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如我所料,公子來到之后,目光盡皆匯聚到了他的身上,我聽到一陣贊嘆之聲。 與眾人見過禮之后,長公主滿面春風走過來,嗔道:“怎來得這般遲?”說罷,帶他向前方正在交談的幾人,道,“元初,來見過東平王和樂浪郡公。” 公子上前拜見,二人還了禮,寒暄起來。 他們頗為客氣,言談之間,都對公子盛贊不已。 “元初高才,我等早有耳聞。如今年少而仕高位,乃名至實歸。”東平王道。 公子彬彬有禮,謙道:“大王過譽,此皆乃長輩抬愛,晚輩慚愧。” 論長公主這邊的關系,東平王和樂浪郡公都是公子的長輩。東平王是皇帝的堂弟,為散騎常侍;樂浪郡公亦是高祖侄孫出身的宗室,為員外散騎常侍。二人皆是上月才進了散騎省,官職都在公子之上,長公主將他們請來,自是一來讓公子熟悉同僚,二來跟散騎省的人先套套近乎,日后好照應。 我站在一旁,無所事事地聽著東平王和樂浪郡公說些無聊的吹捧之言,眼睛不住地瞟向門口。 未多時,我看到了沈延一家。而沈氏與桓氏關系非同一般,這宴上更是必來的。讓我十分欣慰的是,當沈延和楊氏出現的時候,我在他們身旁看到了沈沖。 他已經不必乘攆,隨著淮陰侯夫婦一道乘馬車而來。當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前時,許多人紛紛投去好奇打量的目光。 沈沖為皇太孫護駕之事無人不知,被引以為士人表率,迅速積攢起名望。見到他來,一些從前相識的人皆圍上去見禮,一時引得不小的熱鬧。 “霓生!”惠風也來了,走到我身邊,眼睛卻望著公子,一臉陶醉和激動。 “今夜我不回去了,”惠風咬著我的耳朵說,滿是花癡,“我等會去裝作身體不適暈倒在地,你將我扶到你的房里去……” 我:“……” 第71章 貴嬪 長公主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 與賓客見禮時, 笑意盈盈。 貴客總是比別的客人來遲一步。 最先入府的, 是王緒。他與桓鑒夫婦同來,見到公子,笑瞇瞇地行禮。我看看周圍, 桓瓖不曾來, 許是今日在宮中當值, 不得離開。 說實話,我著實有些怕他不分時候地讓我給他透露長公主行蹤。 雖然他開出的條件甚為誘人。每當想起,我都不由地心底發癢。 這時, 門外又是一陣人頭簇擁, 卻是寧壽縣主來了。 她身姿婀娜,在幾個女官的隨護下,款款行至長公主前,笑意盈盈。 “蒙公主相邀, 原該全家登門賀喜。可惜父王、母后和世子在國中不得前來, 唯有妾一人登門, 代父母敬奉薄禮,還望公主笑納, 勿棄為幸。” 長公主笑得和氣, 看著她道:“不過尋個由頭辦個家宴, 縣主這般客氣作甚。”說罷, 嘆口氣, 對身旁的楊氏道, “縣主如今一人在京中,必是孤寂,想想便教人憐惜不已。” 楊氏笑道:“正是。這些日子我怕她寂寞,常說要帶女兒們到王府去與她作伴,可每次去,她都在學堂。再看阿嫄她們,日日只知玩樂,實教我等慚愧不已。” 一旁的沈嫄聞言,嗔道:“母親怎又來說這些……” 長公主笑起來,親切地挽起寧壽縣主的手,入席而去。 城陽王與桓府的關系一向甚善,有時也會到桓府來。今日他穿著一身尋常衣袍,恰似往日來做客一般,清爽利落。 “太后和母親聞知元初之事,甚為欣喜,特備了些賀禮,也教我帶來。”他對長公主道,說罷,讓身后內侍將禮物魚貫呈上,各色錦盒堆得似小山一般。 “太后與貴妃真是,也不是外人,何必如此破費。”長公主嗔道,面上卻喜笑顏開,令仆人收下。正說著話,長公主的內侍來報,說平原王來了。 