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節
“霓生身體不適,我代她敬大司馬。”這時,公子走過來,頗為自然地將我手中的金爵接過。 旁邊侍酒的內侍看著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直接將他盤中的酒壺拿過來,往金爵中添滿,而后,向秦王舉了舉杯,仰頭喝了下去。 秦王看著他,未幾,彎唇笑了笑:“元初好酒量。” 公子亦微笑:“不過爾爾,遠不及大司馬。” 秦王神色平和,未幾,又轉向云琦,向他叮囑和談之事。云琦頗為順從,恭敬地聽著,不時點頭。 我看著他們,又看向公子,莞爾。 昨日,我們就時局仔細地分析了數遍,商討了各種情形之下的應對之策。如今面對這面,卻再說不出許多來。 “秦王給你配了養鴿人。”公子道,“你莫讓他太閑,日日都要給我寫信,知道么?” 我發現近來我和他仿佛互換了身份一般。從前是我鞍前馬后叮囑這叮囑那,現在倒成了公子總在提醒我,仿佛怕我連飯也不記得吃了一樣。 “知道了。”我說。 公子注視著我,目光深深。 “我等著你回來。”他說。“你須保重。” 我頷首:“你也保重。” 公子沒說話,只將我的手攥在手中。 沒多久,秦王下令啟程。 我和云琦拜別秦王,各自登車。 車夫揚鞭,沒多久,馬車轔轔走起。我撩著車幃,望向后方,公子立在原地,目送著我。風吹起他的衣袂,飄然出世。 我望著他,看著那身影越來越遠,心頭忽而掠過些惆悵。 他那日與我說,我們最終要遠離諸多是非,過我們想過的日子。但在這之前,也不知我和他這般目送分別,還要經歷幾回? 怕什么。心底一個聲音道,你若舍不得他,隨時都能回來找他,辦法多得是。 我不由地伸手往衣袖下和衣襟里摸了摸,自己平日使的各色物什都在。 還有尺素。 我將它取出來,拔開,只見鋒利的刃上,寒光如初。 心頭終于安穩了些,我將它收好,繼續望著公子的身影,深深吸一口氣。 曹叔攻占了濟北國和東平國,離雒陽最近的是東平國。 此事太過突然,雒陽和明光道之間不及派遣使者,幸好上次蔣亢來的時候,留下了符信。我可憑這符信,在明光道的地盤穿梭無礙。 果然,當我們在東平國地界被明光道的人攔下,我從馬車上下來,亮出那符信,領頭的將官隨即令人收起兵器。 “未知諸位要去何處?所為何事?”一個將官模樣的人得了通報,走過來,頗客氣地說。 云琦坐在馬車上,不緊不慢道:“我等乃奉朝廷大司馬大將軍之命勸降而來,要去教首曹氏。” 那將官露出訝色,將云琦打量打量,一笑:“原來是雒陽過來的,在下還以為坐著雒陽的事皇帝,原來卻是個大司馬么?” 云琦聽得這話,面色變了變。 我無奈,忙上前道:“我名云霓生,是曹先生故識。今日我等來此,乃是與蔣將軍早有約定。” 那將官聽得我的名姓,神色倏而有了些恭敬。 “原來是云女君。”他露出微笑,向我一禮,“在下岑欣,早聞女君大名,不想今日得見,冒犯之處,望女君恕罪。” 我說:“岑將軍客氣,未知曹先生何在?” “曹先生不在東平國,前兩日,他和教主回徐州去了。”岑欣道。 我訝然:“哦?” “不過蔣將軍就在城中,他早交代過,若云女君來到,便引女君去見他。”岑欣道,“在下這就派人送女君入城。” 他彬彬有禮,我知道也只好如此,一切等見到蔣亢之后再做打算。 我頷首:“如此,有勞蔣將軍。” 第346章 東平(下) 東平國的國都無鹽, 是兗州名城。 入城之后, 只見路上行人來來往往, 其中有不少穿著素凈灰色布衣的人, 一看即知曉是明光道的教眾。 如上回在鐘離縣城中所見,市集照常開著,城中民人并無慌亂之態,不似別處過兵馬那般關門閉戶。 岑欣的人引著車馬, 徑自馳入王宮之中。 這王宮也是營建了多年, 雖比不上雒陽宮室的大氣恢弘,但也頗有排場, 看得出來東平王家底殷實, 怪不得當年能在雒陽叱咤風云。 蔣亢將王宮里的一處宮室占為了官署。馬車才在宮室前停下, 蔣亢已經從里面迎了出來。 “女君,別來無恙。”他向我行禮。 我還了禮,道:“蔣將軍。” 蔣亢又看向云琦,笑了笑:“想來,這位便是云大夫。” 云琦見到蔣亢,沒有了方才的倨傲,向蔣亢一禮:“在下云琦,拜見蔣將軍。” 蔣亢與他見了禮,又寒暄兩句, 引我們入內。 “這原本是東平王理政之處,我等初來,暫且征用了。”落座后, 蔣亢道,“按曹先生的意思,其余的宮室,也用來安置教眾和軍士,以免擾了民人。” 