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
“是不是急事,孤說了算。”秦王在榻上躺好,“念吧。” 我:“……” “殿下。”我覺得頗是無奈,決定將此事再說清楚,正色道,“殿下那日與我說的話,我已一一答過,殿下當知曉我的心意。” 秦王頷首:“生是元初的人,死是元初的死人。四年前在雒陽的時候,你就說過了。不過孤也說過,孤會讓你改變心意。” 我覺得此人若不是自大至極,就是愚蠢至極。 他嘴里這些話,讓人聽得一點感動也沒有,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不太要緊的事。 我說:“我有些話,一直想問殿下。” “甚話?”秦王道。 我說:“殿下以為,若一人對另一人無兒女之情,可強行生情么?” 秦王道:“孤從不強人所難。云霓生,你當知曉,孤若有強行之意,你與元初未必有今日。” 癡言誑語。我不以為然。 我繼續道:“就算我應許了殿下,殿下難道不疑我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對殿下別有所圖?” 秦王神色沒變,卻淡淡一笑。 “在孤看來,”他不緊不慢道,“世間所謂情義,都并非憑空而來,其根基皆為有所圖。” “怎講?”我問。 “孤且問你,你為何喜歡元初?”秦王說,“無論是相貌還是人品,或是他做的一些事,你必有看上的;你與他成事之后,將來要如何相處,過何種生活,必有期許。這些,皆可稱為有所圖。一個人若不被人有所圖,便是身上無可圖之處,豈非無用之人,故而孤從不介意他人對孤有所圖。” 此人說歪理的本事倒是跟我有一拼。 我說:“可那并非真心,殿下莫非不怕我謀害?” 秦王眉梢微揚:“你若單純只為謀害,早就下手了;若除謀害之外還有他圖,正好還可與孤一道做事,事成之后孤再收拾不遲。” 我:“……” “先收了我再除了我么?”我問。 秦王彎著唇角:“正是。” 爺爺個狗刨的妖怪。 我翻個白眼,不理他,拿起書念了起來。 此后,秦王每日夜里仍召我給他念書,我因得之前許諾,也只得老老實實地過去。 不過這人除了讓我念書之外,并沒有別的舉動,先前的那般談話也再沒有提起過。他每日大約都十分勞累,聽了大概半個時辰,便會睡著,我可自回府去。 不過這事仍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這些日子,秦王身體還好么?”一天,謝浚問我。 “甚好。”我說,“已全然康復。” 他看著我,意味深長:“大王仍然每日讓你給他念書?” 我神色如常:“正是,你知道他秉性,就愛看些閑書。” 謝浚笑了笑,沒說話。 比起謝浚,桓瓖直接多了。 “秦王,莫非對你有甚打算?”一天夜里,我回到宅子里的時候,他等在堂上,開口便問。 “甚打算。”我說,“公子怎問些無頭無腦的話。” “便是想占你便宜。”桓瓖哼一聲,道,“白日里有甚事說不得,非要晚上還召去?” 我說:“秦王勤政,公子又不是不知,將我夜里也召去議事有甚稀奇?” 桓瓖狐疑地看著我:“當真?” “公子若不信,去問秦王好了。”我說。 桓瓖癟癟嘴角,這才作罷。 數日之后,雒陽得到消息,公子已經在東海郡上了岸。 我自是高興不已,天天期盼著。桓瓖則日漸消沉,常常拿著一壺酒,邊喝邊長吁短嘆。 此時,濟北王那邊給大長公主的回信也已經送到。如我所料,此人只道是朝廷求他,在信中雖然應允了和談之事,架子卻頗大,提了不少歸降的條件,除了保留王位、封國、兵馬和承襲之制,還要朝廷封他為大將軍。 秦王看了信之后,并無表示,桓肅再去提和談之事,他也只說等。 就在公子到達雒陽的前一日,北邊忽而傳來消息。留守在上谷郡的遼東兵馬突然向南出擊,將河間王麾下兵馬擊潰,不但在短短數日之內收復了范陽郡,反而共入了高陽國,直逼濟北國。 此事,就連我也不曾得過風聲,傳到雒陽之后,包括大長公主和桓氏之內,朝野都吃了一驚。 “姊姊可知那領兵的是何人?”馮旦得消息最快,來找我八卦此事時,興沖沖地說。 我想了想,道:“可是裴將軍?” “不是。”馮旦得意地說,“領兵的乃是玉鳶姊姊,不愧出身將門,果真是了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有食言,另補了三千字哦! 第329章 迎候(上) 我明白了秦王遲遲不讓大長公主去與濟北王和談。 玉鳶此戰, 一下扭轉了形勢, 乃是告知濟北王等人, 朝廷并非求著他們。他們與趙王一樣, 要和便和,不和便死。 “子啟果然足智多謀,如此一來, 妾去濟北國便好說話了。”大長公主來議事時, 稱贊嘆服, 又嗔道, “這又不是壞事, 怎不先告知妾一聲。妾接了濟北王的信之后, 總在想啟程之時, 子啟遲遲不說話,教妾疑心你忘了。” 秦王道:“這般大事, 弟怎會望。先前此戰如何尚無定論, 弟不敢讓皇姊cao心,故不曾相告。” 大長公主微笑頷首。 又寒暄了一會, 她拿起面前的茶,不緊不慢抿一口, 道:“妾今日來,還有一事,請子啟應許。” 