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一派胡言。”過了會,桓瓖道,“東平王昨日還請我伯父過府商議朝政,交往甚善。桓氏族人在朝中亦仍受重用,未受非難。” “哦?”我說,“那么為何桓氏在譙郡練起了私兵?” 桓瓖:“……” 他看著我,冷冷道:“這是元初與你說的?” 我說:“是誰說的無甚緊要。桓氏除元初和公子之外,無人領兵。且涼州羸弱,公子這左衛將軍在北軍之中,留任卸任不過是東平王一句話的事。整個桓氏的利益要害都在雒陽,東平王只要有心,動動手指便可一網打盡,就算譙郡有私兵,也根本阻擋不住。” 這話顯然觸到了桓瓖心頭的疑慮,他一時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其實對于此事,大長公主那邊已有了些安排,只是恐怕不曾透露給公子知曉。” “何事?”桓瓖緊問。 “大長公主投靠了秦王。”我說。 “秦王?”桓瓖有些吃驚。 “正是。”我說,“不過此乃權宜之計,并非最緊要的。秦王遠在千里之外,雒陽一旦有變,他鞭長莫及。桓氏的當務之急,乃是解決存亡之危。” “你何意?” 我看著桓瓖,微笑:“這甚是簡單,既然桓氏最大的威脅是東平王,那么將東平王除掉便是了。” 桓瓖看著我,少頃,深吸一口氣。 “你有何計策?”他的聲音終于緩和下來,透著些疲憊,“暗殺他么?” 我說:“除掉東平王,根本乃在于瓦解其勢力,暗殺乃下策,只會教事態難以預測。但凡權臣,其欲無盡,非問鼎至尊不可止,我等可在東平王背后推一把,自有天下人替我等除之。” 桓瓖訝然:“哦?如何推?” “公子可還記得三年前我等救出太子妃和皇太孫之事?”我說,“再做一遍便是。” 桓瓖驚詫十分,但很快便露出了明了之色。 “你的意思,便是將三年前的荀后換成了東平王。”他說。 “正是。” “可慎思宮密道已經為人知曉,兩年前就被朝廷封堵了。”桓瓖道,“就算使計將二人送入慎思宮,也無從再救。” “故而直接將他二人從宮中救出也是一樣。”我說,“當今宮中內衛,皆來自北軍,公子是左衛將軍,此事大有可為。” 桓瓖搖頭:“自沈氏外逃之后,東平王便大力整治了內衛,如今內衛都是從忠于東平王的營中抽調,難以策動。” “不必策動。”我說,“公子在北軍數年,交游當甚是廣泛,如今內衛中最大的將官是何人,公子可知曉?” 桓瓖頷首:“知曉,是衛尉卿瞿連。此人是東平王心腹,如今統管內宮一切禁衛事務。” 我說:“公子與其交往如何?” “說不上十分相善,但相識也有三年,酒局宴樂時常可遇到。” 我說:“如此說來,公子對其音容言語,當是有些熟悉了。” 桓瓖愣了愣。 他瞪著我,狐疑道:“你是說……” “正是。”我說,“公子可扮作瞿連,將今上與謝太后帶出來。” 桓瓖:“……” “你簡直異想天開……”好一會,他面色扭曲,“瞿連生得一臉麻子,我如何扮?此人還污糟得很,隨地吐痰,開口便是污言穢語……” “一臉麻子甚好,辨識顯眼,別人見了便不會有疑。至于舉止言語……”我看了看他,微笑,“便有勞公子這些日子多多與瞿連來往,對他的性情喜好摸清楚些。” 桓瓖:“……” 我繼續道:“其實也不必像到十分,有個五六分像即可。動手之時,我仍如三年前一般在宮中放火,公子趁亂將二人帶走。那般情境之下,無人能夠細究公子是真是假。只要將二人帶出宮城,東平王自會似龐后一般坐實了弒君之名,百口莫辯。” 桓瓖仍是一臉嫌惡,卻沒有反對。 “還有別的么?”過了會,他說。 “暫時無了。”我說,“待得再想起,我會告知公子。” 桓瓖沉吟片刻,看著我,目光深深。 “可知我為何要帶你來此處?”他忽而道。 我愣了愣,看著他臉上莫測的神色,道:“不知。” 桓瓖轉頭,忽而對身后道:“都聽到了?出來吧。” 我愕然。 只見兩人從他身后的那扇屏風里走出來,都是熟人。 一個是惠風,一個是沈沖。 我瞪大了眼睛。 “霓生……”惠風盯著我的臉,狐疑不定,“你……你真是霓生?” “怎不是她。”桓瓖在陰陽怪氣道,“也不知從何處找了那一臉胡子,貼得人不人鬼不鬼。” 惠風眼睛倏而一紅,掉出眼淚來。 “霓生!”她用力地將我抱住,大哭起來,“我就說你這么機靈的人,怎……怎會不明不白掉到那河里死了!” 這事來得太突然,我哭笑不得,忙安慰她:“我這不是好好的,莫哭了……”說著,卻將眼睛看向沈沖。 他也看著我,神色欣喜而感慨。 “惠風,”少頃,沈沖和聲道,“霓生還有正事要做,莫擾她。” 惠風應一聲,這才放開我,一邊抽著鼻子一邊擦著眼睛,又將我看了看,破涕為笑。 “你二人怎在此處?”我忙問道,“怎不曾隨淮陰侯去長安?” “元初去了河西之后,我重回太學任學官,東平王兵變那日,我正好在太學,不在家中。”沈沖道,“你知曉太學離我家與宮中甚遠,此事太突然,我父母來不及等我,只好帶著太后和廣陵王等人先去了長安。” 原來如此。我問:“你二人都在太學之中?” 惠風搖頭,道;“那日早些時候,夫人讓我去白馬寺為她請一卷貝葉書,我去到的時候天色已晚,便在寺中留宿,第二日才聽到了消息。” 說著,她又哭起來,道:“霓生,你不知,那日可嚇人了……那些兵馬沖進府中見人就殺……我第二日偷偷去看,只見血都流到門外去了……我父母,還有二百余仆婢,一個也沒剩下……幸好未過多久,子泉公子的人找到了我,帶我來了此處……” 我知道沈延他們雖然能躲到宮里去,但定然不會把所有人都帶上。仆婢的性命在主人眼里本算不上什么,自不在保全之列。 看著惠風,我不知說什么好,安慰地摟了摟她。 我看向沈沖,問:“表公子在太學之事,東平王不知曉?” “知曉。”沈沖道,“當時也有人去太學中抓我,我得了弟子報信,先逃了出來,路上,恰遇到子泉。他將我藏入馬車之中,帶到此處躲避。” 我問:“此事,桓府的人都知曉么?” “我父母、大長公主、我伯父都知曉。”桓瓖道,“將二人安置在此處,就是我父親的意思。” 我看著他,又看看沈沖。 “東平王可知曉表公子還在雒陽?” “應當不知曉。”桓瓖道,“多日來,并不見他派人搜尋。” “如此。”我說。 于沈沖而言,藏在雒陽比去長安兇險一萬倍,這個道理,大長公主他們定然清楚。東平王不知沈沖在雒陽,事變至今已過了些時日,大長公主他們若想把沈沖送出去,也有的是辦法。 然而他們并沒有。 桓瓖幫沈沖,應當是真心的;而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我心中冷笑,沈延只有沈沖一個兒子,沈沖可比廣陵王寶貝多了。將沈沖捏在手里,便是把沈延捏在了手里。 當真是打了一手上好的算盤。 第218章 別院(下)) “閑話莫說。”這時, 沈沖上前道, “霓生,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你要救今上和太后出來?” 我知道沈沖雖然性情超然, 但今上和謝太后是他視為重任的人, 此事他必然全力以赴。 “正是。”我說。 “霓生!”惠風用力地擦干凈眼淚, 握著我的手,“你方才說的事,我和公子都聽到了!你帶上我,我也要去殺了東平王那千刀萬剮的, 給我父母和府里的人報仇!”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等定可將他殺了。此事還須計議, 你且與表公子安心躲在此處, 若用得到你, 我定會來找你。” 說罷, 我看看桓瓖和沈沖,道,“今日我來, 便是大致說一說計議。東平王新用事,立足未穩,我等動手宜早不宜遲, 可暫定五日后。后日申時, 我和子泉公子仍到此地相聚, 告知進展。” “我呢?”沈沖道。 我說:“表公子若能出面, 乃是甚好。到時子泉公子要扮那瞿連,身后總須有侍從跟隨,方不引人懷疑。此事甚為機密,讓別人去扮乃是不妥,表公子正好可為所用。且表公子是今上和謝太后最信賴之人,有表公子在,二人必是安心。” 沈沖聞言,略顯消瘦的臉上露出堅定之色,道:“霓生,只要可救出今上和謝太后,無論何事,我萬死不辭。” 我頷首,又向桓瓖道:“到時子泉公子若不能來,也不必假他人之口來告知,不見人來我自會上門去尋。若能來,切記要隱匿行蹤,不可為人察覺。” 桓瓖“嗯”一聲,卻反問道:“你呢?你還不曾說你如今在何處藏身。” 我說:“我在秦王府。” 眾人皆詫異。 事到如今,我不必再多加隱瞞,大略地對他們說了說我如何去了秦王身邊,又如何來了雒陽。 “你要助秦王得天下?”桓瓖皺眉。 我說:“秦王與文皇帝乃手足,無論出身及才智實力,皆可擔當。” 沈沖沉吟,道:“我亦以為從優而論,秦王登基最為妥當。若要使天下長治久安,須以鐵腕之勢,鎮壓亂局,剔除弊政。文皇帝兒孫皆力不及此,無論誰人繼位,只會被權臣或諸侯把持,往復無終。” 桓瓖眉頭緊鎖,沒有答話。 我看著他,說:“我如今為秦王用事亦權宜之計,走一步算一步罷了。且不論今后,當下桓氏與秦王乃是同道,扳倒梁王,乃眾望所歸。” 桓瓖道:“如此說來,今上和太后救出之后,也要送往遼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