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我笑了笑,再看向公子,目光堪堪遇上。 他看著我,神色平靜。 近來,我對他這般注視甚為敏感,好像一只被發覺了藏身之處的貓,無奈地躲避那個千方百計要捉住自己尾巴的頑童。 我忙移開目光,繼續用早膳,似無所覺。 第88章 出城 商議之時,沈沖始終沒有問起桓瓖。想來公子已經將桓瓖想通的事告知了他,但沈沖看上去仍然不放心,催促盡快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那慎思宮大火的原因,我走出門外時候,只見天空灰蒙蒙的,如同燈上罩了白布。風仍舊冷冽,已經聞不到煙火的氣味,想來火早已撲滅,只不知這火情引發的另一場大火燒得如何了。 別院里的仆人已是議論紛紛。我想著今日要出門許久,到庖廚中備些吃的,一邊包著些烙餅,一邊聽著旁邊正在用早膳的仆人們交頭接耳。 “……我方才出去,怎聽人說昨夜那著火的地方是皇太孫的宮院?我等半夜看到的明明是寶樓。” “聽說兩處都著了火。那寶樓倒是無事,可皇太孫住的那屋子,燒得連墻都倒了。” “這般兇猛?那皇太孫如何了?” “聽說是死了,還有太子妃。我街口那平日往慎思宮送水的老魏說,那火大得救都救不及,好不容易撲滅了,里面只剩下了兩具骸骨,似炭一般,高矮胖瘦都分辨不清……” “嘖嘖……一個寶樓一個皇太孫宮院,莫不是天降災星來收了命……” “呵呵,誰知道那災星是天上來的還是宮里來的,皇家的事。” “那倒是……” 我想再聽多些,正磨磨蹭蹭地包著烙餅,一個仆人從外面走進來,道:“霓生,桓公子催你快些。” 我只好應下,將布包拿上,離開庖廚。 “霓生,”走在路上的時候,那仆人好奇地跟我打聽,“我見沈公子和子泉公子面上都有傷痕,元初公子說他二人昨夜酒醉斗毆了。他們平日不是甚好,怎會斗毆?” 我哂然。 酒醉斗毆。虧公子想得出來,傳出去只怕都是二人名聲上的污點。 不過想想,除此以外也并無別的解釋。他們臉上那精彩的模樣,傻子才會相信是正巧兩個人都摔了跤。 我嘆口氣:“正是。他們二人昨夜里喝醉了,便要比試武藝。你也知曉,他們都從過軍,難免沾染上些軍中惡習。若非我家公子在,只怕打得還更猛些。此事你知道也就罷了,切莫傳出去,否則他二人知曉追究下來,你我日子都難過。” 那仆人忙道:“知曉知曉,這點輕重我豈能糊涂?”說罷,他嘆口氣,搖頭,“沈公子平日看著斯斯文文,子泉公子雖調皮些,我也從未見他動過拳腳,不想啊不想……” 我笑笑。 說著話,我隨他走到宅前,公子和沈沖已經坐到了馬車里。 “怎去了這般久?”公子看著我手里的包袱,“這是甚?” 我說:“自然是今日出門的干糧,公子可要嘗一塊?” 公子無奈道:“快上車。” 我笑笑,登上車去,與他們二人坐在一處。 公子不曾讓桓府來接,故而此番由沈沖送回桓府。而我不曾與范景道打過交道,須得沈沖帶我到那宅子中,向范景道引見,于是也須得一道出發。 范景道的宅院并不遠,往南走,過兩個街口右拐。沒多久,馬車停了下來。 我隨沈沖和公子只見大門上落著鎖,四周寂靜無人,似乎從來不曾有人來過。 沈沖沒有走前門,往宅旁的小巷里走去。這宅子不是太大,沒多久,就走到了一道窄窄的后門前。 他抬手,在上面敲了三下,過了片刻,又敲五下。 這方法是昨日議事的時候,我教給沈沖的,不須說話,里面的人就能知曉來者何人。果然,片刻,那門即打開。一個老者站在門后,頭發幾乎全白,但精神矍鑠。 不必猜,這自然正是范景道。 他看看沈沖,又看看他后面的公子和我,露出些訝色,卻沒有言語,往后讓了讓。 我一直留意著四周。巷子的兩端,始終沒有可疑的人影,確認無事之后,我也跟著公子和沈沖走入院中。 待得關上門,公子和沈沖向范景道行禮。 范景道抬手止住,壓低聲音道:“如今非比尋常,我等既是共同行事,便不必講究那些虛禮。”說罷,問沈沖,“現下便出城么?” 沈沖頷首:“此事不宜遲,須得早行才是。”停了停,他朝屋子那邊看一眼,道,“這邊可有異狀?” 范景道搖頭:“昨夜至今甚為平靜。” 沈沖和公子相視,神色緩下。 我知道他自昨夜回到別院之后,最擔心的并不是皇后那邊,而是桓瓖賊心不死,繼續來向皇太孫下手。但如今可見,桓瓖正如公子說的那樣,不會再繼續。 范景道沒有多說,引沈沖和公子走到宅中一處屋舍前,垂手在門上敲了三下。 “范少傅?”片刻,一個聲音輕輕響起,是太子妃。 “正是。”范景道答道。 太子妃沒有說話,范景道推門入內。 因閉著門窗,室內光照昏暗,不過我仍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太子妃和皇太孫。 二人立在屋子里,如我先前交代,身上都穿著尋常衣物,沒有配飾,看上去與市井中常見的平民母子無異。 沈沖和公子上前行禮,太子妃忙將二人虛扶一把:“冼馬與侍郎皆我母子恩人,妾斷不敢受。”