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獄吏唯唯連聲。 我重重“哼”一聲,將那碗泔水拿起,粗聲粗氣道:“開門,我去勸他吃了。” 獄卒猶豫地望著我:“可上頭有令,非圣上親派之人,不可入內……” 我又罵一聲,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餓壞了你來擔當?” 獄卒忙說“不敢”,手上的鑰匙一抖,不再猶豫,打開了門。 這牛圈倒是做得講究,有門有墻,草堆上,一個戴枷坐著,動也不動,仿佛一尊泥塑。 聽到動靜,他抬眼看過來。 我將火把插到壁上的孔隙里,關上門,走到他面前。我將那碗泔水倒在地上,從懷中掏出先前吃剩的一半飯菜,放到他的枷上。 黃遨露出詫異之色。 “吃快些。”我用只有兩人面對面才能聽到的話音,低聲道,“夜里須得跑許多路。” 黃遨瞪著我,片刻,似明白過來,目光一亮:“你是……” “我有言在先。”我打斷道,“今日我救了你,亦是看在你與我祖父是故人的份上。此事罷后,從前恩怨一筆勾銷。” 黃遨看著我,沒說話,目光深邃。 我不需要他答應,道:“那布包中有根細鐵絲。”說罷,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門前的獄卒看我拿著空碗走出來,皆詫異不已:“行長,他……” 我冷笑,亮了亮腰上的佩刀:“哪有什么愿吃不愿吃,不過是看他骨頭硬還是我這刀鞘硬。” 獄卒們露出了然之色,忙恭維道:“行長說的是,行長好本事!” 我一臉得意,自往周圍巡視而去。 動手的時辰,慢慢臨近。 在我的計議中,既然要聲東擊西,那么“聲”所在之處,動靜須得大。那么最佳的選擇,自然就是皇帝的住處了。我先前去假扮士卒過去的時候,在皇帝住的那處宅院動了些手腳。 為了討好皇帝,那宅院的主人頗為大方,晚上的回廊里也點了燈籠。我在其中幾只掛著燈籠的房梁上布置了引火的藥粉,而點燃藥粉的引線,就埋在燈籠里面。只要蠟燭燒到還剩三分之一處,引線就會被點著,繼而那些回廊就會無可挽回地燒起來。 待得眾人被那邊的事吸引,我便可趁機下手救黃遨。如今看來,一切順利,至少我這行長進出黃遨的牛圈不成問題。 正當我想著救出黃遨以后逃跑的路線,突然,有人驚叫:“起火了!圣上駐蹕之處起火了!” 我一驚,不禁有些疑惑。那起火的時辰是有講究的,我計算了一番,覺得無誤之后,才將引線埋入,確保子時左右起火。可現在,至少早了一個時辰。 不過這由不得我多想,機會來了,便不可有失。我忙令人去打探消息,又令剩下的人戒備,自己則光明正大地打開牛欄,說要看看人犯。 黃遨仍在牛欄里,不過借著微弱的光照,能看到他手上的枷鎖鐐銬都松了。 不愧是賊首,我心想。 “能走么?”我簡短的問。 黃遨頷首。 我正待說話,突然,外面傳來廝殺的聲音,卻像是有人在朝這里過來。 我和黃遨皆是一驚。 “是你的人?”我問他。 黃遨亦神色疑惑,還未開口,外面有人道:“大王可在里面?” 那聲音聽著耳熟的很,我不禁訝然,竟是石越。 第175章 遇刺(上) 我忙退去一旁, 未幾,門被踹開,一人跑了進來, 正是石越。 “大王……”他看到黃遨,正要上前, 突然看到我, 一驚, 忙將手中的刀舉起。 “老七莫慌, 這是自己人!”黃遨忙道, 說罷,卻將手一抖, 身上的木枷和鐐銬都落了下來。 石越神色大喜,向黃遨一禮:“大王!我等來救大王!” 黃遨問:“弟兄們在何處?來了多少人?” “我這路來了五十人,都是盧掌事派來的弟兄!”石越道,“二王另領了一路去皇帝住的宅院那邊放火,我等便趁亂來救大王!”說罷, 他將一套士卒的衣服交給黃遨。 “哦?”黃遨一邊迅速穿上, 一邊問,“二王也來了?” “來了,我等約定事畢之后便在西南五里處的小河邊的碰頭!” 黃遨頷首,讓石越帶路, 正要離開, 忽而看向我:“你在此處亦不可久留, 隨我等一道離開吧。” 我看了看石越, 笑笑:“好啊。”說罷,跟著一起走出去。 外面,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人,都穿著士卒的衣服。能看出來有的是守衛,而有的則是來救黃遨的人,死傷不少。見黃遨出來,他們皆上前行禮。 “大王!”一人道,“守衛都清理干凈了,我等來救大王回去!” 黃遨拍拍那人肩頭,正待說話,這時,不遠處傳來些嘈雜的聲音,顯然是這邊劫獄的動靜已經被發現,趕來增援。 “走。”黃遨不多言,從地上拾起一把刀,讓眾人帶上傷者,迅速撤去。 這群人顯然對此地頗為熟悉,縱然月黑風高沒有火把,也行走自如。