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桓瓖警惕地看著我。 “公子與我說句實話。”我不緊不慢道,“公子果真以為,東邊諸州的兵馬能對抗秦王?” 雖是在夜色下,我仍能感覺到桓瓖神色細微的變化。 “秦王也不過十幾萬人馬,你當真以為他天下無敵?”桓瓖不以為然道,“東邊諸州諸侯兵馬加起來,可有二十萬。” “秦王的兵馬就算少些,卻皆聽命于秦王。”我說,“而這些州郡諸侯乃是各懷心思,勾心斗角互相攻訐之事還做得少么。無事之時尚且如此,公子莫非以為有了大長公主和桓氏王氏的旗號,他們反而會合力同心為你們賣命?當年六國占盡天下之力,兵多糧廣,號稱要聯手滅秦,而后呢?卻被秦國以一己之力,各個擊破,終成霸業。如今,此秦國非彼秦國,諸州諸國亦非六國,可窺其根本卻無所差別。公子既然要為桓氏考慮,當認真思量才是。” 桓瓖看著我,少頃,又輕哼一聲。 “你既然這般看重秦王,為何要將他們交給元初?”他說。 我說:“因為這樣做,對秦王和天下都有好處。” 桓瓖狐疑地看著我。 “霓生。”這時,沈沖忽而道,“我未見到惠風,她去了何處?” 我一愣,這才想起來,忙策馬緊追幾步,到了楊歆身旁。 “楊司馬,可有一個叫惠風的女子去過邙陽鄉中?”我問。 楊歆看了看我,頷首:“確有。” “她在何處?” 楊歆正要答話,前面領頭的軍士道:“楊司馬,渡口到了!” 我看去,果然,有一處渡口。 雒水在不遠處拐了個彎,截斷了從雒陽往西的擋路,故而在河道最窄處設了浮橋,以便來往行人車馬同行。 往西跨過雒水的渡口有好幾個,這是最小的一個,但與別處一樣,作為交通要道,渡口設有守衛。天色又微微亮了一些,遠遠看去,兵舍依稀可見。 “這渡口已經為我等拿下,”楊歆道,“你方才說的女子,由另一隊人馬護送至對岸,與我等會合。” 我了然,繼續前行。 只見四周寂靜無比,并無人影。浮橋前有柵欄,似城門一般,天明開啟放行,此時本該是關著,卻敞了開來,似心照不宣。 眾人即上了浮橋。 這橋乃是以繩索將十幾艘大船串聯,上面搭梁,再搭橋面而成。因平日通行人數甚多,故而也做得十分寬敞,可容兩架馬車并行,相向亦可不悖。數十人不久都上了去,河面不寬,沒多久,便可到對岸。 可當先幾騎正要下橋之時,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兩人慘叫一聲,摔落馬下。 我心中一驚。 “有埋伏!”即刻有人喝道。 橋上眾人即小亂起來,想要調轉馬頭。 但就在此時,火光驟亮,喊殺聲四起。 只見橋頭橋尾突然被許多人圍住,人數亦有數十,將眾人堵在橋上。 有人想要奮力突圍出去,但稍有動作,當即被射倒落馬。 我看到他們被射倒的模樣,心頭窒了一下。那并非亂箭,而是有的放矢的狙殺,皆中要害,一箭斃命。 也就是說,現在圍攻而來的人之中,有擅長夜戰的精良弩手。 而全天下,只有一人麾下可練出這樣的精兵。 “莫動!”楊歆即向眾人喝道,“保護圣上和太后,不可亂動!” 話音才落,只聽前方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我乃秦國司馬裴煥!爾等已陷入重圍,放下兵器,擅動者必死于箭下!” 眾人聞言皆驚。 我看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騎走出來,火光中,正是裴煥。 而當我看到他身前的另外一騎,心神俱震。 秦王。 他一身玄色的錦衣,河風將周圍火光吹得搖曳明滅,更將他面上的神色襯得深沉不定。 四周霎時間寂靜,只有秦王的坐騎仍在走到,不緊不慢地到了前方。 未幾,他停下,沒有看我,只望著被團團護在中央的皇帝和謝太后。 在身后眾人舉起的一片□□中,他從容不迫地下馬,向皇帝和謝太后行禮:“臣護駕來遲,圣上恕罪。” 護駕。 我心里怒極反笑,不由翻個白眼。 旁邊,桓瓖忽而輕輕地笑了一聲。 “云霓生,”他諷刺道,“這可算得山外有山?” 第233章 談判(上) 我沒說話。 皇帝看上去似乎極力想鎮定, 但仍無法掩飾目光中的閃爍不定。 “秦王請起。”他說, “今日得眾卿護衛,朕心甚慰。”說著, 他看了看四周, 聲音和緩, “既都是為護駕而來,不必刀兵相對,都放下。” 