說罷,接著又問,“可是現在便出城去?” “正是。”沈沖道,“我與侍郎來到,便是要與太子妃等商議出城之事。”說罷,他將我方才說的方法重復了一遍,太子妃和范景道皆露出驚詫之色。 “由她送太子妃與皇太孫出城?”范景道皺眉,即刻道,“此事重大,怎可如此隨意?” “正是因此事重大,才不可引人注目。”公子道,“少傅為官多年,在雒陽有許多故人。城門值守的將官亦有出身世家之恩,由少傅扮作車夫,難保不會被認出。在下與逸之亦然,太子妃和皇太孫若隨我等一道上路,難保被人留意。” 范景道沒有言語,仍猶疑不定。 太子妃看著我,卻道:“妾以為可行,便如冼馬之言。” 范景道訝然,道:“太子妃,這……” “少傅,”太子妃正色道,“妾與皇太孫可安然至此,皆冼馬、侍郎及這位侍婢之力,冼馬既這般提議,便是有所把握,我等可放心從之。” 范景道聽得此言,雖仍不放心,少頃,還是點了點頭。 “你姓甚名誰?”他看向我,問道。 我答道:“奴婢云霓生,是桓公子身邊侍婢。” 范景道嚴肅道:“你一人可行么?須說實話,若覺有無十分把握,我可須得派人手暗中護衛。” 我搖頭:“不必,為免日后橫生枝節,此事越少人知曉越好。” 公子似想到什么,向范景道問道:“不知少傅在鄉間的那田宅之中,可有仆人?” “有一名老仆。”范景道說道,“此事可放心,那老仆是個啞巴,且跟隨我多年,不會泄露機要。” 眾人頷首。 事情議定,眾人也不再耽擱。范景道昨日用來接太子妃和皇太孫的馬車就停在院子里,沈沖和公子幫著他,將馬車套好,讓皇太孫和太子妃登上,我則坐到前面拿起鞭子,充作車夫。 “你真會駕車?”公子走到我面前,似仍有些不放心,低低問道。 我眨眨眼:“公子且看不就知曉了。”說罷,轉向沈沖和范景道,“我等先一步離去,那見面之處,諸位莫忘了。” 沈沖頷首:“我等自是記得,你一路小心。” 我再看向公子,笑了笑,不再多言語,揚鞭響了一下。馬兒拉著車,在道路上轔轔走了起來。 雒陽的街道,熱鬧得很早。城門剛剛開啟,街市上就已經人來人往,初現繁華。這是我十分喜歡雒陽的地方,相比起鐘離縣城甚至壽春、潁川那些街市而言,它每天都像過節一樣,走在路上,能看到許多別處看不到的新奇之物。 不過今日,就算是心中無鬼,走在雒陽的街上,也不難察覺出氣氛的異樣。 走過一條熱鬧的大街上時,因得行人擁堵,我不得不慢下來,聽到了好些路人交談的話語,“慎思宮”“太子妃”“皇太孫”“燒死”之類的字眼總是不絕于耳,有時還會聽到有人提起皇后。而就算是最無所事事的閑人,亦不再像平日那樣一副事不關己蜚短流長的神色,聚首交談時,或多或少地帶著疑慮。 “避開避開!” 突然,身后一陣粗聲粗氣的大喝,人群跟著起了sao動。 望去,卻見不知是哪家的豪奴,一副氣勢洶洶的陣仗,佩刀執棒,正押送著長長的一隊車馬。 兩旁的行人紛紛躲開,有些避讓不及,竟被推倒,即刻響起一片咒罵的聲音。 但那隊豪奴全然無所在意,兇神惡煞,我忙也下車來,牽著馬車走到路邊去,不與他們爭道,以免生是非。 “霓生,”太子妃的聲音從車幃里低低傳來,有些不安,“出了何事?” 我說:“無事,夫人安心。” 說罷,再看向那隊豪奴押送的車駕,竟有二三十之多,在街道上排作長蛇一般,招搖過市。 “這是哪家的家奴?好生跋扈!”身后,有人憤憤不平。 “如今能在雒陽橫行的還有哪家。”旁人答道,“自是姓龐的,看這氣勢,當是龐逢。” “龐逢?嘖嘖,也不知這是去何處?這般囂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家。” “皇家如今怎可與龐逢比,你不知昨夜慎思宮出了大事……” 我沒有等他們說完,看那隊人馬過去了,牽著馬車回到大路上,繼續前行。 清早,入城出城的人都不少,各處城門都很是熱鬧。為了避免麻煩,我特地挑了一處平日人不多的城門,不料,這里亦聚集了許多人,在前方堵得水泄不通。 而那隊龐逢家的豪奴似乎并不在堵塞之列,我站在馬車上眺望,只見他們仍然開著道,沒多久,便往城外去了。 “敢問公臺,這城門今日怎如此熱鬧,人人堵在了此處?”我向旁邊一個看上去要出城的中年人問道。 那中年人亦一臉迷惑,道:“我也不知,昨日還不是這樣。” “還能為何。”旁邊一個老者搖頭道,“我看,八成是因為慎思宮之事。” “慎思宮?”中年人問,“你是說昨夜那場大火?” “正是,聽說廷尉疑是有人縱火,正四處搜捕可疑之人。” “搜?如何搜?” “那我可不知了……” 我一邊聽著他們議論,一邊牽著馬車,跟著周圍人等候出城的人往前挪動步子。如那老者所言,看那些衛士服色,除了京兆府,還有廷尉署的人。我張望了好一會,繼而又發現,他們倒不是人人都查,男子老人兒童皆放過,卻對年輕的女子甚為留意,有些人的手中,似乎還拿著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