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公子道:“你是說,讓我去王緒的雅會?” “正是。”我說,“溫禹與王緒私交甚好,定然也會到場。” 公子聽了,意興闌珊。 說來,王緒與公子也不算全無關系。他也出身瑯琊王氏,與桓瓖的母親是族親,桓瓖管他叫舅父。不過公子赴宴,一向看心情。王緒的雅會多是朝官,有溫禹那樣的人在,也不愛好玄談。道不同不相為謀,故而雖然王緒時常邀請公子,但公子總以各種理由推脫,從不曾登門。 我說:“公子若到那雅會上去,王緒必然大悅,局面可開。” 公子沒有接話,看著我,目光中頗有些玩味。 “霓生,”他問,“你如何知曉這許多事?” 我說:“自是聽說的,公子那賦甚為有名,打探打探便知。” “不止此事,還有朝中那些。”公子問:“你每日在府中,如何打聽得這般詳細?” “用不著打聽。”我神色自若,“淮陰侯與表公子曾說起過此事,稍加推測,便可知因由。” 公子露出狐疑之色:“怎你聽說了便可推測,我卻不曾從別人那里得知?” “因為他們笨。”我得意洋洋。 公子“嘁”一聲,不置可否。 第67章 奇毒 太后病重之事關系重大,公子并無怠慢, 如同去河西時一般加緊趕路, 風雨無阻。 桓府這般大隊人馬,一看就是來頭不小, 無人敢惹,路上自然也不會像我來時那樣遇到山賊土匪。 第四日的午后, 公子一行回到了雒陽。 聞知長公主等人去了宮中,公子也不歇息, 換了一身衣服, 就讓我隨他一道入宮。 這是宮變那夜之后,我頭一次來太后宮。 才踏入太后寢殿,一股濃重的藥味便迎面而來。宮人們來來往往,腳步輕得聽不到, 皆愁云慘淡。 太后臥在榻上, 雙目緊閉, 人事不省。 長公主和沈延、楊氏都守在榻旁,神色焦慮。 公子過去, 與眾人見了禮, 再看了看太后, 目光亦沉重下來。 據服侍的宮人說, 太后在宮變那夜的驚嚇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 夜里常常驚醒。當時太醫來看過之后, 說太后年紀大了, 心力衰退,本來就易受驚動,而那夜乃是受驚過度,故而致此。太醫給太后開了些寧神的藥,但無濟于事,不久之后,太后得了一場風寒。 那風寒較從前更為兇猛,且反反復復,總不見好。太后的身體由此衰弱下去,從前的舊疾也跟著復發起來,燒熱不斷,清醒過來也總說這里痛那里痛,頗為折磨。 公子在太后榻前照看的時候,長公主朝我使了眼色。片刻,她起身出去,我也跟著出了殿外。 “如今太后身體亦難撐了,那事須得加緊。”她說。 我說:“這些日子,梁王可有動靜?” “他?”長公主冷笑。 梁王果然有動靜。 不過,并非是對皇后動手腳,而是對皇后大獻殷勤。 梁王為太子太傅,皇太孫回到東宮之后,他為皇太孫開的第一門課就是讀孝經。除此之外,還令其在東宮眾人之前,背誦堯舜禪讓篇。而對于東宮的臣屬,梁王也大舉撤換,多是龐氏一系。這些人多有不學無術之輩,在皇太孫面前言行無狀,太子少傅范景道看不下去,憤而辭官,梁王則即刻奏請將皇后的表兄張衍任為太子少傅。 對于梁王如此貼心的作為,皇后自是十分滿意,大加贊賞。 我問:“上回在東宮時,豫章王說要辭官就國,不知他去了么” “半月前就去了。”長公主說著,嘆口氣,“聽說王后的病又重了。他就算不走,朝中之事他也管不到了,留在雒陽亦是無益。” “圣上病體可見好轉?”我又問。 長公主搖頭,長嘆一口氣。 “雖清醒,仍說不出話來,也不可自行動彈。我與他說話,其狀也是愈發癡呆,也不知聽不聽得出來。”說罷,她問我:“你可有良策?” 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說:“如今太后又臥病,只怕命數有變,須得再算。” 長公主忙問:“何時?” 我掐了掐指頭,道:“今夜子時乃是大吉。”說罷,眉頭皺了皺眉,“只是……” 長公主察覺到,問:“時辰不好?” “不是時辰。”我嘆口氣,“此事牽連者,皆內宮皇室,較荀尚等牽連更大。陽氣若不足,只怕不僅卜算無果,反而要累及公主。” 長公主果然神色變了變,道:“那須得多少陽氣” 我說:“若要陽氣充沛,須得二百金來化。” “二百金?”長公主亦露出些驚詫之色,好一會,頷首:“如此,你早做準備。” 我順從道:“公主放心,奴婢知道。” 二百金,是從前的十倍。 對于大事,長公主花錢一向舍得。故而當她聽到這個數的時候的時候,神色間雖然頗為rou疼,但到了第二日,她還是拿了出來。 二百金畢竟比二十金多多了,也沉多了。故而設機關的時候,我須得花費了一番功夫。 