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我心中嘆口氣。其實我和公子一樣,并不認為黃遨可以靠假死免背這黑鍋,但還是存著萬一的念想,如今看來,還是多想了。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我問。 “不如何。”公子深吸口氣,反攥著我的手,往四下里望了望,頗為感慨,“我這三年來總覺精力被朝中之事占盡,連看閑書的功夫也不剩,如今倒是可解脫些了。” 我看著他眉間的沉郁之色,知道他雖故作輕松,但心中仍為皇帝的去世而難受著。 “是啊。”我笑了笑。 因得一番折騰,夜里,公子躺下之后,很快就睡著了。 跟上次一樣,他與我同榻而臥,隔著薄被,將手環在我的腰間。 我聽著他平穩的呼吸,心猿意馬,一如既往。 方才青玄離開公子房中的時候,看著我,一臉意味深長。 我覺得在他那擅長瞎猜的心中,我大約是個女桓瓖。 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和公子之前除了拉拉手親親嘴唇,什么也不曾做,他會不會很意外。 當然,我并不打算告訴他真相。最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子的清白已經被我奪走,讓那些對他圖謀不軌的什么閨秀什么名媛銀牙咬碎憤而與君絕,讓我和公子從此歲月靜好花開富貴…… 想著這些,我不由欷歔。 雖然背對著他,且黑燈瞎火,但我不用看也知道,那面容就算入了夢也不會變得無憂無慮。 自從皇帝去世,公子的臉上便難得見到開朗。而我雖時常與他說話,猜測猜測背后之事,借機給他開導,但除了這些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其實,我有時感覺不太好。 從前,我總覺得事情再惡劣,也總有解決的方法,故而在做事之外,所有的勞神費心都是不值得的。所以,我當年還未對公子動心的時候,雖然時常明里暗里幫著他,但從不會覺得有什么負擔,反正能從公子這里撈到各種便宜就好。 但當我心里裝上了公子,則全然不一樣。 他不高興的時候,我就算知道這與我關系不大,我也會跟著不高興。這兩日,就算我和他時常挨在一起,除了互相摸摸手,也無心做更多的事。 就像現在…… 我望著幔帳漆黑的影子,嘆口氣。 “你嘆甚氣?”冷不丁的,公子忽而開口,聲音低而惺忪。 我哂然,即刻否認:“我不曾嘆氣。” 公子沒反駁,摸摸我的頭發。 “睡吧。”他重新將手摟過來,輕聲道。 背靠著的胸膛甚是溫暖,我眨了眨眼,將雜亂思緒拋開,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早晨,十分難得的,我醒來之后,發現公子還躺在旁邊。 他似乎已經醒了許久,睜著眼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見我醒來,他的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湊過來,在我的額頭上吻了吻。 真乃人間極樂。 我看著他,只覺周身如沐春風,不由地拉住他的袖子,小聲道:“你再親一次。” 公子一愣,有些啼笑皆非,湊過來,又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片刻,又吻了吻我的嘴唇。 我笑起來,心里仿佛含著糖,也湊過去,吻了吻他的額頭,又吻了吻他的嘴唇。 公子眉間的神色舒展開來,晨曦透過窗上的絹紗落在房中,他的雙眸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柔和而溺人。 他半臥起來,頭枕在手臂上,看著我。 過了一會,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著我做甚?” “覺得新鮮。”公子意味深長,“我許久不曾見到你真正的模樣了。” 我:“……” 公子笑了笑,目光忽而變得認真。 “霓生,”他說,“有件事,我昨夜想了許久。” “何事?”我問。 公子正要說話,這時,門上傳來敲門上。 “公子。”是青玄的聲音,似乎有些著急,“主公和大長公主來了!” 我和公子都愣了愣,公子隨即坐了起來。 “莫教他們過來。”他說,“留他們在堂上用茶,我隨后就來。” 青玄應一聲,匆匆而去。 “霓生,”公子看向我,皺皺眉,“只怕你須得……” “我知道。”我說,“你去吧。” 公子撫撫我的頭發:“莫擔心,他們不能將我如何,我去去就來。” 我應了聲,目光落在他微微敞開的衣領上,不禁有些掃興。 這夫婦兩人果然與我八字相沖,連我想好好跟公子調個情也不許…… 桓肅和大長公主為什么來,昨夜公子已經猜到了。 公子雖與他們不合,還搬了出來,但在面上,仍維持著和睦之態。我聽青玄說過,曾有人到圣前彈劾公子,說他不孝父母,乃大逆不道德不配位。桓肅聞言,當面斥之為謠言,說那人誣陷忠良,人人得而誅之。 這不難理解。