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你如何想?”長公主問道。 我神色自若:“公主已有計議,自是按計議行事。” 長公主頷首:“我亦是此想。”說罷,她走出去,令從人備車,往永壽宮而去。 我沒有跟去。 雖然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后路,但不到最后一刻,長公主顯然也不打算放棄皇帝,令我仍在太極宮里給皇帝做那輔弼之事。 打擾的人終于都走開了,我看著空蕩蕩的前殿,飛速計較起來。 如果秦王不曾耀武揚威地將我誆去訓話,我應該也會鼓勵長公主放棄皇帝,并且還會給她再出些主意,讓她在秦王面前更加討好。 不過如今形勢變了,我也跟著改了主意。 如秦王所言,他既然來了,就不會無功而返。這說明我那些計策雖然被他識破,但他也不能抗拒賭一把的誘惑。而他的底氣,就在于他在太極宮的耳目所見。的確,看皇帝這病勢,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中風會在一夜之間痊愈。一個不能主事的皇帝,便是個任人宰割的廢物。 如果我是秦王,無疑也會這般作想。 故而我若不想讓秦王那些威脅之言得逞,便須得反其道而行。 他既然賭的是皇帝無法在他入宮前主事,那么我便只有強行用皇帝對付他這一條路可走。 我沒有把我的計劃告訴長公主。因為秦王這樣的人,尋常把戲在他眼中,只怕難以障目。若想要瞞過他,唯有全心全力將全套做足了,而要將全套做足,最好的辦法便是連做的人也蒙在鼓里。她那邊做得越是好,我這邊就越穩妥。 所以,長公主放開手去籠絡秦王,乃是我所樂見。 第99章 □□(上) 我回到皇帝的寢殿之中, 才入內, 忽而看到南陽公主和廣陵王正迎面走來, 身后跟著貼身服侍的宮人和內侍。 南陽公主的面上有些憂慮之色,廣陵王亦悶悶不樂,手與南陽公主牽著,往殿門外去。 我對觀賞他們并沒有什么興趣,與宮人一起退到了旁邊作恭送之態。 但那身影才經過我面前, 忽而停住, 片刻, 我面前的絲毯上出現了一雙精致的珠履。 “你是云霓生?”南陽公主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眼, 只見她看著我,目光里滿是好奇。 “奴婢正是。”我道。 “我見過你。”她說, “聽說你總跟著元初表兄,是么?” 我心底翻個白眼。 “稟公主。”我不緊不慢地答道,“奴婢是公子的貼身侍從, 自當跟隨公子。” 南陽公主沒說話, 似乎仍然在打量著我。 “姊姊,回去吧。”這時,廣陵王在她身旁嗔道,“我困了……” 南陽公主應了一聲,片刻, 對我道:“元初表兄今夜必是辛勞, 你替我傳話與他, 讓他多多注意身體。” 鬼才傳話。 我心里想著, 答道:“奴婢遵命。” 南陽公主不再多言,帶著廣陵王和眾人離開。 我瞥一眼她離去的方向,不再多想,自往殿內而去。 皇帝的寢殿里,幔帳已經放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內侍、宮人和衛士都認得我,見我前來,沒有阻攔。我卻不是去看皇帝,往殿中瞅了瞅,只見蔡允元正坐在殿中一角的案前,定定的,并非在歇息,卻是在發呆。 我走過去,許是聽到了動靜,未幾,他抬起眼來。 “蔡太醫。”我在他對面坐下,看著他,微微一笑,“太醫有心事。” 蔡允元看著我,露出些疑惑之色:“你是……” “我是長公主身邊的侍婢,叫云霓生。”我說。 許是聽過我的名字,蔡允元露出了然之色:“便是那位可為人輔弼的侍婢?我方才還聽宮正說,長公主讓你到圣上跟前來,以圖庇佑。” 我笑了笑,道:“那些神神道道之事,不足為信,真正可輔弼圣上之人,乃是蔡太醫才對。” 蔡允元一愣,苦笑,沒說話。 “我知曉蔡太醫所慮何事。”我低低道,“圣上的病,只怕是難了,對么?” 蔡允元神色一變,忙看向周圍。 那些宮人和內侍要么守在皇帝面前,要么到外間去打盹,這里這有我和他兩人。 片刻,他的目光轉向我,神色沉下:“你怎敢這般胡言。”說罷,起身便要走。 我并未阻攔,淡淡道:“我知一法,可解太醫危困,太醫不想聽么?” 蔡允元頓住,未幾,轉頭看我。 他神色狐疑不定:“何法?” 我不答,道:“右邊偏殿無人,我在那里等太醫。”說罷,起身而去。 蔡允元沒有讓我久等,我回到偏殿里,才在案前坐下,門就被推開了。 他走進來,盯著我,與我隔案對坐,一語不發。 “太醫來了。”我說。 “你怎知圣上之事?”他仍捉著方才的疑慮不放。 我說:“我看過蔡太醫試藥的手記,故而知曉。” 這話出來,蔡允元的面色又是一變。好一會,道:“長公主給你的?” “不是她還有誰。”我說,“不過折損了這么許多人命,若仍換不來圣上安泰,只怕太醫不但要失了那光宗耀祖的抱負,連身家性命也要搭進去。” 蔡允元的神色倏而變得灰敗。 他閉了閉眼,嘴唇微微發抖:“我盡力了。” “太醫并不曾盡力。”我斷然道。 他看著我,吃驚不已。 “你何出此言?”他的神色忽然變得激動,壓著聲音道,“我自接手此事以來,幾乎日日不眠,為圣上與長公主鞠躬盡瘁,若這般不算盡力,何為盡力?” 我不為所動,道:“太醫所謂盡力,不過勞神勞心,卻不曾勞智。” 蔡允元一愣。 “何為勞智?”他問。 “人皆有智,如太醫般世家子弟,智力來源乃在于家學。太醫安身立命,可倚仗者,亦是家學。”我說,“蔡氏世代為醫官,毒物最精。太醫先祖蔡敏,除研制了回風散之外,還另有一奇藥,名半路仙。各路疑難雜癥,輔以此藥,可使藥效加倍,蔡太醫莫非不知?” 蔡允元大驚。 他看著我,好一會也說不出話來。 “你究竟是何人?”他低低問。 “我說得不對?”我不答反問。 溫和的燈燭光下,蔡允元神色躊躇不定。 “確有此藥。”他說,聲音卻有些結巴,“可……可那是□□……” 我說:“莫非回風散不是□□?” “那不一樣。”蔡允元道,“回風散乃以毒攻毒,其實尚算得是藥;而半路仙則不然,那是真正的□□。其輔佐之理,似附骨吸髓,透支精氣以助藥效,其量少則無用,多則教人頃刻暴斃,就算是我先祖也不敢亂用。” 我說:“是么?如此說來,太醫從不曾用過此藥。” 蔡允元決然道:“自不曾用過。” 我說:“那么當年那荀皇后得病,本已是漸漸康復,眼看就要大好,又是緣何突然暴斃?” 室中倏而安靜。 蔡允元看著我,似乎要用眼神將我戳穿。 我看著他,仍神色自若。 “你……你到底……”他仿佛見了鬼,額頭上竟泛著細密的汗水光澤,“我不知你此言何意。” “太醫不必驚惶。”我說,“我不過去看了些太醫署的檔案,見當年荀皇后的病甚是有趣。她在病重中突然好轉,卻又在幾日后突然去世。而醫治她的人,正好是蔡太醫。” 蔡允元怔怔不語。 “我知道不是你。”我的聲音緩下些,“當年太醫令胡珙對你甚為看重,曾有意作為他告老后的太醫令繼任,但因得此事,袁氏和荀氏皆震怒,若非胡太醫力保,你差點丟了性命,而此事之后,那太醫令之位也是無緣。蔡太醫可知曉,當年那荀皇后明明好好的,怎突然去世了呢?” 蔡允元抬起眼,盯著我:“你是說……” 我笑了笑:“蔡太醫定然也是懷疑了許久。荀皇后在宮中生活,除了蔡太醫外,照料她的宮人多了去了,誰人都可在她的飯食和藥物中做些手腳。據我所知,那時荀后已經失寵圣前,而最得圣上青睞的,乃是當年的龐貴妃。而荀后去世,袁氏倒臺后不久,龐貴妃便被立為了中宮。我話說至此,太醫當可明白,此事獲利最大之人是誰。” 蔡允元神色悵然,少頃,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我說:“蔡太醫既然知曉如何用那半路仙成事,何不再用一回。” 蔡允元搖頭:“當年醫治荀后之時,我已是膽戰心驚,后來出事,險些賠進去性命。如今醫治的可是圣上,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 我嘆口氣:“蔡太醫以為說一聲不敢,便可無事了么?” 蔡允元皺眉:“你何意?” 我說:“不管蔡太醫用不用那藥,如今醫治圣上的既是蔡太醫,圣上一旦駕崩,便是蔡太醫之事。” 蔡允元道:“長公主說過,不管圣上可救與否,她都不會為難與我。” “哦?”我說,“那么方才蔡太醫為何憂慮不眠?” 蔡允元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我說:“如今宮外之勢,蔡太醫亦知曉。皇后和梁王皆是虎狼之徒,無論誰得勝,必要來威脅太極宮。而圣上一旦故去,長公主便是孤家寡人,她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保得蔡太醫?圣上暴斃,無論何人當權,為了安民立威,最好不過的辦法便是揪一個弒君之徒。” 看著他漸漸發白的臉色,我冷冷道:“這般罪名,可不是醫死個不受寵的皇后便可解脫,只怕到得那時,蔡氏誅滅九族亦不足以清償,太醫可曾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