這個數,并非我一時心血來潮開大價,而是我已經決定,這是我最后一次裝神弄鬼。一來這終究不是正道,做多了難免露出破綻,后果難測;二來,田宅的地契已經在我手中,離開桓府的時機就在不遠。待得此事完了,我便按先前的計議,離開桓府。二百金,加上我買地剩下的余財,足夠日后揮霍。 這一步一步,都是我在淮南贖地之后就想好的,若無意外,年前便可結束。而在大事完成之前,我須得步步小心,穩妥為上。 所以,我告訴長公主,子時行事。 這般麻煩,原因無他,乃是為了避開公子。 先前,他已經對我鬼鬼祟祟的行蹤有了懷疑,我各種瞎掰才敷衍過去。現在他不用上朝又不去國子學,白日里,我很難找到合適的理由在他面前脫身。 至于為何不可讓他知曉,理由有二。 其一,此事乃是誆錢,祖父說過,凡偷雞摸狗的事,如無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一向拿反噬的危險來恐嚇長公主,不讓她泄露秘密,包括公子。 其二,如果說這府中,有誰能夠對我裝神弄鬼的事始終保持懷疑,那就是公子。他雖大部分時候很相信我,但拿這種江湖把戲來哄騙他,我并無信心。 如我所愿,因得白日奔波,夜里,公子睡得很早。 我則精神抖擻,待他熟睡之后,悄然離開。 子時之前,長公主已經將金子供奉到了浮屠祠里,關閉門戶。我設下機關偷梁換柱之后,大大方方地現身,沐浴更衣,又大大方方地與長公主一起回到浮屠祠中,作法問卦。 “如何?”待我一番裝模作樣之后,長公主問道。 我坐在蒲團上,一抖塵尾,少頃,睜開眼睛,眉頭皺起。 “此難要解,只怕較先前更為繁瑣。”我嘆口氣道。 “哦?怎講?” 我說:“梁王確有反心,只是畏懼皇后聲勢,只得卑曲逢迎避人耳目,以待時機。” “時機?”長公主冷哼,“這般懦弱狡猾之徒,不過是只想投機,要別人先出頭罷了。” 我說:“梁王越是對皇后畢恭畢敬,其反心越盛,只是須得時日。若太后仍康健,長公主大可袖手以待,但如今永壽宮這般變故,卻是等不起。如今之事,皇后和龐氏已是無法回頭,唯有行事到底才有生路。故而他們不會容得皇太孫多少時日,太后愈弱,則動手之日愈近。” 長公主問:“如之奈何?” 我說:“長公主但想,一旦皇太孫遇害,局勢將會如何?” 長公主道:“自是皇后以圣上名義下詔,將平原王立為太子。” 我頷首:“如此,諸侯王可會愿意?” 長公主一愣:“諸侯王?” 我說:“自高祖分封以來,諸侯王日益勢大,乃是眾所周知。雖朝廷多有削弱制衡之策,但收效甚微。如趙王和梁王,雖明面兵馬各是兩萬,但私兵部曲奴客恐遠多于此,且多年來,王國隱匿資財之事從不罕見,一旦糾結作亂,朝廷只怕難以鎮壓。” 長公主皺眉:“你是說,他們會謀反?” 我說:“只要皇后殺皇太孫,諸侯王必反諸侯王多年來之所以相安無事,乃是天子仍在,師出無名罷了。皇太孫一旦被皇后所害,天下便陷入無君之境。各諸侯王早已虎視眈眈多年,現成的良機又怎會錯過?圣上雖在,但已形同廢人,只要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人人皆可攻入雒陽。故于此事而言,大患并非在皇后和龐氏,而是諸侯王。一旦諸侯王作亂,天下將重陷戰亂之中,玉石俱焚。” 長公主神色沉下,目光不定:“這……” 我說:“不過公主要破此局,亦并非無法。” “何法” “此法有上下兩策。”我說,“所謂上策,行事最易,其生門,乃在圣上。” “圣上?”長公主疑惑不已,片刻,明白過來,大吃一驚,“你是說,圣上的病可治?” “正是。” 她又驚又喜,卻又不解:“你先前不是說,圣上之事乃天機,無力卜問,故無法醫治?” 我嘆口氣,道:“此事本是無解,如今奴婢得天意所示,全仰仗公子之力。” 長公主急急問道:“怎講?” 我微笑:“公主可知,公子此番也去了淮南,助奴婢拜祭先祖?” 長公主目光動了動,道:“哦?竟有此事?” 我知道她這是裝蒜,公子的去向,不可能瞞得過她。 我說:“正是。公子助奴婢祭祀先人,心誠之至,感于上天。故而奴婢先人為報公子,特為陛下的病癥出了一策。只是圣上畢竟乃天子,此策有好有壞,還須公主抉擇。” 長公主目光一亮:“好在何處?可是為圣上治病之法?” 我說:“是,也不是。” “怎講?” “皇后說荀氏毒害陛下時,曾提及太醫蔡允元,說此人廣知毒物,公主可還記得。” 長公主皺眉,道:“下毒之事不過皇后圈套,那蔡允元便是幫兇。” 我說:“話雖如此,可中風之癥難治,公主亦知曉。若要保圣上必然醒來,也只有靠此人。” 長公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