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第113章 金蟬(上) 頭沉得很, 好像壓了萬鈞的石頭。 我在顛簸中漸漸恢復知覺, 迷茫中, 先前的事紛紛涌起。 ——賤婢…… 眼睛倏而睜開。 耳邊充斥著嘈雜的聲音,我躺著的地方, 似乎是在馬車上。 嘴巴里被塞了東西, 像是破布,我的手也被反綁著, 四周不算漆黑,但看不清。我睜大眼睛觀察, 自己似乎是被裝在了一個麻袋里面。 后腦仍隱隱生疼,下手的人功夫實在不怎么樣,力道拿捏得不好, 也沒有打中要害,以致于我暈得不夠透徹。 不過這馬車甚為顛簸,當是在土路上跑, 將我的身體震得篩糠似的。 “……阿洪, 這路上這般顛簸,她不會醒來吧?” 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傳來, 像是馭者。分辨了一下,當就是方才在門外喚我的內侍。 “放心吧。”那個叫阿洪的人聲音很近,應當就在我的身旁,毫不在意地答道, “就算她醒來又如何?嘴堵著, 手足也捆著, 莫非還能飛了?” 此人我認得,是長公子身邊的侍衛,平日在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雖不算熟識,但也時常打招呼。 而外面的內侍叫陳定,平日里時常來公子院中給長公主傳話,也算得熟人。 加上一個徐寬,此事是長公主指使,乃是無疑了。 只聽阿洪嘆口氣:“我說,張內官下手也太狠了。這云霓生一個女子,又是打暈又是捆綁的,她平日為人不錯,還給我算過命。” “我等都是聽人吩咐的,哪管得了許多。”陳定道,“這云霓生也是咎由自取,早聽說她勾引公子,不干不凈的,今日公子竟跑到圣前請命,說要去任平越中郎將。” 平越中郎將?我正艱難地用活動著雙手,試圖從衣袖的緣里尋找一直以來暗藏的薄刃,聽著這話,不禁定住。 平越中郎將,乃鎮守南越的主官,統轄南疆兵馬,治所在廣州。雖是個領兵帶將的官職,但南越離雒陽遙遠,故而它地位雖相當于刺史,卻不算個好差事。往常,皇帝要是對哪個地位頗高的人有了看法,又不愿意撕破臉,便會將他任為平越中郎將,以一腳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而上一任平越中郎將,就是這么一個倒霉的人,不久前死在了任上,數日前消息才剛剛傳報到朝廷。只是朝中爭斗如火如荼,無人分神理會此事。 “這與云霓生何干?” “怎會無干?公子這些年來,愈發與家中對著干。又是習武,又是一意孤行去河西,又是要出去開府,他一個金枝玉葉的公子,何來這許多想法?不都是那云霓生唆使的?” “可長公主這些年來也不曾說過什么。” “長公主不說,可不見得她不曾記在心里,她一直忍著,也不過是看云霓生為公子擋災之事。” “莫非現在不須她擋災了?” “屁的擋災。”陳定道,“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表公子手上,淮陰侯也想給他尋個擋災之人,便來求長公主將當年給公子算命的方士請回來。你莫說,就在上個月,還真的將他找到了。不過長公主不曾告知任何人,也不曾告知淮陰侯,卻請那方士又給公子算了一遍,問他可有另外給公子擋災之法。那方士得了長公主錢財,也是爽快,當即作法,說公子因得長公主多年來修善積德,命數已改,如今乃大吉之相,便是無人輔弼也可平步青云,福壽延綿。那方士還給云霓生也算了一卦,說的什么我就不知曉了,不過應當不是什么好話。” 阿洪似咋舌。 “還有這般曲折?”他說。 “那可不!”陳定道。 “可昨日長公主還讓云霓生去宮中給圣上擋災。” “那有何妨,她可擋災乃是實情。”陳定道,“何時用何時不用,長公主早就想好了。徐內侍這會恐怕正領著人搜這婢子的屋子,據說她偷了府中許多錢財,嘖嘖……” 我聽著,明白過來。 心中長嘆一口氣,我究竟是將長公主想得太簡單。回想起徐寬那話,長公主當是對我的把戲起了疑心,只不過覺得我的計策確實有用,將就著裝下去罷了。她那般爽快地給了我金子,又給了我契書,現在想來,確實過于順利。 祖父曾說,不管對方如何蠢,同一招切不可用上三次。 不幸,這也是一讖成真。 “是不像話了些,不過也犯不著如此。”阿洪嘆口氣,“這侍婢,公子一向甚是喜歡,府中誰不知曉。長公主這么干,只怕公子要鬧起來。” “那也無法。”陳定道,“公子為了她竟推拒了南陽公主的婚事。且他要去做那平越中郎將,你道是為何?” “為何?” “廣州離雒陽何止千里,公子定然是要借機帶著云霓生同往,逍遙自在去了。