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小娟看著我,表情仿佛撞鬼:“霓生,你的病真的好了么?” 惠風來看我的時候,亦頗為驚奇,說我果然命格奇特,明明前兩日還咳得心神俱裂,一副看上去沒事就會吐兩碗血的病嬌之態,居然轉眼就能活過來。 雖然公子白日里都不在,但她并不在意。如平常一樣,我和惠風一起聊了聊近來的八卦,又說了說公子,然后問起沈沖的近況。 “表公子這幾日在東宮如何?可還順利?”我問。 “有甚順不順利。”惠風道,“公子那太子冼馬的官,在東宮本就是不高不低。聽說那個叫什么吉褒的詹事,對公子好似防賊一般,總不讓公子跟著皇太孫。幸好皇太孫信任公子,不聽那姓吉的胡說八道。”說著,她嘆口氣:“我家君侯和夫人為此煩死了,每日擔心他在東宮又要遭遇不測,可公子全然不聽,又是還宿在了東宮之中。” “哦?”我問:“為何?” “他不曾說。”惠風道,“不過不說也一樣,還不是為了皇太孫。”說著,她也有了些憂色,“霓生,你不若替公子算一卦,看看那東宮中可真有人要害他?” 我說:“要害也是害皇太孫,害表公子做甚。” 惠風聽得這話,似覺得有理,卻還是放心不下:“那邊算算皇太孫?” “皇太孫乃儲君,天潢貴胄,豈是我等凡人可輕易觸碰。”我安慰道,“放心,你忘了,表公子亦是星君下凡,那些jian佞豈可奈何。” 惠風道:“可上次他也是在東宮遭了難。” 我說:“上次是上次,表公子星君之相未顯真身,經歷了那一劫,如璞玉雕琢成器,必然祥瑞四方。” 惠風聽了,似懂非是,未幾,嘆口氣:“但愿如此。” 雖然上次她和我有過一番深聊,但依舊賊心不死,對公子面面不忘,并且為了配合公子出沒的時辰,她特地挑著傍晚的時候過來。 每每如此,我都不禁心嘆。沈沖果然是個百萬里挑一的好主人,能容許自己的貼身侍婢在回府的時候消失不見。若換成公子……我不太敢想。最近,我有些怕他。或許是心虛,他一皺眉,我就覺得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千方百計務必將他哄好。 不過今日,公子回來得有些晚。 天色擦黑了,才見到他走進院子里的身影。 “惠風。”他進門的時候,看了看惠風,微笑,“來看霓生么?” “奴婢聞得霓生康復,便來探望……”惠風全然沒有了方才那般張牙舞爪的模樣,紅著臉,細聲細氣的答道。 公子神色隨和,又是莞爾,進了屋里。 惠風以手捧心,一副要馬上暈過去的樣子。 我無奈地拍拍她的肩頭,徑自跟著公子入內。 “今日覺得如何?”他走到鏡前,自覺地伸開手臂讓我更衣,問道。 “好了許多了。”我說。 “服了幾次藥?” “早晨和午時各一次。”說著,我訕訕,“公子,我又不是小童……” “是么?”公子瞥我一眼,“昨日是誰將藥偷偷倒去了窗外?” 我:“……” 這事的確是我干的。 不過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藥實在難吃,而我知道更易于下口的方子,于是偷偷倒了,打算瞞著公子自己出去配一劑。豈料,公子昨日來看我時,覺得屋子里太悶,就去開了窗。那藥味還未散,一下被他察覺了出來。 我覺得公子前世大概是一只狗。當然,不是普通的黃狗,而是漂亮的長毛細犬之類的,四肢修長神態優雅,但一旦嗅到獵物就會不要命地猛追…… “公子,”我神色無改,道,“我全都服了,否則怎會恢復得這般快。” 公子看了看我,許是覺得我面色和精神的確看著好了許多,“嗯”一聲。 “霓生,”過了會,公子道,“太后的病,今日又不好了。” 我訝然:“如何不好?” 公子道:“前陣子好了許多,能走能動,但昨夜又染了風寒。我回府之前,入宮探望了一趟,她咳得甚是要緊。” 我頷首。 “霓生,”公子道,“你先前說過,太后的病越是不好,皇后下手便越快。以你所見,近來可有甚動手的征兆?” “尚無。”我說,看著他,“公子可是在擔憂表公子?” 公子看我一眼:“嗯。” 我沉吟,問:“表公子追隨保皇太孫之事,公子如何看待?” 公子道:“逸之行事的因由,我亦贊同。天下動蕩之禍,皆起于蕭墻。由皇太孫繼位,確比其他皇子更為穩妥。”停了停,卻道,“只怕淮陰侯和我母親,亦與皇后一般,不樂見如此。” 他平日甚少評論沈氏和桓氏行事,偶爾說起,倒是一針見血。 我說:“可公子仍然愿意助表公子一臂之力。” 公子唇角彎起一絲苦笑,卻道:“你不是亦出手幫了逸之?” 我說:“我看公子必不坐視,這才幫了沈公子。” “是么?”公子看著我。 “自然是。”我理直氣壯。 