眾人看去,只見平原王正入府而來,一側跟著桓肅桓攸父子,另一側則跟著梁王。龐玄仍如往日所見,跟在平原王身后,即便來這般貴胄府中赴宴,腰上的刀亦不曾解下。而王妃莊氏落著兩步,由桓攸的妻子許氏和桓旭的妻子樊氏。 眾人忙上前見禮。 平原王看著公子,微笑道:“我昨日就在宮中得知了元初出仕之事。散騎省早說要再添一位通直散騎侍郎,可人選實在難以抉擇,故拖延許久。而溫侍中以元初為人選之后,異議全無,可見元初才學出眾,果名符其實。” 公子亦微笑,道:“殿下謬贊。” 平原王又看向長公主,道:“龐太尉今日原本也要來,可午后忽覺身體不適,卻是腰疼病犯了,故而不得成行。他托我將賀禮奉上,以表歉意,還請姑母勿怪。” 長公主笑得和氣:“殿下哪里話。也不知太尉身體如何,可請了太醫?” 平原王道:“太尉身體無妨,不過是舊疾復發,將養兩日便會好轉。” 長公主頷首:“如此,我便放心了。” 說罷,眾人皆擁著平原王往席中而去。桓肅、桓攸與桓旭陪伴在平原王身側,似眾星捧月;長公主則與兩個兒婦一道陪著王妃莊氏入席。行走間,言笑晏晏,頗為和樂。 “這平原王可真是與從前大不一樣。”青玄望著,意味深長地說,“從前何曾見他如此意氣風發,似皇帝臨朝一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宴席是為他辦的。” 我用手肘碰一下他,示意他慎言。 青玄撇撇嘴角,不再多說。 長公主的宴席一向精致,席間,各色珍饈美味流水一般呈上,堂下樂人緩歌,賓客觥籌交錯,卻是數月來少有的輕松。 不過貴胄們就算享樂,也自有規矩。如青玄所言,這宴席看上去像是為平原王辦的。酒過三巡之后,賓客們各自走動,攀談飲酒。而身邊最熱鬧的不是公子,而是平原王。這般聚宴無甚規矩,幾乎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到了他身邊來,坐了里三層外三層。 而平原王似乎對這般場合很是受用,他倚著憑幾,手里端著一杯酒,神態悠然,唇含淺笑。 趙王是大鴻臚,一向健談,此時正坐在平原王的身旁,與賓客們講述著外邦來朝時鬧的笑話,言語風趣,眾人時不時大笑起來。 平原王亦笑,對另一邊的梁王搖頭道:“外邦遠離教化,不識道理,以致做出些許無狀之事。” 梁王附和道:“正是。年初時委奴國來朝,圣上本著教化四海之心,賜以經典千冊,委奴國使者以為天恩慈愛,感激不盡。” 平原王又看向城陽王,道:“我多日不見皇弟,今日去探望太后,還想與皇弟說說話,卻也不見蹤跡,最近可是在忙些甚?” 城陽王道:“近來少府那邊送了些新制的蜀紙和丹青,甚是好用。近來宮中無事,我便在府中研習作畫。” “哦?”平原王似乎很感興趣,“畫了什么?” “花鳥海棠,還有楓葉。”城陽王道,“我新得的朱砂甚好,楓葉畫出來色澤鮮而飽滿,皇兄若喜歡,我明日讓人送兩幅過去。” 平原王頷首:“如此甚好。”說罷,他向龐玄道,“你那新居陳設甚是寡淡,我看那室中擺置皇弟的畫,倒是正好。” 龐玄莞爾:“多謝殿下。” 那邊說話的聲音傳到這邊席上,公子和沈沖相覷了一眼,各不多言語。 對于平原王的喧賓奪主,公子全無異色。他坐在席上,與沈沖說著話,各是淡然。 “公主待寧壽縣主身為親切。”沈沖看著上首,忽而道,“也不知豫章王回到豫章國不曾。” 我跟著看去,只見長公主不知什么時候讓寧壽縣主坐到了她的身旁,看樣子,相談甚歡。寧壽縣主面上帶著笑意,甚為嬌俏。 忽然,她的目光朝這邊看過來,我隨即將視線移到一邊。 只聽公子問道:“你打算何時回東宮?” 沈沖道:“快了,再將養兩日便會回去。” 公子頷首。