且不說長公主舍不舍得公子去那么遠,此番公子立了這般大功,長公主可是想將他推上散騎常侍之位。一個十九歲的散騎常侍,那是何等了得,只怕下一步便是要去當侍中,可不比那什么平越中郎將強上千倍。云霓生竟敢引誘公子這般自棄,長公主豈肯容得她?” “原來如此。”阿洪道,“說來,公子或許真的對這侍婢甚是有意。” “哦?” “他給她寫了許多詩。” 我愣住。 “哦?” “這侍婢身上有個錦筒,我方才綁她的時候發現的。”阿洪說著,似乎正拿起了什么,道,“全是詩啊賦的。” “是么?”陳定的語氣聽著似頗有興趣,道,“念一念。” “不念。”阿洪道,“文縐縐的,有甚可念。” “嘖嘖,我就說這云霓生不冤。” 陳定欷歔道,聲音悠然,“這人哪,還是要本分……” ——日后之事,我已有安排…… ——等我回來…… 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似乎又在我眼前浮現。 公子那時看著我,眼睛里盡是興奮的光芒。 眼底的澀意重又升起,我用力地閉了閉眼,可就算在一團黑暗之中,我似乎仍然能看到他的樣子,高興,生氣,或坐在案前認真地寫字,筆下,是我最喜歡的詩…… “到了不曾?”這時,阿洪道。 “還須得再往前些,這邊水不夠深。” 阿洪道:“前面停一停,我內急。” 我睜開眼,心中已是冷靜。 這麻袋很是結實,他們用的是慣常綁人的手法,將麻袋從我的頭上罩下。 若我沒有料錯,這兩人想將我扔到河里去。為了不讓人發現,大概要在我的腳上綁上石塊。 好個長公主。 我心想,也不知道她打算如何跟公子解釋。不過她連我的契書都準備好了,大約會直接告訴公子,說我跑了。 雖然這也就比我先前的打算多了一道殺人害命的手續,但我不喜歡別人幫我去做,更不喜歡自己看上去像個苦命的窩囊廢。 唯有一件事對我有利,便是我面朝著阿洪,他看不到我身后雙手的小動作。 那薄刃已經被我找到,拿在了手里,甚為鋒利。在方才阿洪和陳定說話的當口,我已經借著馬車顛簸的掩護,割斷了手腳上的繩子,并且將身下的麻袋劃開了一道長口子。此事我做的十分小心,這阿洪是個侍衛,手中必然有刀,而我仍罩在麻袋里,那是最大的威脅。 我摒心靜氣,等待著時機。原想著將這麻袋口子割得再大些,等著他們到了地方,要將我拖下去的時候發力解脫出來。陳定不過是個內侍,不足為懼。只要我擺脫了麻袋束縛,對付阿洪也不是問題。 不過現在,卻是不必這樣麻煩。 沒多久,陳定將馬車停下,道:“你快些。” 阿洪應一聲,未幾,下了車去。 事不宜遲。 我即刻割開麻袋,從里面鉆出來。 我原本打算趁著阿洪去如廁,順勢溜走。可鉆出來才發現,那錦筒竟然不在。 外頭,阿洪口里哼著小曲。沒多久,似乎就要完事了。 我咬了咬唇,心中換上另一計,躲在了門簾旁邊的一角里。 少頃,阿洪走了回來。才掀開門簾,伸頭進來,我即刻一把鎖住他的脖子,將薄刃抵在上面。 “莫出聲,刀兵無眼。”我低低道。 就算沒法轉頭看到我,他見到面前那空空的麻袋,也即刻知道發生了何事,面色一下變得僵硬而蒼白。 “霓生……”他一動不動,結巴著,低低道,“有話好說……” “你上來不曾?”前面的陳定不耐煩催促道。 我示意阿洪答話。 “上了,上了。”說著,在我的挾持下,慢慢爬上了馬車。 陳定趕著車,繼續走去。 車廂中重又顛簸起來。那薄刃仍抵在阿洪的脖子上,他也仍不敢動,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我那錦筒呢。”我問。 “在我懷中。”阿洪道。 “拿出來,放在面前。” 阿洪乖乖地將錦筒拿出來,放下。 我看著他,微笑,忽而掐開他的嘴,將一粒藥丸放入他的口中。 阿洪瞪大了眼睛。 “甜么?”我微笑,語重心長,“此乃西域奇毒三日**大力丸,若三日內無解藥,你便會七竅流血渾身潰爛而死。阿洪,你不想試一試那滋味的話,最好乖乖聽我的話。” 第114章 金蟬(下) 說罷, 我收起薄刃, 將阿洪放開。 阿洪即刻趴下, 用手指摳喉嚨眼,干嘔起來。 “沒用的。”我一邊將薄刃重新塞進袖緣針腳的縫隙里, 一邊不緊不慢地低聲道, “這毒只要入了口,就算將黃疸水吐出來也無濟于事。” “阿洪, 你做甚?”外頭的陳定問道。 阿洪盯著我,因為嘔吐而漲紅的臉上神色不定。 少頃, 他啞著嗓子對外面答道:“無事,我喝水嗆了一口。” 陳定“哦”一聲,沒再問下去。 我知道此事已經是妥了, 看著阿洪,依舊微笑,神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