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二人嗤笑起來。 “既是心腹,如何會到這慎思宮里來?”一人指了指不遠處的案上,“那邊的幾盤便是她們院里的,你去看看可有rou?” 我心中一動,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上面擺著幾盤食物,還未及裝入食盒。 “那真是她們的?”我一臉不信之色。 “我日日來取食,還能騙你?”那人道,“從前只有兩人,少些,如今又五人,便多了許多。” 我頷首,露出微笑:“原來如此。” 天色漸漸暗下,待得全然漆黑之后,慎思宮沉寂下來。 各宮院都落了鑰,宮道上也只剩巡視的衛士。 天空中沒有月色,四處比昨夜所見更為黑暗。不過對于作jian犯科的人而言,這自是上好的時機。 待得天色全黑之后,我走到太子妃宮室后面的墻根下,看著四下無人,將繩索拋起。未幾,勾爪勾住了墻的另一邊,我扯了扯,覺得無礙了,迅速攀爬而上。 天氣寒冷,人們進了屋以后,便不大愛出來。我輕手輕腳地在后院下了地,往四處看看,只見屋舍的窗戶里都透著光,外面并無一個人影。 我知道太子妃住的是那間屋子,不過這不緊要。我循著墻根往廂房走去,里面有些說話聲,是宮人。 “……這飯菜也不多盛些,這般少,如何夠分。”一人道。 “也涼了。唉,總這般遲才用膳,何時吃得上熱的。” “誰讓你放在窗邊,這窗一點不嚴實,還漏風……” 我湊近前去聽,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原來她們才用膳,而且用膳的地方就在窗邊,她們說的話我能聽得一清二楚。 “服侍人還不是這樣,總得主人用過了才能用。”又一人道,她說著,壓低聲音,“你們再忍忍,這事快了。” “甚事快了?” “便是皇太孫,他那罪名怕是要定下來了。” “定罪?不是昨夜才被捕了來?你聽誰說的?” “還有誰,自是原先伺候太子妃的那兩人說的。她們都是皇后的人,也不知太子妃知曉不知曉。” “可她們平日伺候得可殷勤了,這晚膳也是,匆匆吃了幾口又過去服侍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唉,皇家總是這般無情。我看皇太孫才十一歲,不過是個小童,還有太子妃,這般年輕。” “再不好也享了許多年福,豈似我等,要做活到老。” “那也比他們強,看著風光,卻不知何時便會掉了腦袋……” 我聽著她們說話,悄無聲息地挪了挪步子,貼著窗戶的縫隙朝里面看。 只見那是一張長案,似桓府的仆人們用膳一樣,三個宮人圍案而坐。我仔細地看了看她們的湯碗,每個碗里都盛了湯,喝得所剩無幾。 我放下心來。 方才在那庖廚中,我往那湯盆里扔了一顆藥丸。 那是無名書中留下的方子,叫逍遙丹,名字頗為仙風道骨,其實是個迷藥。它無色無味,觸水即溶。人服下之后,一個時辰內,會昏昏欲睡,等到躺下,耳邊打雷也叫不醒。若想溫和地干些壞事,此藥乃是上佳之選。 我耐心地在外面等著。 那些宮人用過膳之后,各自離開。有的去了太子妃和皇太孫的屋子,有的留下收拾物什。 “我怎覺得這般困……”我聽到一人道。 半個多時辰之后,我看著她們都回了廂房,沒多久,院子里已經沒有了動靜。 我知道無礙了,從院子后面走出來,往太子妃的屋里走去。 門緊閉著,但沒有鎖,我推開,只見里面燈光昏黃。 外間佛龕仍在原處,只是面前的香爐里已經沒有了供奉的香火。 我往內室而去,只聽里面有低低的抽泣聲。 “母親,莫哭了……”一個少年的聲音道,溫和而稚弱。 我推門入內,里面的人驚了一下。 只見陳設簡陋的內室之中,母子二人在榻上相依相偎。太子妃摟著皇太孫,雙眸紅腫,臉上皆是淚痕,盯著我,滿面防備之色:“你……” 我將一根手指抵在唇上,走近前,低聲道:“太子妃不認得我了?前些日子,我還隨桓公子和沈公子來過。” 太子妃神色一驚,看著我,好一會才認出來:“你是那……” 我頷首。 “我來此,是告知太子妃,今日我等來救太子妃和皇太孫出去。”我說。 太子妃的臉上變了變,哀戚之色一掃而空。 “果真?”她低低道,又喜又急,擦了擦面上的淚痕,朝我身后張望,“沈冼馬……” “沈冼馬他們還在準備,我來是要告知太子妃一聲,早做準備。” 太子妃忙點頭,卻似不敢相信一般,看向皇太孫,用力地將他抱住。 “我兒……有救了我兒……”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喃喃道。 皇太孫安撫著太子妃,眼睛卻看著我,神色鎮定:“你是何人?” “太子妃知曉我是何人。”我說。 “可我不知曉。” 我:“……” “她是來救我等的人。”