秦王道:“皇姊請講。” 大長公主道:“元初明日便到了,妾想著一家人,到底還是要聚一聚才是。還請子啟給霓生許兩日假, 讓她過桓府來,見見家人才是。” 我在一旁聽著,愣了愣。 “哦?”秦王說罷,瞥我一眼。 我心底明白,她自然不是真的想讓我過去見什么家人,而是我過去了,公子定然也會過去,不過是借我來套公子罷了。 “此事,只怕不妥。”我還未開口,秦王道,“云霓生是圣上派來的使臣,孤但凡議事,她必在場,以示圣恩。”他看著大長公主,一副公事公辦之態,道,“非孤不近人情,實乃政務不可廢,還請皇姊見諒。將來圣上還都,云霓生卸下重任,她可來去自如,孤必無二話。” 大長公主大約以為這般小事,秦王必不會拒絕,可借著他的面子壓我答應。不料秦王竟說出這般話來,露出訝色。 誰要他替我來推。我心中頗是不屑。 當然,他既然這么說,其實是幫了我,我自不會推拒。見大長公主又看向我,我順水推舟,露出勉為其難之色,道:“大司馬所言極是,我身負圣上重托,不敢輕怠。大長公主美意,我不勝感激,然唯有日后再報答,望大長公主切莫怪罪。” 大長公主看著我,少頃,淡笑:“既如此,自當以朝政為重。” 在我的朝思暮想和桓瓖因桓鑒一意孤行而日益灰敗的臉色中,第二日,公子一行終于回到了雒陽。 公子是侍中,也是正經奉詔而來的重臣,自非等閑。秦王雖然并不真把皇帝放在眼里,但面子上的功夫,他從不落人后,一大早,就帶著一眾幕僚,浩浩蕩蕩地在雒陽城外擺開架勢,隆重迎接。 我也在其中,和謝浚一道跟在秦王身后。 他這般給臉面,大長公主、桓氏眾人以及近來得勢的一干世家和諸侯自然也不會缺席,就侯在不遠。近來天氣轉暖,陽光明媚,這些貴人們雖然此前經歷了一番波折,但全然不會影響他們對排場的講究,一個個穿戴講究,尤其女眷們,一眼望去,花團錦簇。 這般場面,還吸引了不少無事可做的民人,在路邊簇擁觀望。 我知道這些男男女女,有不少是沖著公子來的。 自先帝去世以來,雒陽數度動蕩,貴人們紛紛躲到鄉下自家的鄔堡里,城中的宴樂雅會也失了風雅,能撐場面的名士都寥寥無幾,遑論公子這般風靡天下的人。公子回雒陽的消息,如同春日里的暖風,一下傳遍城中各處。雒陽人無論貴賤,被各種困頓和人心惶惶的消息糾纏了許久,自是懷念從前安寧時的靡靡之風,公子的風姿和聲望,無疑是一劑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惱的**湯,讓人心生向往。 天邊揚起一陣塵頭,只見旗幟獵獵,車馬齊整。 公子此番回雒陽,陣仗也不小,出乎了我的意料。數十輛各式車馬排作長龍,儀仗不輸秦王。 待得近前,我一眼就認出來當前一輛馬車上的身影。 公子褒衣博帶,坐在車上,遺世獨立。甫一露面,我便聽得周圍一陣贊嘆sao動。 我望著他,心情又是得意又是復雜。 得意的是,公子不愧是我喜歡的人,什么時候都這么好看。 復雜的是,這在場的人也不知多少正對著他垂涎,我希望他還是不要被那么多人喜歡為好。 那車隊和儀仗在近前停下,公子和后面馬車上的人紛紛下來。 我按捺著心頭的高興,跟著秦王迎上前,正當要將公子再看清楚些,驀地,我看到他身后的人,愣了愣。 南陽公主和廣陵王姊弟也來了,跟著公子。除了他們以外,還有沈延夫婦,以及豫章王和寧壽縣主父女。 “南陽公主、廣陵郡王和安國公夫婦怎也回來了?”我聽到身后有人小聲議論,“先前可不曾聽說……” “侍中桓皙,拜見大司馬大將軍。”正當我分神之時,公子已經上前,向秦王一禮。 秦王看著他,微笑道:“元初與諸位王侯遠道而來,孤有失遠迎。” 這時,沈延夫婦、豫章王父女和南陽公主姊弟等人亦上前見禮,跟在秦王身后的一眾人等也早已迫不及待地圍上前去,頗是熱鬧。 這會面,最讓人意外的就是沈延夫婦和南陽公主姊弟,而最微妙的,當數廣陵王。 先前,沈延因為與東平王爭斗,帶著沈太后和廣陵王去了長安,硬要扶立廣陵王為皇帝。此舉仿若鬧劇,動靜雖大,但其實并沒有人當一回事。后來皇帝在揚州臨朝,沈延隨即改弦更張,與大長公主和桓氏一道歸順了皇帝,廣陵王自然便廢黜了。雖然皇帝早已經赦免了他,但他如今乍地出現在人前,自有一番心照不宣的意味。 我想,沈延果真大膽。秦王對皇位的圖謀,有心人早不懷疑。廣陵王作為一個也爭過皇位的人,文皇帝的親兒子,排資論輩比秦王還靠前,就算之前爭位失敗,他對于秦王來說無疑是個隱患。 若秦王是想顯得大度,自不會為難廣陵。但如果他不想放過,沈延把廣陵王帶回來,便無疑是要將他推到火堆上烤。 秦王顯然打算做前者。 他向廣陵王端正地行了禮:“殿下一路辛勞,未知無恙否?” 廣陵王與皇帝的年紀不相上下,大約是經歷許多變故,寡言少語,眉眼比從前所見多了些陰沉。不過應對之道,倒是與皇帝一樣嫻熟。 他看著秦王,忙還禮道:“侄兒無恙,勞皇叔牽掛。” 既是這般和睦的場面,眾人自不會忘了捧場,氣氛又活絡起來,見禮的見禮,攀談的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