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曹叔卻是毫無畏懼,上前高聲道:“我乃京兆府司馬李振!奉趙府尹之命,前來助東夷校尉捉拿荀黨!”說罷,亮出腰牌。 我心想,曹叔不愧跟了祖父許多年,偷雞摸狗的本事學得比我更勝一籌。我只提議去偷京兆府庫中的士卒衣服,不料他連府吏的腰牌都偷了。 軍士們見得腰牌,又得知是來幫忙的,神色即緩和下來,收起兵器,行禮道:“原來是李司馬,多有得罪,校尉就在府中,司馬請進!” 曹叔頷首,領著眾人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此門直通后園,附近并無什么人居住,軍士大多都奔向了前院拿人,相比那邊騰起的火光和傳來的呼喝尖叫,這邊甚為平靜。 我知道路怎么走,進門之后,即望著藏書閣的方向飛奔而去。這般大亂之內必有劫掠,那藏書閣里雖無甚財物,但要是有不長眼的人放一把火,我便功虧一簣。 幸好,還無人顧及此處。藏書閣中黑燈瞎火,一片死寂。 我往身后看了看,發現只有曹麟跟著我,曹叔卻不見了。那三十幾個幫手,跟來的也不過七八人。 見我露出訝色,曹麟笑笑:“我父親另有事要辦,你放心,他們幾個氣力大,足夠搬走那些書。” 我雖心中疑惑,但沒有功夫耽擱。門上卻沒有鎖,我推門進去,點了燈,直上二樓。 那幾只箱子仍在原地,我迅速將各個打開,查看一遍,皆完好無損。 我對曹麟點點頭,曹麟即招手,讓那幾人將箱子搬走。 可才走到樓下,突然,一聲尖叫驟然響起,將我驚住。 看去,卻見是一個女子被人從角落里揪了出來。 我認出來,這正是那個暫住在藏書閣里的伏姬。 伏姬蜷縮在地上,抖得似篩糠一般,漂亮的臉蛋慘白,滿是眼淚。 “莫殺我……莫殺我……”她哀求道,“求求你們……” 曹麟愣了愣,忙止住拉扯她的人,片刻,看向我。 我沒工夫管她,道:“走。” “不行。”曹麟低聲道,“她看到了你我的臉。” 我心想都易了容,還有甚好怕。不過曹麟既然考慮至此,自有他的道理。 我說:“你想如何?” 曹麟眉頭皺起。 許是察覺到了危險,伏姬更是害怕,跪在曹麟面前,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妾什么也不知……將軍……將軍放過妾吧……” 曹麟卻沒有多言,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 “若想活命,便莫出聲。”他對伏姬道,“若不順從,你性命難保。” 伏姬驚恐地望著他,忙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一行人離開藏書閣,徑自往府外而去,前方的嘈雜之聲已經有些近,似乎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我們加快腳步,出門之后,那些士卒看著我們手里的物什和人,露出疑惑之色。 “我等奉府尹及校尉之名,將這些贓物及人販帶往府中查驗。”他朗聲道,說罷,不等那些人回過神來,徑自領著眾人前行。 第45章 解危(上) 荀府的動靜甚大, 走出百丈之后仍聽得到紛亂的聲音。街道上黑漆漆的,就算有大膽的人跑出來探頭探腦,見到軍士模樣的人經過也嚇得縮了回去。 眾人七拐八繞, 到了穿成而過的小河邊上。這也是早已選好的去處,周遭僻靜無人,且有樹木遮擋。眾人迅速將身上的衣服脫下, 聚攏在一處。 伏姬早已經被蒙上了眼睛,嘴里也堵上了布, 此時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似已經聽天由命。 我看向曹麟, 他將那堆衣服點了火, 片刻,轉過頭來對我說:“你隨他們先回去。” “你呢?”我說。 曹麟看了看伏姬,道:“我還須處置。” 我猶豫一下, 低聲道:“她未看清你我面目, 一路了蒙了眼,你實不必……” “我知曉。”曹麟神色不為所動,打斷道,“我自有計較, 事不宜遲,你們快走。” 我見他堅持,不再多言, 看伏姬一眼, 隨眾人離開。 回到槐樹里的時候, 曹叔和那些人還未回來。我只得讓眾人將箱子放下,再清點一遍。 未多時,曹麟回來了。我看了看他的手和身上,并無半點臟污。 正想要問他如何處置了伏姬,這時,門外響起了動靜,卻是曹叔也走了進來。 跟我們一樣,他身上也干干凈凈,就像從未出門。跟隨他的那些人,一個也沒跟著回來,門外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這便是那些書?”