太子妃擦著眼淚,對皇太孫笑了笑。說罷,她深吸口氣,聲音輕柔:“沈冼馬說過會救你,他定會來救你。” 皇太孫沒有言語,片刻,道:“可母親今日還說,無人可救我。” 太子妃看著他,倏而神色黯然。 她轉向我,問道:“這院中有宮人,外面有衛士,慎思宮中還有高墻,不知你們打算如何救我與皇太孫出去?” 我說:“這些都不難。太子妃若不信,現下可去看看那些宮人,可有一人能起來說話?” 太子妃神色一震。 皇太孫卻是神色冷靜,道:“你方才說準備,我等要如何準備?” 我說:“這宮院中落了鎖,而那些宮人已不得動彈。子時時,寶樓將起火,太子妃與皇太孫須得緊盯那邊,看到火情便去院中等候,沈冼馬來到,會叩擊五下門板,太子妃便開門。” 二人聞言,面上的神色仍驚詫,但已經踏實下來。 “如此,我等知曉了。” 我起身,道:“我話已帶到,太子妃與皇太孫萬要鎮定等待。”說罷,我向二人一禮,朝外面走去。 時辰還早,未及人定。要去寶樓做手腳,還不到時候。 我離開太子妃的院子,尋了個無人的地方,將宮人的外袍和衣裙脫下,露出里面的玄衣。 如今天色已黑,各處宮院落鑰,一個宮人走在宮道上,那就是把賊字寫在了臉上。故而宮人的衣服不可再穿,當務之急,乃是去找個衛士,把衣裳換過來。 當然,若只是衣裳,我可以讓桓瓖在內宮中直接拿給我。然而寶樓守衛嚴密,面生的人只怕不得接近,為求穩妥,我須得尋一個身量差不多的人,把他的衣服扒下來,再按他的模樣化妝。 如將作大匠府的那草圖所示,慎思宮的東邊是兵馬營,駐守的衛士,特別是專門守寶樓的衛士,營房正在那邊。那兵馬營是如今整個慎思宮里唯一能聽到聲響的地方。我還未走到,就聽得門前傳來些嘻嘻哈哈的聲音,不時有人被扶著走出來,醉醺醺。 一隊夜巡的兵馬過去之后,我迅速穿過街道,貼著墻根走過去。營房旁有一棵合抱的大樹,夜里,那樹蔭背后恰可藏人。我躡手躡腳過去,才近前,才發現樹干前方,有兩個衛士閑坐著,一邊看著那門里的熱鬧,一邊聊著天。 “……誰讓魯司馬是龐寬手下的紅人。”一人道,“這慎思宮中,也就魯司馬敢呼朋引伴飲酒,連宮正都不敢管。” “他也是憑運氣。”另一人道,“從前龐寬未起之時,誰人能想到今日風光。聽說這魯京本是龐寬手下的馬夫,整日做些粗活,與我等也差不到哪里去。誰知突然有一日,皇后坐了朝廷,龐氏雞犬升天,連一個馬夫也能做成了慎思宮的司馬。” 兩人都笑了起來。 “皆是命,不可比不可比……”一人道,說罷,又聊起了別的不三不四的話。 我心中了然。 前番桓瓖與公子及沈沖說起這慎思宮的守衛時,也提起過魯京此人,說他是新近到任,專門守寶樓。那時,他們說起此人,是在分析龐氏在慎思宮里的勢力時附帶提到的,若龐氏要對太子妃和皇太孫下手,領兵者恐怕就會是此人。 正琢磨著事,忽然,那門前又傳來一陣吵鬧。 我探頭去瞥了瞥,卻見只好幾人走了出來,簇擁著中間一人。 “魯司馬過來了,快些站好。”一個將官過來提醒,“被他看到閑坐聊天,定然又要責罰。” 那兩個衛士連忙應下,站好。 “嘖嘖,他喝得爛醉,卻要我等守規矩……”一人諷刺道。 另一人忙道:“你低聲些。” 二人不再說話,未幾,那魯京已經走到了面前。 他嘴里嘟嘟噥噥,似乎嚷著醉話。旁邊的人賠著笑,一邊扶著他一邊附和,其中一人道:“司馬,天色不早,還是先回房歇息。” “回甚房!”魯京嚷著,“帶我去香風院!凝翠那浪婦,敢說我短……我……我這就去將她弄得下不來榻……”他嘴里一通不干不凈的話,待得走過去,那兩個士卒實在憋不出,悶笑起來。 我仍躲在暗處,看著他們走過去,目光卻一直留在那魯京的身上。 雖是胖了些,那身高,倒是恰好…… 魯京想來真是龐寬身邊的紅人,他的居所不在兵馬營里,卻是占了旁邊的一座宮院。 我潛入的時候,仍能聽到魯京在唱著曲,在墻外都能聽見,跑著調又不堪入耳,都是花柳之地中流行的那些聽著讓人臉紅艷詞。旁人一邊哄著,一邊扶他在榻上躺下,但此人果真yin心熾熱,才躺了不久,又起了來,說今夜定要去香風院戰上一宿。 在公子身邊待久了,這些話聽得當真折磨,我挖了挖耳朵,覺得事不宜遲,還是早下手為好。 于是,待從人出去給魯京取醒酒湯的時候,我從窗戶摸入了房中。 室中只有魯京,我才走到跟前,猛然聞到一股惡臭。看看地上,竟是吐了許多污物。 我嫌惡地捂住鼻子,正猶豫著要不要換個人,魯京似乎發覺了動靜,睜開眼,突然坐起身。 正當我嚇一跳,只見他露出猥瑣的笑:“凝翠……你來了……”說罷,伸手要拉我,“心肝……” 我放下心來,躲開那手,亦是一笑。 “是呀郎君,妾來看看郎君……”說罷,不著痕跡地拿起旁邊放著的一把長刀。 魯京更是笑得滿面通紅,伸手便要再來攬我:“走甚,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