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公子露出疑惑之色:“可若是他們偷的,定然是拿去換錢物,怎會有人拾到了交到你的手中?” 我笑了笑,說:“那便不是他們偷的。” 公子卻追問:“那究竟又是何人拾到,交給了你。” “自是淮陰侯府的仆人。”我說著,將玉佩系到公子的腰帶上,道,“公子將來可要仔細些,莫再丟了。” 公子應一聲,片刻,卻道:“你還未說你為何要去市井中聽那些流言。” “公子可切莫小看流言。”我說,“須知人言可畏,昨夜之事雖鬧得兇,可但凡那邊警醒些,拿出手段來及時封鎖消息打壓言路,只怕一時難成人心向背,動手倒成了師出無名。” 公子了然,問我:“如此,你打探得如何?” 我將那俳優說唱的事告訴了公子,公子皺了皺眉,道:“不過是個俳優編成了故事,怎見得便是人人知曉?” 我說:“公子可知,一個故事若可被俳優用來說唱,須得經過多少人的口傳?” 公子一愣。 我說:“俳優說唱,與我等閑聊不同,必是有起承轉合,及諸多細節,方可支撐俳優在茶寮中說上一個時辰。靠俳優一人之力去編造,乃是甚難擔當。故這些說唱俳優平日無事之事,必是混跡各處,打探時興之事,收集眾人說辭,再自行編纂而出口成章。昨夜那事,距今不過半日,現下卻已經可為俳優傳說,豈非熱議非同尋常之故?” 公子目光微亮:“原來如此。” 我說:“而市井之中,傳誦一事聽眾最廣者,又是俳優。經俳優敘說之事,必傳播極快,只怕昨夜之事,如今已經傳出了雒陽城之外,便是要堵也堵不住了。” 公子頷首,少頃,道:“其實不必俳優散播,朝中已經起了軒然大波。” 我訝然:“哦?” “今日,包括溫侍中在內,許多朝臣去往了明秀宮,質問慎思宮之事。”公子道,說罷,看看別處,低聲道,“只怕梁王也不會等多久。” 我頷首,看著他,道:“公子還未說怎來了太極宮。” 公子的目光定了定,道:“聽到你在此處,我便來了。” 他神色坦然,可我聽著,面上卻忽而熱了一下。 “為何?”我忍不住問,話才出口,又覺得這是在給自己挖坑,補充道,“宮門快下鑰了,公子須得快些回去才是。” 公子道:“我已經告知宮正,今夜就留在此處。” 我一愣,道;“可……” “若你說的是太極宮只進不出之事,宮正方才已經告知我。”公子道,“我已派人去告知溫侍中,散騎省那邊暫且告假,自現下起,你在何處,我就在何處。” 我:“……” 在他注視的目光中,我的心跳更快。 “公子不必跟著我……”我尋找著合適的說辭,道,“公主讓我來,是為了讓我輔弼圣上。” 公子淡淡一笑。 “我便是想看看你如何輔弼圣上。”他說著,目光意味深深,“如今之勢,唯有圣上康健,方可力挽狂瀾。只要太極宮安穩,天下便可安穩,我不守在此處,又可去何處?” 第95章 偏殿(上) 我無言以對。 長公主只讓桓瓖和公子知道了醫治皇帝之事, 對皇后、梁王、秦王以及豫章王的算計,卻仍隱瞞不提。不過萬事的中心就在太極宮, 這一點并不會變, 公子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故而來了太極宮。 原來是為了守著皇帝……我心中嘀咕。 “元初。”這時, 桓瓖走過來,道,面上有些欣喜之色, “方才蔡太醫說, 待圣上燒退了, 必可又再好一些。” 他眼眶上的青黑已經好了些,但仍然能十分清晰地辨認出來,讓人覺得滑稽。不過桓瓖看上去并不在意,神色如常, 似乎從未發生過爭執。 不過此時聽到這話,簡直比任何時候都讓我高興。 “果真?”我忙問, “今夜便能好么?” “這我可不知。”桓瓖道, 說著, 看看四周, 壓低聲音,“蔡太醫說圣上恢復康健定然指日可待。” 我頷首。 “今日我還聽說了一事。”桓瓖心情甚好, 繼續道, “你們可知, 自皇后去了明秀宮, 龐圭、龐寬、龐逢等人也帶著家眷住到了郊外的別院。特別是龐逢,竟還連同府庫也搬了去。” 公子道:“又如何?” “就在今日午后,他那運送財寶的車馬在路上被人打了劫,據說數十個護衛,竟是打不過,將他的家當搶得精光。” 公子露出訝色。 我則毫不驚奇,在他提起龐逢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事。 “而后呢?”公子問。 “龐逢自是暴跳如雷,親自領人去追蹤不成,又去了京兆府和衛尉府,要那邊出人給他查案。”說著,他神秘一笑,看了看別處,再度壓低聲音,“京兆府和衛尉府正為慎思宮之事焦頭爛額,豈有功夫理他。” “皇后和龐圭那邊呢?” “還無消息,不過定然更是無暇理他。”桓瓖說:“許多人都說,連龐逢都會被搶,可見龐氏的時運跟著昨夜是跟著慎思宮的火一道燒了去,到頭了。” 說罷,他笑了笑,臉上恢復了那副紈绔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模樣。 “如此說來,那些劫財之人,并未抓到?”我問。 “一個也不曾抓到。”桓瓖笑了笑,“那龐逢也是托大,以為雒陽是他的天下,定然無人敢在他頭上動土。不料,偏偏就是動了,也不知他要氣成什么樣。” 我看向公子,卻見他并無多少喜色。 “你方才說,圣上何時康復,那蔡太醫亦不知曉。”公子道。 “正是。”桓瓖道。 公子頷首,沒有說話。 桓瓖似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看著他:“你如何想?” 公子沒有回答,又道:“你先前說,內宮的殿中衛士只剩下了二百余。” “嗯。”桓瓖道,“你擔心皇后會來向圣上下手?” 公子搖頭:“皇后雖已是不得回頭,但還未失心至此。我擔心的是梁王。” “梁王?” 公子道:“如今皇后在風口浪尖,最等不及的就是梁王。你若是他,一旦解決了皇后,下一步會如何?” 桓瓖想了想,驚道:“你是說,梁王會來向圣上下手,行廢立之事?” 公子頷首,眉間沉沉:“若是如此,梁王不會久等。” 桓瓖皺眉,想了想,道:“可他怎敢如此?宗室并非蠢貨,皇太孫和圣上接連殞命,只怕即刻就會有人以弒君之名討逆。” 公子卻反問:“你怎知宗室真愿意圣上活著?” 桓瓖一時結舌。 “且梁王若對皇后下手,必有一番混戰,他大可說是皇后的人在太極宮中動手弒君。”公子冷冷道。 “那……”桓瓖皺眉,不由地看向皇帝的臥榻,“如此說來,只能盼圣上快些主事,以穩住大局。” 公子看向皇帝的臥榻,頷首,若有所思。 “長公主何在?”桓瓖道,“今日一整日也未在宮中見到她。” 公子道:“她說要為圣上祈福,今日到白馬寺齋戒去了。” 我知道這是長公主的障眼法。自從我點明梁王的意圖之后,長公主對梁王那邊的功夫也下了不少,不外乎各種暗示他,會支持他奪權之類的,好讓梁王放心大膽地去造反。如今之事,下一步便要看梁王,長公主當然是加緊煽風點火去了。 至于這太極宮,長公主雖然更傾向于上策,但畢竟全憑天意,為了保收,她還須得加緊聯絡秦王。而秦王既然已經自己來到了雒陽邊上,還在我眼前肆無忌憚地示威,那他的兵馬自然也已經不遠。 故而她最不會去cao心的,反而正是皇帝。 這時,外面幾個殿中衛士走過來,與桓瓖低語兩句,桓瓖與他們走了出去。 原地只剩下我與公子兩人,公子看看我,忽而道:“你可是仍未用膳?” 我一怔,這才發覺腹中確是饑餓,因為秦王那混人,我竟是連用膳都忘了。 公子沒多言,吩咐宮人去取些食物來,宮人應下,順從地去取。 太極宮里的宮人和內侍都不是傻子,且經過這陣子潘寔和杜良的有意經營,留下的都是比較可靠的人。如今諸多異動,對于長公主和潘寔等人要做的事,沒有人會懷疑,公子亦相當于半個主事之人,對于他的吩咐,自是不敢違逆。 宮人在偏殿里設下案席,將膳食呈上。我坐下來用膳,公子就坐在對面。 我用膳的時候,他并未出聲,又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著,許久,書頁仍停在原處。 “公子在想何事?”我知道他有話要說,待得吃完,問道。 公子唇角彎了彎,眉間的思慮卻不減,將書放在一旁。 “霓生,我以為,就算梁王若要向皇后動手,不會遲于這兩日。”他說。 這話不錯。公子如今對宮廷中那些齷齪事的敏銳之感又提升了些,實乃可喜可賀。 我說:“公子還在擔心圣上的身體?” 公子頷首。 他望著外面的夜色,長吁口氣,忽而道:“霓生,無論梁王還是皇后,他們派人入宮來對圣上下手,我等可抵御得幾時?” 我想了想,道:“如今整個內宮只剩下二百衛士,而無論誰得勢,只要手握北軍,可用的人馬百倍于內宮,就算死戰,也不須得多久。” 公子神色嚴肅:“圣上仍不能主事,他們只要說我等挾持圣上意圖謀逆,我等便只有受死一途。” 我說:“故而圣上主事,乃最是緊要。” 公子看著我,目光一動。 “霓生,此事如何可解?”他問。 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不禁笑了笑,卻道:“公子為何問我?” “讓太子妃和皇太孫假死倒逼皇后,是你的主意。”公子道,“后續如何,你定然早已都想到了。” 說實話,我甚是喜歡公子信任我的感覺,被喜歡的人認可,乃是極大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但同時,心中又有些遺憾。他對我愈發知根知底,我則無法繼續毫無痕跡地裝傻,這實在是損失了許多樂趣。 不過從決定幫助公子和沈沖解救太子妃和皇太孫開始,我就知道許多事不能再瞞住公子,且如今我既然已經想好了日后之事,便不想再對他刻意隱瞞許多。 我說:“公子擔心圣上不能及時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