桓肅自然對公子不安,但少年當上名士青年當上重臣的子弟,在哪家都是百年難遇的寶貝,公子就算再惹他惱火,也仍然是光宗耀祖的臉面。 桓肅雖平日不愛管事,看上去,桓府事無巨細都是大長公主在掌握。但桓肅頗重視門楣名聲,每每涉及于此,他必不會閑著。 所以公子辭了官,失了他引以為傲的這臉面,他坐得住才怪。 我在青玄的手上順了一張餅,按著公子的吩咐,回到隔壁的院子里。四周安靜得讓人煩躁。我去井里打水洗了把臉,坐在廊下,一邊吃著餅,看著一群雀鳥在樹上爭食剛成熟的果子。 正當我百無聊賴地想著,桓肅和大長公主能不能在午時前把話說完,突然,院墻的另一邊傳來一聲低咳。未幾,公子出現在了墻頭上。 我訝然,隨即起身走過去。 “他們走了?”我看著公子翻過墻,問道。 “嗯。”公子順著梯子下來,“宮中還有許多事,他們不可落下。” 我緊問:“他們說了什么?” “未說什么。”公子道,“只教我好好待在府中,說既然辭了官,便安心讀些經史,不可荒廢了學問。” 我愕然。 “就這些?”我問。 “還安撫了好一會,讓我莫為圣上之事自責。” 我疑惑不解。 “可覺反常?”公子自嘲一笑,“我聽著這話時,倒是想起些事。” “何事?”我問、 “當年他們密謀扳倒荀氏和龐氏之時,也是這般反常。” 第183章 嘉禮(上) “是么。”我聽著這話, 不由得有些心虛。 當年我給大長公主出謀劃策的事, 公子雖不知細節,但大體是知道我在后面搞了些鬼,因為大長公主告訴過他,我從她那里訛了金子。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 我覺得沒什么好說的, 能不提就不提,當然, 公子也沒有問過。 “不過今日之事乃非比尋常,大長公主和桓公并非愚鈍之人,你辭官的緣由,他們應當想得到。”我說。 “想得到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公子不以為然, 說罷,長嘆一口氣,苦笑, “霓生,你說得對。朝廷之所以為朝廷, 乃是反反復復爭斗無終。不過我父母手足和那些親戚,與其說深陷其中,不如說樂在其中。” 這倒是。 我說:“他們身為貴胄,立足于朝堂之上, 便如水中行舟不進則退, 亦由不得自己。” 公子道:“然而進至何時?古往今來, 做權臣自然最是風光,也最是危險。從無哪家可在君前昌盛長久,凡權高壓主之人,最終不是竊國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頷首“你父母亦知曉此理,故而每逢朝中生事,皆首先退避自保。” 公子嘆口氣:“雖退避自保,但最終都是為再進一步,我怕他們這般往復,只怕總有失手之時。” 我抿了抿唇角,沒說話。 這是我覺得公子還不能離開雒陽的原因。他雖然對大長公主和桓肅做事的行徑不予茍同,但我知道,若他們真遇到事,他不會放手不管。 “你今日早晨不是有話要對我說?”我岔開話頭,道,“想說何事?” 公子聞言,眉間的神色頓時開解了些,道:“我那時想說,待喪禮過后,我打算去北海郡一趟。” “去北海郡?”我訝然,想起來,公子如今的爵號正是北海郡公,以北海郡為國,食邑萬戶。心中不由地一動,我忙問:“去做甚?” “去看一看。”公子道,“我受封之后,一直不曾就國,諸事都讓丞相魏晁代為處置。上個月,他還來書勸我,說國中僚屬多不曾見過我,長久下去非治國之道。我去年得封此爵,食邑中的收成都存在了國庫之中,今年朝廷向各國所收貢賦重了不少,且秋貢在即,我也須得將貢物過目,以免紕漏。先前我事務纏身,抽不出一點空隙,如今無了官職,此事便不可再拖。” 我了然,想到萬戶食邑的收成,心不由地蕩了蕩。 “賬務之事,我可幫你。”我即刻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必無紕漏。” 公子笑了笑,似全無意外。 皇帝駕崩過于突然,人人皆措手不及。治喪和新帝登基都是大事,禮儀繁復,準備起來須得耗費時日。從前準備這些事,都是從皇帝病重開始,待到駕崩時,已是萬事俱備,可在當日發喪之后,即刻召集百官和宗室為新帝行繼位大典。 而此番,宮中準備得匆忙,只得先行發喪,新帝登基的嘉禮則要到明日。 大長公主和桓肅走了之后,我和公子回到他的院子里。 院門關著,在公子的嚴令之下,除了青玄,無人敢進來。于是,我盡可放心大膽的和公子一道待在書房里。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他在案前看書寫字,我在旁邊陪著。 當然,也有不一樣。 比如,我可以搗亂。 在海鹽的時候,我和公子剛剛定情,各自都羞澀得很。雖然那時候差點做出了傷風敗俗之舉,但更多的時候,我緊張得像個將被處刑的犯人,全然做不到自然發揮。 而到了鄴城之后,我雖然與公子共處一室,但一來他忙得時常不見人,二來我有事要做,三來閑雜人等不斷,四來我還易容成了一臉絡腮胡的漢子。無論我還是他,都實在無法做些什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