這時,曹叔看到那些箱子,走過來問道。 我說:“正是。” 他打開兩個,將里面的書拿起來,翻了翻。片刻,笑而搖頭。 “當年我見先生翻閱,只覺此乃天書,如今看來亦是如此。”說罷,他長嘆一聲,感慨,“那時我隨先生行走,他行囊中帶得最多的便是這些書。就算再艱難,也不曾丟棄,如今睹物,卻是物是人非。” 說罷,他眼圈微紅。 我也感慨無比。族叔那事之后,我最愧疚的,其實并非落入奴籍,或者丟掉了祖父的田宅,而是這些書下落不明。奴籍和田宅都可以用錢贖回,而這些書卻是不可。如果它們丟了,我想我會自責一生,將來亦無顏到泉下去見祖父。 幸好,如今它們完完好好地放在了我的面前,再也不必擔心。 曹叔對我道:“霓生,我與阿麟明日即離開雒陽。” 我詫異不已。 “明日?”我問。 曹叔頷首,道:“我等有些要事要辦,須得往荊州一趟。” 我瞅著他:“是何要事?” 曹叔微笑:“自不是壞事,你日后便會知曉。” 他這樣說,我也不好再問,片刻,又看向曹麟。 曹麟也恢復了笑嘻嘻的神色。 “霓生,”他說,“我父親已將此處宅院買下,你日后犯了事或當了逃奴,盡可躲到此處來。” 我“嘁”一聲,不理他。 曹叔望望門外,道:“霓生,現下已近天明,桓府那邊如何?” 我一愣,忽然想起,我出來已經許久,宮中的事大約也該完畢了,也不知公子如果回到府中,會不會找我。 事不宜遲,我即向曹叔和曹麟告辭,借了一匹馬,匆匆離開。 回到桓府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晨風涼烈,吹著臉上,帶著一絲煙火的氣味。 幸好,我回到桓府時,公子還未回到。正當我要去院子里,卻遇上林勛。 我知道他先前跟著公子出去了,忙問:“可知公子去了何處?” 林勛道:“公子在淮陰侯府。” 我訝然:“怎在淮陰侯府?” “你不知曉?”林勛道,“表公子在東宮中保護皇太孫,被荀氏余黨重傷,被送回侯府去了。” ***** 我希望林勛是言過其實,但當我趕到淮陰侯府時,發現此事絲毫不假。 沈沖一直待在東宮,太子領兵出去之后,他留在皇太孫身旁保護。而太子喪命的消息傳回東宮之后,東宮之中一片混亂。沈沖想護送太子妃和皇太孫到安全之處暫避,突然,一個內侍拔刀出來,幸而沈沖眼疾手快,奮力抵擋,將那人殺死。可他自己卻猝不及防,被捅傷了腹部。 他傷勢過重,送回侯府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 淮陰侯府里已是亂成一團,沈沖的院子里,仆婢來來往往,我看到一人手里端著盆出來,里面盡是血水,看得觸目驚心。 我不得入室,只能在窗邊湊著縫隙看。 沈沖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露著半邊蒼白的臉。室中站著好些人,榻旁的是近侍和太醫,與沈延低聲說著話,皆神色沉重。公子也在里面,但背對著這邊,看不清臉。 院中還有不少仆婢,聚在廊下,面上皆是憂慮。他平日待人寬和,如今見得這般光景,不少人還忍不住哭泣起來。 惠風站在門外,看到我,哭哭啼啼:“霓生,方才我聽那太醫說,公子怕是要難挺過去。” 我問她可知傷到了何處,傷得多深。 她卻支支吾吾說不清,只說那傷口甚是可怕,太醫說可能傷到了臟器。 我沉吟,正想著如何進去看一看,忽而見公子走了出來。 他臉上帶著思慮之色,舉手投足間卻無疲憊之態。腳步匆匆。經過廊下的時候,他忽而看到我。 “你怎來了?”他問。 我說:“我見公子一直不曾回府,心中牽掛,正好遇到林勛,告知了我此事。” 公子聞言,目光緩了緩。 我問:“表公子如何了?” 公子眉間再度蹙起,沉聲道:“只怕不好。” 我心中一沉。他一直待在沈沖身旁,又看了太醫處置,說出這般話,當是無差。 公子看著我,道:“你回去歇息吧,告知家中我就此處,你不必擔憂。” 這般時節,我自然不會回去。 “府中已經知曉,且公子還在此,我如何歇息。”我說。 公子還要再說,這時,只聽外頭傳來一陣動靜,望去,卻是大長公主和桓肅來了,還有桓瓖的母親,昌邑侯夫人王氏。 三人皆風塵仆仆,大長公主向迎出來的楊氏問道:“現下如何了?” 楊氏擦著眼淚,道:“血是止住了,可傷得太深,太醫說已是盡力,只得看他自己造化。若是醒轉不得,便……”她說不下去,掩面嗚咽了起來。 大長公主頷首,與她一道入內。看了沈沖的傷勢之后,亦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