這位能臣,便微服出宮,連夜奔馳七八百里,親自趕到長江邊的前沿陣地來安慰馮駕,給他打氣。 元帝到得中軍大帳時,馮駕才剛從床榻上坐起身來。他僅著一層中衣,發鬢微亂,一臉的頹色。 “嗨!朕的少馳啊!你這樣讓朕怎么放得下心啊……” 元帝伸長了胳膊,一臉關切地沖馮駕的病榻而去。 “臣,馮駕見過陛下……” 馮駕蒼白著臉,支著胳膊想下床來給元帝叩頭,被元帝一把攔住。 “咳!這都啥時候了,還講這些虛禮!” 元帝一臉責備之色,抬手將馮駕固在了床頭。 “別介,咱君臣二人就這樣坐著說說話。” “聽說,少馳是收到了河西驛臣送來的急信了?”元帝和緩地開口問話。 “是的,陛下……”馮駕低低地垂下了頭,難掩面上哀戚之色。 “陛下,臣有罪……河西……河西……” 心頭愈發難受,馮駕語難成句。 “少馳切莫如此,河西孤懸關外,保不住便保不住吧。” 見馮駕難過,元帝安慰起人來倒是灑脫,似乎河西不過是他家后院的一塊菜園子,多一塊不多,少一塊也無所謂。 “少馳千萬要保重好身體,替朕重拾這千里江山,重振我李氏輝煌!” 馮駕無語,凝神順了好半天氣才得以再度張口: “陛下……河西扼西線咽喉,通一線于廣漠,如此說丟便丟了,將我中原直通通曝露與契丹,這讓微臣如何想的通?” 馮駕一臉痛心疾首,似乎見元帝的情緒太過自如,不夠悲傷,所以他要讓元帝擺正態度。 元帝正了正腰板,心下有些不悅:誰不知道你馮駕的小心思,除了你還認我這個皇帝,旁的可不就跟那高淮昌、趙綦一樣一樣的,都想圈地為王,稱霸一方。那河西是你的老巢,如今老巢被人一鍋端了,你自己想不過去,還非要我這個皇帝來陪著你一起哀傷? 元帝甚至覺得河西丟了還挺好,那馮駕仗著涼州遠在關外,天高皇帝遠的,自己管不著他,還想占山為王,擁兵自重。如今陰差陽錯被契丹人給削了勢,對他元帝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 讓馮駕重新回歸朝廷,讓他就做自己身邊的一員將,給他多少兵他便帶多少兵,叫他打誰便打誰。如此一來,對他李家,對朝廷都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 于是,元帝定了定心神,咽下一口唾沫,再度溫言開了口: “這河西丟都丟了,愛卿再傷心已是無用,不如收拾好心情,安安心心呆在朕的身邊,好好替朕收拾這殘破河山。” 馮駕沉默,他低著頭,只覺滿懷悲傷無處訴: 烽煙亂世,國破家亡。他為人夫,卻無法給自己小嬌妻以庇護,害得她遠在敵巢生死未卜;他為人臣,卻攤上這羸弱君王,還朽木難雕。他上無力振興這破敗朝綱,下無法蔭庇家人,他馮駕當真就是一窩囊廢啊! 馮駕壓下喉間哽阻,勉力打起精神沖元帝一拱手。 “陛下說得是,駕定要調整好心態,盡快結束這場不知所謂的戰爭。” 馮駕不想再與元帝多說,這皇帝就是個目光短淺的。元帝向來如此,蠅營狗茍,碌碌庸才,終日里得過且過,才會導致如今的豪強四起,國不能國。與先皇帝相比,元帝實在庸碌,難成大器! 見馮駕好轉,元帝也放輕松了些,他沖馮駕點點頭,要他保重身體。那高淮昌實在壞得可以,朕都讓到余杭來了他都還不肯放過,如今朕非得要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 馮駕頷首,他要元帝放心,那高淮昌就是一短命相,他馮駕定要在一月之內取他狗頭。 見馮駕表態,元帝放心了,他拍拍馮駕的肩,要他好好休息,明日他再來中軍,與愛卿一同商討御敵大策! 說完,元帝直起了身,剛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低著頭,望向馮駕,一臉安慰: “此番涼州淪陷,愛卿失了未婚妻,朕也甚感哀痛。愛卿替朕終日cao勞,怎能缺了佳人呵護?為彌補少馳喪愛之痛,朕特賜美人十名予愛卿,不日便送來少馳大帳。” 馮駕無語,他抬起頭再度沖元帝拱手:“臣謝陛下隆恩,只是臣這是在打仗,陛下讓臣一邊打仗,一邊帶十名佳人玩樂,這……這實在有損我軍軍威。陛下還是免了這樁恩典吧,就讓微臣一心一意替陛下打仗,替您取回那高淮昌的頭。” 元帝頷首,見馮駕態度堅決也不再勉強,看他的確無礙了,才終于最后道了一次別,轉身離開。 馮駕目送元帝離開,卻不肯再睡了,他斜靠在床頭只沉著臉兀自思量。 值此亂世,群雄逐鹿,豪強云集,李氏江山已至窮途末路,岌岌可危。他愿意幫助元帝,可是又有誰愿意幫助他呢? 他不過想與自己的嬌妻固守一方凈土,二人關起門來過日子。如此簡單的愿望,在元帝這里也成了一種奢望。 只有他馮駕一人敢逆天下勢南下勤王,當他拋下嬌妻,孤身一人在長江邊上替李家流血流汗時,元帝卻輕飄飄地告訴他涼州丟了便丟了,女人這里大把的是…… 這讓馮駕怎么能再忍得過? 馮駕垂首掩面,默默擦去眼角的濕潤。 他決定了,他要打回去,打下這半壁江山,只為一條通回涼州的路。 如今河西藩鎮盡失,他徒有手中十余萬精兵也于事無補,眼下的他沒了根基,壓根無法脫離江南道,帶兵出征。想要揮師北上奪回河西談何容易? 馮駕沉思良久,終于他直起身來,沖帳外高呼:“來人!替我喚魏將軍來。”