沒有人動作。 秦王身后的人仍將□□對著這邊,這邊也仍將刀劍向著他們, 對峙不讓。 少頃,秦王微笑,道:“遵旨。”說罷, 抬了抬手。他身后的□□即齊刷刷放下。 楊歆見狀, 亦令眾人把刀劍收起。 我借著火光, 將四周的境況迅速查看, 并不見謝浚。 心中疑惑萬分。 秦王是怎么來到了此處?我將皇帝和太后送去涼州的計劃, 只向沈沖暗示過, 對惠風透露的時候, 也不過是讓她去那邙陽鄉尋找楊歆。而接到皇帝和太后之后,從雒陽去往涼州的路線, 是由公子來謀劃的。他的幕府曾數次主事用兵, 對京畿的各處關隘和道路更為熟稔。秦王這么快在此處將我們截住, 定然不是謝浚那邊發現異狀再追索而來。 那么, 秦王何以早早埋伏在了此處…… 這般想著, 我的心不禁吊起,只覺未知的壓力遠甚于眼前。 “臣在上谷郡為圣上設了行宮,特來迎駕。”只聽秦王道,“事不宜遲,請圣上隨臣等啟程。” “秦王擁兵至此,莫非意圖挾持圣駕?”沈沖上前,將皇帝和太后護在身后,正色道,“圣上和太后有我等護衛,不必勞煩秦王。” 秦王看著沈沖,淡淡一笑。 “孤出身宗室,受封藩王,歷經三朝,至今仍領征北將軍。”他說,“若孤不曾記錯,足下已無官職,論爵位,乃在孤之下。不知足下有何理據,以為孤不可護衛圣駕。” 我聽得這話,心中動了動。 “圣駕在此,休得猖狂!”旁邊的楊歆出來道,“我等奉圣諭,護衛圣駕往涼州,爾等還不速速退開!” “小小關中都督府司馬,竟敢在秦王面前無禮!”對面,裴煥即上前喝道,“秦王乃宗親重臣,桓皙一個關中都督算得什么,安得阻攔!” 楊歆冷笑:“誰不知當今作亂天下的就是宗親,桓都督再小,也輪不得你來指摘。” 裴煥怒起,用鞭子指著他,喝道:“安敢無理!” “霓生,”正當楊歆與裴煥對罵之時,沈沖盯著前方,低聲問我,“可有良策?” 我說:“無。” 沈沖的神色更是嚴峻。 我說:“不過有一事,表公子可注意到了?” “何事?”沈沖問。 “楊司馬先前說惠風就在這渡口,但至今為止,我并未見到她。” 沈沖愣了愣。 桓瓖插嘴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惦記惠風?” 話音未落,突然,河上亮起一片光照。 望去,只見離浮橋約摸半里之處,火把光閃動一片,是好些船朝這邊駛來,粗略估算,大約十幾艘。 而正當眾人詫異,浮橋另一側泊著的船也亮起火把光,大有兩邊夾擊之勢。 這顯然是我們之變的人,只見楊歆鎮定十足,令手下士卒拿起兵器,迎接援師。 而秦王堵在浮橋兩頭的人馬則登時一片sao動,擺出防御的架勢。我看去,只見秦王仍騎在馬上觀望,似穩若泰山,周圍的士卒則將他團團圍住,護在中央。 我睜大眼睛,待得那些船近前,只見當先一艘大船上,一個身影立在船頭,高傲而熟悉。 “臣關中都督桓皙,聞知圣上臨危,特來護駕!” 那聲音清越而中氣十足,傳入耳中,只教我心神蕩漾。 腦子里掠過無數小書中的段子,什么英雄千里救美人,圣人墮魔為妖姬之類的……心中飄飄然,我可真是個禍水。 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包括我。 直到公子的臉在面前變得清晰,我才終于相信了這雙眼睛所見。 “……真是他?”桓瓖瞪著船上,不可置信。 “霓生!公子!”這時,惠風從公子身邊的人群里鉆出來,扶著船舷高興地朝我招手。 “霓生,”沈沖看向我,又驚又喜,“你果然料事如神!” 我訕訕地笑了笑。 其實這真不是我的安排。在我讓黃遨帶給公子的那封信之中,我將我的計謀告知公子,讓他派一小隊精兵來雒陽策應我,將皇帝和太后接走。另外的事,也不過提醒一句,說此事事關重大,最好布下兩線,明暗掩護,以免途中變故無法應對。 我先前料到了公子布下了暗兵,但不曾想他竟親自來了。 心砰砰地跳,又緊張又高興。 高興的是,我這許久牽腸掛肚,一想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他就感到人生漫長,不想現在就見到了。 緊張的是,秦王手下藏著神箭手,心黑手狠,公子這般站在船頭,要是被人放一箭可就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