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jié)
“桓都督,夫人。”他說,“此船乃去年新造,走了一年海路,甚為可靠。船上的舟師舵者都去過遼東,熟悉海路。夫人乘此船,十日可到燕國,在燕國上岸,去往上谷郡乃最是便捷。” 我頷首。心想,□□在上谷郡的居庸城,在燕國上岸之后,還須換上車馬走幾日才可到達。若秦王真的得了病,這些日子也足夠奪了他的命,成不成,終要看他造化。 公子道:“多謝虞公子。” 我看著他:“如今揚州之事已畢,虞公子有何打算。” 虞衍道:“在下今日亦離開揚州,回海鹽去。家父病危,不可拖延,其余之事亦須得著手處置。” 我知道他說得其余之事指的是什么,頷首。 先前在海鹽之時,我和公子設(shè)想與虞氏聯(lián)手,擴張鹽場,以海鹽的鹽利養(yǎng)涼州兵馬。如今雖形勢大變,公子決定留在揚州,但他要招兵買馬也仍需要錢糧,鹽場之事仍要做下去。 我不讓公子跟我去遼東,也是此意。要動海鹽的鹽務(wù),少不得要與郡府乃至揚州州府打交道,柏隆不過是個縣長,非公子來應對不可。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走到船艙里的時候,我向公子問道,“你是涼州都督,不便留在揚州,要籌措錢糧招兵買馬,總須有名頭。” 公子道:“明日,圣上就會下旨,令楊歆任涼州都督,我改任侍中,留在揚州。” 我了然。 楊歆留守涼州,由他任涼州都督,正是合適。而侍中乃朝中重臣,坐鎮(zhèn)皇帝身邊,可與沈沖一道掌控揚州全局。 “秦王呢?”我沉吟片刻,道,“圣上昭告天下平亂討逆,也須得給秦王名頭。” “秦王為大司馬大將軍。”公子道。 我訝然:“這般大方?” “自當大方。”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若他不曾死,他手中不但有遼東,還有你。” 我不由地訕訕而笑,不由地將他抱住。 “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個字也不可忘。”他的手撫在我的發(fā)間。 我在他懷里點頭:“嗯。”說罷,我抬起頭,不滿道,“你怎這般千叮萬囑,不信我么?” 我以為他會從前那樣孩童脾氣地給我一個白眼,說我就是不可信。 但他沒有。 他看著我,少頃,唇角彎了彎,似苦笑又似認真。 “不過怕你忘了,記住便是。”他輕聲道,說罷,低頭在我唇上吻了吻。 “都督,這些箱籠……”程亮抱著一只箱子,才進門,突然頓住。 “就放在此處。”公子道,神色如常,“舟師那邊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程亮滿面通紅地放下箱子,有些結(jié)巴,“他……他方才說馬上便可開船。” 公子頷首。 程亮逃也般走了出去。 “出去吧。”公子對我道,說罷,拉著我的手走出了船艙。 他又在船上查看了一遍,與舟師等眾人交談了一番。 我聽到他問起這船能抵御多大的風浪,萬一有意外,可有補救之法之類的事,不禁哂了哂。 “這是海船,虞公子也說甚為可靠,你擔心什么?”我說。 公子卻認真道:“海上不比江河,郭氏兄弟那般好手尚且須謹慎,你此番遠行,更該小心。” 舟師笑道:“都督所言極是。不過都督放心好了,這般時節(jié)無強風大浪,我等不走遠海,且船上還有司南,即便遇到不順之事,也必可無患。” 公子聽得這話,微微頷首:“如此,有勞諸位。” 又商談一番之后,公子看向我,似深吸口氣,對我道:“我下船去了。” 我笑笑:“去吧。” “你路上多保重。” “我知道。” 公子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言,放開手,轉(zhuǎn)身而去。 我看著他走上橋板,忽而想起什么,跑上前叫住他。 “我給你的那些藥瓶,可還在?”我問。 “在。”公子道。 我不信,即刻伸手摸摸他的懷里和袖子里,果然沒有。 見我瞪起眼,公子無奈道:“那般非常之物,自非常之時才用,隨身帶著做甚?” “就是無事之時才更要帶著,有人若存心害你,莫非還要先打招呼?”我反駁道。 公子道:“你以為別人都似你這般,專愛偷雞摸狗?” 我不以為然,認真地看著他:“你須得謹記。” 公子看著我,笑了起來。 太陽下,那雙眸泛著溫潤的光,仿若琉璃。 “知曉了,”他溫聲道,“定然謹記。” 第287章 海船(上) 船緩緩開動, 駛離了水港。 公子一直站在岸上, 看著這里,沒有走也沒有揮手,不知在想著什么。 