我頷首,向他問道:“不知曹叔現下在何處?” “曹先生有些事,前兩日與教主到徐州去了。”蔣亢道,“不過他們離去時,曹先生曾留下話來,說若女君來到,便請女君在這宮中暫住,他不久便會回來。” “原來如此。”我想了想,道,“這般說來,他們走得甚匆忙,未知是何事?” 蔣亢淡笑:“些許小事罷了,女君且等待數日,曹先生自會歸來。” 我心中有些失望,原以為在這里就能見到曹叔,無論事情好不好辦,我問清了他的意思,想好了對策,便可早早回雒陽去。如今看來,卻是一點也急不得。 “這般說來,貴教將東平王的宮室都占了?”云琦忽而道。 蔣亢道:“正是。” “我聽聞貴教攻占東平國是,東平王的二王子司馬儉仍在國中,未知他當下何在?” 蔣亢不急不慢道:“二王子么,我等已照教中規矩處置。” “哦?”云琦追問,“如何處置?” 蔣亢笑了笑:“便如云大夫所想。” 云琦看著他,沒有追問,少頃,頷首:“如此。” 我在一旁看著云琦,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在乎那司馬儉。 蔣亢沒有將這話說下去,接著又與我和云琦談起雒陽近來的事,不過他頗是識趣,并未僭越提起和談。寒暄一番之后,他讓人去將一處宮室騰出來,安頓我們住下。 除了住處,蔣亢對我們一行人的招待也頗是殷勤。 才落腳不久,便有人送了酒食來,頗是豐盛,將案上擺得滿滿。來人說,這是蔣亢吩咐的,聊為接風。跟著我們來的侍從和那一百精騎也得了好處,在院子里擺開酒宴,大快朵頤。 “都說明光道簡樸,我看也不盡然。”云琦看著案上的大魚大rou,下箸挑了挑,道,“這般菜色,可非尋常人吃得起。” 我說:“你是朝廷派來和談的人,他自當款待。” 云琦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用過膳之后,仆人進來收拾了碗盤殘羹,我正待起身離開,云琦將我叫住。 “霓生,”他說,“你我自雒陽見面,不是事務繁忙便是每日趕路,今日難得有空閑,不若坐下聊一聊。” 我看著他,知道他又要抒發一番見解。 “堂兄想聊什么?”我問。 “那日桓侍中在眾人前說要娶你,在雒陽傳得沸沸揚揚,你可知曉?” 原來是這事。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意外。公子從前就算穿了件好看的衣裳出門也總能讓雒陽人傾倒兩天,何況他那日的驚世駭俗之舉。 “是么?”我說,“我不知,他們都傳了些什么?” “大多不是好話。”云琦看著我,“你真打算嫁給他?” 我不知云琦說著話的目的,嘆口氣,厚著臉皮道:“此事就算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我連清白也沒有了,也只能嫁他。” 云琦淡淡地笑了笑。 “霓生,”他說,“你向來頗有主張,我這堂兄遠不如你。” 我愣了愣,沒想到云琦這般自視甚高的人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著實讓我惶恐。 “堂兄哪里話。”我謙道,“我不過會些小伎倆罷了,若說深謀遠慮,堂兄乃是萬里挑一的人才。” 云琦顯然對我這話頗為受用,神色和藹:“你畢竟是我堂妹,我說這些,乃是想與你提個醒。” “提醒何事?” “桓侍中于你而言,實非良配。” 我不想他又把話扯到了公子身上,道,“堂兄何出此言?他待我一向真心。” 云琦搖頭:“真心不真心又如何,婚姻乃結兩姓之好,大長公主和桓氏是何等門第,你雖出身云氏,但畢竟落過奴籍,強行扯到一處,便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大長公主怎會情愿?” 我心想,大長公主著實可憐,她裝作寬容良善裝得那般辛苦,原來連云琦都瞞不過。 “堂兄所言極是。”我頷首,“可我那婚約都定了,莫非要毀約?” 云琦看著我,目光深沉,片刻,又是一笑。 “這是你的事,我雖是你堂兄,也只好忠告一二,如何決斷全在你。”他說,“霓生,我是為了你好。” 我也一笑:“如此,多謝堂兄。” 話說到此處,我沒有往下再聊的意思,云琦似乎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