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如何?”我問老張。 老張苦笑:“女君,你這是想走出去就被人認出來。” 我頷首:“就怕他們認不出來。” 事不宜遲,我和呂稷各換上京兆府士卒的衣服,配上刀。為了防止過早被人認出來暴露蹤跡,我讓老張駕著一輛馬車,讓我二人藏身其中。 “要去何處?”老張問道。 我說:“趙綰每日午后皆出雒陽巡視,你可知他此時會在何處?” 老張他們作為被全城通緝的犯人,就算篤定沒有露過馬腳,也必然不敢掉以輕心,定是每日打探京兆府動向。 果然,老張道:“此時,趙綰應該就在西明門。” 我頷首:“那便去西明門。” 老張不多問,叱一聲,趕著馬車往西明門而去。 馬車轔轔馳騁,聲音雜亂。 我坐在車里,望著車簾外面掠過的街景,只覺心也跟著這馬車的顛簸一樣,跳得厲害。 突然,鼻子一癢,我打了個噴嚏。 呂稷看著我,道:“女君無恙否?” 我搖搖頭:“無恙。” 自從昨夜著涼之后,我一直有些風寒之癥,不過大敵當前,我顧不得許多。 這并非我第一次去冒險,論斗智斗勇,我也從不畏懼。但唯有這次,我發現我即使想好了每一步的對策,心情仍然難以平靜。 我像從前感到不安時那樣問自己,何為最壞之事,如果出現了最壞之事,是否可回轉?是否可接受? 比如在遮胡關,最壞的事乃是禿發磐得手,王師大敗。但我和公子以及沈沖卻可毫發無傷,這便是回轉,亦可接受; 比如倒荀之事和倒皇后之事,最壞的莫過他們沒倒成,那么桓府和淮陰侯府則難免受牽連。我的打算則是頂多帶上金子做個逃奴,如果實在放不下,大可回頭找一伙江洋大盜把公子和沈沖劫出來,有金子在手,不怕找不到人; 而如今,最壞之事,則是公子命喪在了景明寺橋。 我想了想,如果是那樣,這便成了無解之事,至于接受……我甚至無法想象如果公子倒下,那會是什么樣子…… 我靠在車壁上,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心仍然在狂跳,手心已經起了一層汗膩。 ——五下之內,若他轉開了眼睛…… 那句話又浮現在心頭。 我忽然想到了昨夜的事。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還問我是不是為那浴房的事生氣。 他想與我說話,而我一心沉浸在那些有的沒的情緒之中,敷衍著,連他離開的時候,我都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臉。 他若是今日終結了性命,那么我在他眼中,大約就是那個做了傻事又摔了一跤的膽小鬼…… ——霓生,莫惱了…… 一陣澀意忽而從心頭勇氣,充盈了眼眶。 “女君?”呂稷看著我,露出訝色。 我忙轉過頭去,用袖子將眼淚擦掉。 待得心情平復些,我再度深呼吸一口氣,片刻,將腰上的刀柄握了握。 我知道我真的是個蠢貨,自詡聰明,卻連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天殺的龐逢,他要是敢動公子一根汗毛,我定然將他挫骨揚灰,永無超生。 沒多久,西明門已經到了。 如老張所言,趙綰就在此處,遠遠就能看到他的車駕。 我讓老張尋一個無人注意之處停下,放我二人下來。 “女君,”老張神色有些不定,“若行事不順,性命要緊,萬不可戀戰。” 我笑了笑:“放心,我必是無事。”說罷,與呂稷一道往那邊走去。 趙綰是個喜歡露臉的人,此時,他正從城門出來,大約已經將今日的查驗之事巡視了一輪。他對于排場的執著沒有令我失望,跟著他來的京兆府軍士足有百人,其中騎兵有四五十,威風凜凜,路人見之遁走不及。 不過他的臉色不太好,想來這兩個月,他為那一萬金子之事夙夜難眠,受了不少折磨。旁邊的人亦不敢觸他逆鱗,一個個神色恭順,在他面前唯唯諾諾。 這自是好事,因為他周圍的人注意力都在趙綰身上,也不會有人想到竟有人吃了豹子膽來襲擊堂堂京兆府尹,所以他隨行的兵馬再多,亦不過擺設。 趙綰的車駕就停在一處巷口,看上去做工頗是不錯,拉車的兩匹馬亦是膘肥體壯,當是花費不菲。周圍除了一個馬夫和一個從人,并無多余。他們正在聊著天,我和呂稷各自戴上一頂草笠,拉低笠沿,從巷子里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全然無所知覺。 老張給了我們迷藥,故而并不須大費周章地將他們打暈。