我從船舷走到船尾,直到他的身影再也望不到,才終于將眼睛移開。 這船上, 共有二十幾人。 其中八人是舟師舵者水手, 五人是裴煥和手下, 其他人都是公子派給我的護衛(wèi),由程亮統(tǒng)領(lǐng)。 我跟他說過,我不需要護衛(wèi), 人太多反而礙手礙腳,不好行事。 但公子認真地看著我,說,你是公主, 哪個公主出門時沒有十幾隨從, 何況還是出遠門? 我一想, 十分有道理, 于是欣然應允。 揚州的航道依舊繁忙, 可見百姓對昨日那差點打起來的大戰(zhàn)一無所知,忙忙碌碌, 度日如舊。 我發(fā)現(xiàn)裴煥的人帶著一籠鴿子,頗是寶貝,將鴿籠放在甲板上透氣喂食。一人正蹲在鴿籠面前, 嘴里嘀嘀咕咕地跟它們說著話,往食槽上放飼料和水。 “這便是秦王的信鴿?”我走過去,問道。 那人抬起頭來,是一個圓臉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 “正是。”他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他笑了笑:“小人符進。” “這些信鴿都是你養(yǎng)的?” “正是。” 我點了點頭,也蹲下來,將那些鴿子仔細端詳。只見這些鴿子長得甚好,一個個毛色油亮,精神抖擻。 “你一直跟著裴將軍么?”我問。 “正是。” “從秦國一路跟來了揚州?” “嗯。” 我了然,饒有興趣,又問,“它們每日可飛多遠?” 符進道:“每日少說也能飛幾百里,遠的可飛上千里。” 我說:“它們識得路么?能從揚州飛到居庸城的□□?” “□□太遠,自是不能飛到。”符進道,“不過它們識得雒陽,可先飛到雒陽,那邊的人換了鴿子,再捎往□□。” 我想了想,道:“這些信鴿可有總管之人?” “自然有。”符進道,“便是大王。” 我訝然:“所有消息,皆先由大王親自過目?” “正是。” 老狐貍。 我心里冷哼著,看著符進,笑了笑:“我看你年紀不大,想來養(yǎng)鴿子不久。” “久了去了。”符進說著,頗有些自豪,“我家世代馴鴿,我從小就會。” “哦?那可了不得!”我恭維道,“如此說來,你跟了秦王許久?” “也不是。”符進顯然頗為受用,話也多了起來,“不過三年罷了。我家在長安給戲班里的人養(yǎng)鴿子,近來年景不好,鴿子也不好賣,原本想著回南陽老家種地算了,有一日,秦王的人忽而找上門來,讓我們?nèi)ソo秦王養(yǎng)信鴿,衣食住處全包,還有月錢。我父親原本將信將疑,跟著去了上谷郡的居庸城,兩個月后他回來,將我們?nèi)叶紟Я诉^去。” 我感嘆:“如此說來,秦王是個好人,這般大方。” “正是!”符進笑道,“他可比別的王公貴人好多了,什么架子也沒有,還說話和氣。” “如此,確是不錯。”我亦笑。 秦王用信鴿傳信之事,早不是什么秘聞。當年大長公主與他聯(lián)手倒龐后,便是由董貴嬪的兄長安鄉(xiāng)侯董祿用信鴿與他傳遞消息。秦王對天下之事耳聰目明,甚至將手伸到了江南,在豫章國和揚州埋下細作,cao控伏波營,與他善用信鴿有莫大的關(guān)系。 裴煥說他在中途接到遼東的傳信,說秦王已臥病五日,這自然也只有用信鴿才能辦到。 當今天下,會用信鴿傳書的人其實不少,但能用到如此極致的人,只有秦王。 原因有二。 其一,在于財力。如符進科研,信鴿飛一程,最遠可達千余里,而如揚州到遼東這般遙遠的路程,信鴿不可一次飛到。必是如郵路一般設(shè)下中轉(zhuǎn)之處,將鴿子換下,再用別的鴿子送往下一站。雖單線最多不過兩三站,但若要達到窺視天下的程度,必是如蜘蛛結(jié)網(wǎng),驛站遍布,方可讓秦王坐鎮(zhèn)遼東而掌握全局。而要養(yǎng)這么多的驛站,必是花費巨大,能承受得起的人,非富即貴,非一般人可比。 其二,在那些花得起錢的富貴人眼里,飛鴿傳書乃是上不得臺面的雕蟲小技。從前在雒陽,有一次董貴嬪臥病,秦王用飛鴿傳書向她問安,還一度在貴人們中間傳為笑談。凡文雅高貴之士,對通信之事亦有講究,給什么人寫信用什么紙什么墨都有學問在其中,連送信的使者登門時衣飾如何措辭如何,都關(guān)系到了臉面。而秦王一個堂堂宗室王給宮里的母親問安,竟用鴿子代替專人,將問安的書信寫成紙條綁在鴿子腿上,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異端。 其實,在此事上,我十分羨慕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