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理了理自己略顯零落的發髻,規規整整地穿好衣裳,端坐在大案桌后等著魏從景。 高淮昌的藩鎮軍,是他的第一個獵物。 他要自己囤軍奪地盤,不光從元帝手上奪,還要從與他為敵的各大藩鎮軍手上奪。 兩手都要抓,也兩手都要硬。 第一六六章 相王 這次回余杭, 柳玥君第一天便來見馮駕了。她知道薛可蕊與馮駕定了親, 卻也無力再阻撓,李霽俠的死占據了她全部的思緒, 她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能控制馮駕唯一的那條線。 柳玥君望著眼前一臉沉寂的馮駕,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面對這張熟悉無比的臉, 失去了李霽俠的牽連, 柳玥君發現自己竟再也找不回從前那種能對他吆五喝六的勇氣。她不敢斥責馮駕移情別戀,更不敢斥責他迎娶俠兒的世子嬪。 沒了俠兒的壯膽,沒了李氏皇族的撐腰,柳玥君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就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他的愛,沒有愛情的支撐,高高在上的節度使大人有何理由來遷就她一個落魄皇族家的遺孀? 柳玥君含悲忍淚, 硬扯起一個笑來祝福馮駕終于覓得佳人白頭偕老, 祝他此次南下勤王馬到成功。 馮駕其實不大愿意再見柳玥君,因為李霽俠的緣故, 柳玥君的每一次出現似乎都在提醒他, 薛可蕊究竟是誰替誰娶進門的發妻。 盡管馮駕再三提醒自己, 薛可蕊是寡婦,他與一個寡婦的婚姻無人可指摘。可是他依然很別扭地對柳玥君見禮, 盡量委婉地勸柳玥君放寬心思, 養好身體。他只能給她力所能及的幫助與言語上的安慰, 旁的什么也給不了。 而元帝呢, 只字未提薛可蕊的事,想來是因為要馮駕替李家賣命,所以薛可蕊就當是給馮駕的賞賜。 其實無論是賞賜,抑或讓步,結果都是一樣的,馮駕只管自己能得到薛可蕊就好,至于元帝他怎么想,馮駕都不管。 如今河西淪陷,薛可蕊失蹤,馮駕丟了根基與牽掛,元帝又有了機會替他考慮“親事”,安排他的生活與生命了。不過這一次,馮駕不打算像上次那樣,將自己困囿在此種不知所謂的無聊事中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任人擺布,他時間不多,他浪費的每一天,便有可能是他蕊兒承受的多一天的苦難。他之所以一定要回去,不只是為了不辜負不知生死的她,更是為了不辜負河西地區數十萬軍民的殷殷期盼。 馮駕開始大力扶植自己在軍中的親信,“用人唯親,其次才賢”在這一特殊的時期是馮駕唯一的,也是最快的發展自己對軍隊控制力的方式。 在一場又一場對高淮昌的戰斗中,馮駕如拼命三郎,不眠不休親自承擔一次又一次的沖鋒。他不允許出現任何一次失敗,所以只能盡量他親自來了。 如此拼命,效果也是顯著的,在一次與高淮昌的持久纏斗中,馮駕在魏從景出神入化的配合下,終于一箭射穿了高淮昌的咽喉。 每一次大戰告捷,都是馮駕親兵勢力急速擴張的好時機。戰爭是凝聚軍心的最強催化劑,就在這一場又一場的戰斗中,馮駕再一次迅速成為了元帝身旁最強有力的戰神。 秋高氣爽,丹桂飄香。這一日,因高淮昌陣亡,而頓失統帥的山南藩鎮軍終于退回了長江以北。馮駕全面控制了長江沿線,元帝再一次來到了馮駕的中軍大帳。 他是來督促馮駕趕緊過江的,他想要馮駕一鼓作氣,趁勝追擊,將高淮昌的勢力徹底剿滅,將山南道徹底納入他李氏懷中! 魏從景立在馮駕身后,只手按著腰間的刀柄,他對馮駕低聲稟告: “節帥,您要的兵,末將都點齊了。” 馮駕立在高崗頂端,卻不回頭,他依舊死死盯著眼前連綿的山丘不說話。清風拂過,揚起他吊腿上錚亮的甲葉,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從景,你說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了什么?” 魏從景一愣,不知馮駕為何突然開始迎風懷古了,他從前可不會這樣。不過這位憨厚老實的大漢倒是很認真地撓撓頭,想了想后咧嘴一笑: “節帥說這些,末將粗俗可從沒想過,只知道我一定要立功,賺錢,好讓家中的老母親能吃好穿好!” 馮駕笑,轉過身來,魏從景看見他臉上有nongnong的落寞。 “你說得對,咱們是男人,若是家里人都照顧不好,還有什么臉為男人?” 說著,馮駕抬起手往魏從景肩膀上一拍,示意他隨自己走。 “走罷,去大帳。同將士們說了嗎?按之前咱們說好的來。” “是的,節帥,都同兄弟們說好了,節帥放心,都是咱們從河西帶回來的過命的兄弟。” 馮駕頷首,雙眉一揚:“好,咱們走。” …… 元帝坐在大帳上首,身后是護衛儀仗及熙攘侍立的宮人。元帝閑適地用著手邊的一杯茶,看見馮駕一個人走進大帳,他抬起頭沖馮駕微笑著招手: “少馳,朕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