我們一人一個,用巾帕將他們口鼻捂住,未幾,他們就軟倒下來。然后我們像扶著兩個醉酒的人一樣,將他們丟到巷子里。 呂稷坐到馬夫的位置上,而我則充作隨從,躲在馬車的陰影里,如同一個偷懶的士卒。 趙綰沒有讓我們等太久,過了會,便走了過來。 待得他走到車前,我往嘴里放了一枚李子,將蒙面的巾帕拉起,迅速躥到他跟前,抽出刀。 周圍的人顯然猝不及防,不待那些侍從拔刀,我已經將刀架在了趙綰的脖子上。 “將刀放下!”我大喝一聲。 那聲音粗聲粗氣,且因為口中有東西,含混一團,堪堪能讓人聽懂字眼。 眾人面色大變,趙綰更是嚇得無所適從,盯著脖子前的刀,面色慘白。 “放下!放下!” 那些人猶豫著,片刻,放下了刀。 這時,呂稷已經幫忙將趙綰的手綁了起來,又將他眼睛蒙上。 “壯士……壯士何人……要財要命?”趙綰聲音打著抖問道。 我不答話,繼續拿刀逼著他:“教城門守衛撤走,隨我去景明寺橋,否則要你狗命。” 趙綰又吃了一嚇,忙喝道:“城門的人都撤開!撤開!” 待得那些人果真撤開,我說:“登車,去景明寺橋。” 趙綰不敢怠慢,戰戰兢兢地上了車去,我坐在他身旁,待得放下車幃,我捶了捶車板,呂稷隨即駕車走起,朝城外走去。 因得有趙綰護駕,出城之時,無人敢攔。 此路通往太學和辟雍,并非民人聚居之處,行人并不多。呂稷不停甩著鞭子,將馬車趕得飛快,我在后面,望見大隊人馬正從城門追出來,心里料想時機差不多,又捶了捶車板。 呂稷忽而慢下來,趙綰幾乎打個趔趄。 待得差不多,我順勢將他推下去。 只見趙綰“啊啊”地嚎著,翻滾在了地上。 接下來才是要緊之處。 我即刻用刀劃開車幃,鉆到車前。呂稷想來也是個干慣了殺人越貨營生的人,不須我多言,已經麻利地割斷了拉車的羈絆。我與他各自跳到馬背上,各乘一匹。 未幾,那車廂倒在了路上,馬兒得了自由,登時飛奔起來。 我望向后面,如我所愿,趙綰十分盡職盡責,并沒有因為自己脫離危險而放棄抓賊。那些騎兵果然不依不饒地緊咬著,在路上揚起了滾滾塵頭。 道路在前面轉彎,恰好有一片樹林,可遮蔽視線。 “呂兄!”我說,“你從小道鉆入那樹林之中,萬勿忘了去掉裝束,盡早脫身!” 呂稷道:“你呢?” “我有辦法!” 我和他來前便已約定行事之時一切聽我左右,呂稷沒有多言,片刻,道,“保重!”說罷,與我分開,遁入那樹林的小道之中。 接下來,便是我一人之事。 這馬的腳力不錯,雖然那些追兵攆得甚緊,但它也沒有落后。我跟著公子去過幾次辟雍,道路的模樣大致心里有數。離景明寺橋約一里的地方,有另一岔路,乃是突然急拐,伸入一片桑林之中,且路旁樹木繁茂,雖是秋季,也可遮蔽視線。 而就算我消失,那些追兵也不會失了目的。方才在那城門之前,我唯恐在場的人聽不清,反復地提起了景明寺橋,他們就算再驚嚇過度也不至于忘了。 我快馬加鞭,待得終于望見那處岔口,cao縱韁繩,讓馬兒一溜煙奔跑進去,好一會,才放緩下來。 身后除了風過林間的聲音,并無嘈雜,只隱約聽得些許紛亂之聲在遠去。 我松一口氣,即刻扯下蒙臉的巾帕,又從袖中掏出另一塊浸了酒的布料,將臉上的涂抹之物通通擦干凈。 然后,我將那身衣服脫下,團成一團丟在路邊。 那馬兒立在一旁,低頭尋著路邊的草,我在它的臀上打了一下,道:“去吧。” 它重新邁開四蹄,沿著小道跑了起來,未幾,消失在林子那邊。 我心中催得緊,回身朝大路奔去。 還未到岔口,忽而聽到前方有人喊:“女君!” 是老張。 未幾,他的身影果然出現,騎在一匹馬上,手里還牽著另外一匹。 我不多話,即刻翻身上馬。 “老張,”我說,“呂兄那邊……” “放心,他機靈得很,不會有事。” 我頷首,不多言,將馬一打,朝景明寺橋狂奔而去。 還沒到景明寺橋,我已經望見了前方亂成一團的場面。 那些京兆府的兵馬正打打殺殺,與一群蒙面之人混戰在一處。 心登時放下大半,但待我看清了那些人后面的車駕,卻更加著急,加鞭催馬,從腰間拔出刀來。 看得出交戰乃是剛剛開始,那些死士雖少,但功夫竟是不差,遇得這般人多勢眾,竟也不退,不屈不撓地在橋上與京兆府人馬戰在一處。 我瞅著間隙沖入陣中,馬匹的沖擊讓前面的人猝不及防,我舉刀就將一人劈下。 但沖入亂陣之后,周圍凈是膠著混戰,騎在馬上反而不便,我又砍翻一人之后,跳下馬,往車駕的方向挪動。 待得看清那邊的境況,我心頭一松。只見護衛已經在四周圍住,看樣子,并不曾被亂事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