這時,又有人上前來與公子敘話,二人只得停下,各自應對。 時已入夜,桓府中仍有余興之樂。宴飲之后,園中點起明燈,將各處園景照亮。家伎們裝扮艷麗,奏樂起舞;仆人們則在燈下花間設下案席以及投壺棋博等物,招待賓客們繼續游樂消食。 賓客們欣然而往,男賓或飲茶閑談,或玩樂賞樂;女眷們則在許氏和樊氏的招呼下,到亭臺水榭去閑坐。 “怎不見長公主與縣主?”她們往那邊去時,我聽聞一位女眷向許氏問道,“方才還在。” “方才縣主的衣裳沾了酒水,姑君帶她更衣去了。”許氏微笑道。 我望了望長公主離去的方向,心中了然。 長公主本來想讓我一同與寧壽縣主密談,我對她說,寧壽縣主為人謹慎,若是我在旁邊,必然不會暢言。長公主覺得有理,遂作罷。 其實就算我不出面,寧壽縣主想來也會懷疑到我頭上。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與寧壽縣主有過多牽扯,畢竟我打算不久之后便逍遙自在去,無關緊要的枝節,越少越好。 公子和沈沖等人與一干年輕子弟在席間閑聊,我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正想著長公主那邊事情如何。忽然,身后一個聲音傳來,不高不低:“你可是云霓生?” 我回頭,卻見是個內侍。未幾,我想起來,他是平原王身邊服侍的,方才一直跟在平原王身后。 “正是。”我說。 “殿下想要見你,隨我來一趟。”他說。 我訝然,道:“不知殿下何事召喚?” “此事我也不知,你但往便是。”那內侍道。 我露出猶疑之色,不由地瞥向公子。只見他正與旁人說著話,并不曾看向這邊。 那內侍淡然道:“只離開片刻,桓公子必不會在意。” 平原王果然今日不同以往,從前那種小心翼翼禮多不怪的做派全然沒了蹤影。 我笑了笑:“如此,有勞內官帶路。” 其實不必他說,我也知道他找我來是為了什么事。 近日來,天氣晴朗,夜里星象頗為明晰。就在前日,熒惑忽而侵入心宿,正應了我前番在慎思宮里對平原王說的話。他如此湊巧地來找我,自是想要打探些虛實。 桓府中也有為貴客設下的更衣之所,雖不如新安侯高蟠家中的那樣浮夸,但亦是豪奢而不失雅致,京中聞名。 平原王就在最華美的一間里,我進去的時候,只聽窸窸窣窣的低語傳入耳中,他斜臥在軟榻之上,與他同它而坐的,是龐玄。 “云霓生。”看到我,他微笑,準確地喚出了我的名字。 我一臉謙恭討好之態,上前行了禮:“奴婢拜見殿下。” 見了我這外人來到,龐玄也沒有起身,仍然坐在軟榻上,打量著我,目光頗有些玩味。 “不必多禮。”平原王語氣隨和,指指下首的榻,道,“坐吧。” 我忙道:“奴婢不敢。” 平原王莞爾:“有甚不敢。從前元初入宮時,我便常見你,也算識得。你到了我跟前,亦可似在元初跟前一般,不必拘禮。” 他說出這么和氣的話,我著實有些受寵若驚,道:“多謝殿下。”說罷,依言在下首坐下。 平原王又讓內侍給我端上茶來,看著我,道:“今日召你來,乃是想與你敘敘話。你那占卜之術,不知是從何處習得?” 我說:“稟殿下,奴婢占卜之術,無人教授,乃是命中所帶。” 平原王道:“哦?” 我說:“奴婢出生之時,恰遇天狗食日,而后,日月同輝。彼時一云游方士路過奴婢家中,說奴婢乃陰陽交匯而誕,可感應天靈。” 這話與我在長公主面前說的不一樣,不過無所謂,他們都是心懷鬼胎的人,就算坐在一起聊上一整天,實話也不會超過十句,當然更不會拿我來互相對質。 “哦?”平原王目光微亮,“這般神奇?” 龐玄卻在一旁道:“如此,你怎落入了桓府做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