我想與他直視,可莫名的,當我觸到他的目光,過不了多久,借著給他系衣帶,自覺躲開。 桓瓖那不正經的。我心想,說不定是他學了什么亂七八糟的異術,借著跟我說話的時候給我下了咒…… 這些天來,我早晚與公子相處時,皆與往日無異。有時也聊天,各無忌諱。 不過仍然有些不同。 比如有時候,我轉回頭來,會發現公子看著我。 目光相對的一瞬,他唇角彎了彎,而后,才大方轉開眼睛,似乎并不在乎我發現。 而每到這時,那個不自在的人,便成了我。 我的臉上發熱,心莫名地加快蹦跳,仿佛那個偷覷的人就是我一樣…… 不可上當,不可上當……我心里暗暗道。 ,忽然,外面傳來些吵吵的聲音。 “公子!”青玄跑進來,有些不安之色,“天上有彗星!” 心頭一動,我聽著這話,即刻跑了出去。 天色已經暗下,還未全黑,卻是晴朗無云。我走到院子里舉目望去,只見西北處,確有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猶如天空中一道新愈的傷痕。 “這就是你說的那彗星?”公子也跟著走了出來,問道。 “正是。”我說著,收回目光,看向公子驚詫的臉。 “公子方才不是問起了征兆?”我嘆口氣,“這便是征兆。” 彗星一向被視為不吉。 這個月天空中異象頻出,前有螢火守心,后有彗星凌空,雒陽城中無論平頭百姓還是高門貴胄,皆不免惶惶然,流言四起。 長公主這般篤信神仙方士的人,自不在例外,當夜就找了我去,讓我給她解讀天象。我在她面前胡謅了一通,說那就就算是兇兆,也是兇在中宮,讓她放心。 我算著平原王什么時候會來找我,他沒有令我失望。 第二日早晨,公子照樣去了官署。我在公子的房里,正給他整理著衣柜里常用的衣服,一個仆人走來,說桓府外有個人找我,說是我的同鄉。 同鄉?我首先想到了陶氏,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出門去。 但待得到了門外,卻見那人的模樣全然陌生。 我疑惑道:“足下……” “在下的主人近日不適,聽聞郎君會卜卦,想請郎君去為他算一算。”那人笑笑,道。 “哦?”我打量著他,只見他衣著齊整,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奴仆。 “不知足下主人在何處?” 他說:“就在東陽門外,門前栽了五棵柏的便是。” 我了然。 東陽門外門前栽柏樹的,只有平原王府。 “如此,不知足下主人何時在家?”我自若道。 那人道:“主人說了,今日都在家中等候郎君,郎君何時登門皆可。” 我頷首:“煩回去告知,我午后便到。” 那人應下,與我行了禮,轉身走開。 平原王兩年前成婚,皇帝為了在宮外開了府,新建了府邸。故而這王府頗為嶄新,地段也甚是不錯,周圍都是宗室貴胄的居所,雅致靜謐。 先前,長公主曾問我,如何讓皇后去明秀宮。 其實這很簡單,我自然不會直接去找皇后。不過皇后和長公主一樣,對自己的兒子甚為疼愛。就算我有機會走到她面前吹出花來,她也未必會聽,但她一定會聽平原王的。 我到了門前的時候,早晨來見我的人已經等候在了那里,看到我,上前見了禮,也不多言,徑自引我走入了府中。 平原王就在堂上,如我所料,還有龐玄。 二人正在說話,見我進來,停住了話頭。龐玄已經沒有了上次看我時的睥睨之態。他立在平原王的身旁,眼睛打量著我,有了些好奇之色。 “云霓生,”平原王依舊和氣,“我就知道你定然如約而至,且坐。” 我謝了平原王,卻只敢坐半席,神色不安:“殿下,奴婢是乘隙偷偷出來,若回去遲了,只恐主人發覺。” 平原王露出訝色:“哦?我見平日元初與姑母待你不錯,不想竟也這般苛刻?” “這……”我訕訕:“奴婢乃低微之人,不敢妄議主人。” “這有甚不敢,到了我面前,莫非這天下還有甚忌諱之事不能說?”平原王說著,卻是一嘆,對龐玄道,“不過霓生有這般本事,換了誰人,定然亦是不肯放手。” 龐玄沒說話,只微微頷首。 我忙道:“殿下抬愛,奴婢慚愧。不知殿下今日召奴婢來,有和吩咐?” “吩咐說不上。”平原王道,“云霓生,我今日召你來,乃是有一事。上回在桓府中晤面,我常想起你。木秀于林而風必摧之,天下賢才多為時運而困,豈不教人欷歔。你身懷大才,在這桓府中為奴,實為可惜。今日你便莫回去了,就在我這王府留下,如何?” 我一愣。 這平原王做事之霸道倒是出乎我意料,把我找來,竟是不想放人,在別人眼中,豈非我巴巴地來投奔了他。 “殿下……這……”我慌張再拜,“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