他們鉆入附近還未收割的莊稼地里,沿著田埂,沒多久就將那些尾巴甩到了后面。 野地里已經甚是安靜,此起彼伏的蟲鳴充在耳邊,村舍那邊,只偶爾有些嘈雜聲隱隱傳來,卻已無妨。 眾人皆松了口氣,更加緊腳步潛行。 風甚大,天上的云終于被吹開些,露出些許月光。石越走在我旁邊,不時地拿眼睛瞥我。 我也不回避,四下里望了望,問他:“你家二王在何處?” “就在前方。”石越說著,忽而道,“這位兄弟,我等可是在甚地方見過?” 我說:“不曾。” 石越似有些疑惑:“哦。” 我知道他這感覺何來。我現在雖然是別人的模樣,可聲音到底最難改。先前在石越面前,我也用了些啞藥,跟現在的嗓音差不多,我只能轉而cao起一口西北腔,借以遮掩。 正說話間,前面果然出現了一條小河。因得河水滋潤,此處到處長滿高草,幾乎能匠人遮住。只聽走在前頭的人學了幾聲梟鳴,沒多久,不遠處也傳來幾聲,互為回應。眾人皆喜,即向那邊過去。 黑夜黯淡的微光里,只見溪水邊的草叢中躥出許多人影來。 “大王到了么?”只聽那邊有人道,“大王無事么?” “無事。”前面的人答話道,“大王就在此。” 黃遨正待要從草叢里走出去,我將他拉住:“且慢,還有事未明。” 他訝然:“怎么?” 我不答,卻轉向石越:“你們此番營救,謀劃了多久?是一路尾隨來此,臨機行事?” 石越愣了愣,道:“也不是。我等兩日前就趕到了此處,二王說皇帝定然會在此處駐蹕,讓我等裝成販貨的行商來此探明了道路,守在此處。” 我說:“你們身上這些士卒的衣裳,也是二王弄來的?” 石越道:“正是。” 我正要再說,卻聽黃遨忽而道:“二王帶著多少人在那邊接應?” 石越猶豫了一下,撓撓頭:“我也不知。二王說他會多帶些人,以備增援。” 黃遨沒說話。 這時,前面帶路的那個人貓著腰走過來,到了跟前,向黃遨低聲道:“大王怎不走了?二王就在前方,請大王過去。” 黃遨道:“去二王過來一趟,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那人訝然,道:“大王,后面還有追兵,不若先去與二王會合再作商議。” 黃遨道:“此事我自有主張,且去將二王請來。若二王不便前來,你就告知他,說合兵一處動靜太大,我與他分頭各往一邊,到兗州封丘碰面。” 那人應下,卻沒有立刻離開。 “大王,”他似乎有些為難,壓低聲音道,“小人有一事,要向大王稟報。可否請大王借一步說話?” 黃遨看著他,正要隨他往一旁去,我忽而瞥見那人攏在袖中的手一動。 “當心……”我話才出頭,黃遨已經一個閃身躲開,并飛起一腳,踢中了那人的手腕。“鐺”一聲,一件物什從他手上落下,是一把匕首。 旁邊被這變故驚呆的眾人這才后知后覺,一擁而上,將那人逮住。 “二王!二王!”那人嘶聲大喊。 我心道不好,上前將那人的腦袋敲暈,但已經太遲。 兩側的高草叢中突然一陣掩殺聲響起,那二王竟是早有準備,事先在周圍埋伏下來。 黃遨往前有小河阻隔,回頭是有追兵的死路,故而他要逃,只有兩側可選。二王顯然也是這么想的,聽動靜,他的埋伏都設在兩側,就算黃遨察覺,只消堵住兩邊,他也只能乖乖等死。 “往南……”黃遨正要發令,我拉住他,“往回走!” 黃遨看著我,驚疑道:“往回定然要遇上官兵。” 我冷笑:“我等不就是官兵?” 黃遨似明白過來,即令道:“往回撤!”說罷,轉頭往來時的方向奔去。 果然,二王未料到我們真的敢往回跑,后路上包圍的人寥寥無幾。 “取黃遨首級著,賞十金!”我聽到后面有人氣急敗壞地喊道,心里鄙夷地想,土匪出身的人就是小家子氣,這點價錢,青玄能用他那賞金買五十顆黃遨的人頭。 但那些賊人得了這話,即似吃了五石散一般,發瘋一般撲上來。沒多久,還真有人沖到了黃遨面前,黃遨全然不放在眼里,殺氣騰騰,手起刀落,一下結果了三個。 跑了一段之后,只聽路上馬蹄聲陣陣,望去,卻見一支騎卒,越有數十人,從黑夜中沖殺而來。 我急中生智,大聲喊道:“賊人在此! 那隊騎卒顯然也看到了這邊,我們身上穿的官兵衣服有了用處,他們即刻朝后面緊追的二王二馬掩殺過去。月光繼續變得清晰,那些賊人暴露在天上的月光和騎兵的火光之中,豈能夠敵得過馬匹上的沖擊,未幾即被殺得潰退,落荒而逃。 我心中松一口氣,正待與眾人繼續渾水摸魚,往別的方向離開,突然,一騎停在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諸位所屬何部何行?司馬姓甚名誰?”馬上的人道。 我愣住,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