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騎在馬上,看著來往的士卒搬運各種死狀的尸首,用一塊絹帕捂著鼻子,一臉嫌惡。 見公子來到,他露出訝色。 “你這是去了何處?”他打量著公子,笑笑,“我不曾見你去了慶成殿,也不曾聞得你來了司馬門,怎好像也與人惡斗了一番?” 公子不與他廢話,沉聲問:“太子薨了?” 桓瓖示意他看看城門邊上一片被俘的叛軍,不無諷刺:“太子若是未薨,他們怎還有性命在此?你是不知,太子瘋了一般,竟令他們不得勝便自盡。” 公子沒有接話,卻問:“太子何在?” “就在那邊,你要看?” 公子頷首。 桓瓖不多言,引著他往太子的停尸之處走去。 司馬門內的一處廂房里,點著燈。那尸首橫陳在一張榻上,身上覆著一張素帛。 桓瓖與守靈的衛士打了招呼,公子走進去,片刻,將素帛揭開一角。 太子的臉慘白,緊閉著眼睛,血色盡失,早已看不出來往日飛揚跋扈的模樣。 公子注視了一會,又看向他的身上。 “腹部中箭。”桓瓖道,“就在半個時辰前,被人發覺時,已經沒了氣。而后,東宮之兵與荀諒叛軍自潰,荀諒被亂軍所殺,死得難看多了。” 公子道:“可知太子是如何薨的?” 桓瓖道:“審問過他的親隨,只說是中了箭,何處飛來的卻不知道。不過激戰時,謝蘊確曾令軍士放箭。” 公子沉吟,道:“如此說來,便是無人知曉了。” 桓瓖頷首:“正是。” 公子沒再說話。沒有動手之前,他和沈沖自然都以為太子最多被軟禁或廢黜,而不是今夜就身死宮城。 他沉默片刻,將素帛蓋好,向太子端正地行了禮,走出廂房外。 “你還未說你方才去了何處。”桓瓖跟在后面道。 公子也不隱瞞,將太后遇襲之事簡短地說了一遍。 桓瓖臉上的輕松之色消失,代以驚詫,眉頭鎖起。 “何處來的賊人,你可知曉?”他問。 公子搖頭:“此事都交與了殿中將軍,而后,我就將太后和母親送去了太極宮。” 桓瓖微微頷首,道:“今夜宮中多事,守衛最嚴的便是太極宮,未查明之前,確是去太極宮最為安穩。” 公子正待再說,城頭上忽而傳來些斥責的聲音,望去,只見一人身著鎧甲立在司馬門城頭,望之威風凜凜,隔著老遠就能看到鎧甲上油光锃亮的色澤。 待看清那人的臉,我和公子都吃了一驚。 “那是平原王?”公子問桓瓖。 “正是。”桓瓖唇角彎了彎,“如何?你可也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精神?” 第44章 刺客(下) 城頭上的確是平原王。 據桓瓖說, 太子下令攻打司馬門之后,平原王率兵來阻止。而太子暴斃后, 也是平原王將荀諒擊潰,俘獲了大批降兵。 我隨著公子走上城樓時,平原王正在訓斥手下將官。 “……司馬門乃同往內宮重地門戶,怎么敷衍了事?令北軍再增派一千人過來,今夜這些碎石爛瓦, 定要清理干凈。”他說。 將官唯唯應下,不久,退去。 “元初?”平原王看到公子,露出笑意, “聽說你剛剛為太后救駕,立了大功。” 公子道:“不過職責,何言立功。”說罷,他看著平原王,“太后遇襲之事,殿下這么快便聽說了?” 平原王一笑, 道:“宮中之事,何時傳得慢過?我稍后便領兵入內宮, 搜捕那些賊人, 為太后壓驚。” 公子頷首。 二人說著話時,一名將官走來, 問平原王如何處理東宮的降兵。 “格殺勿論。”平原王冷冷道。 將官有些猶豫之色, 道:“稟殿下, 這些人亦出身北軍,派在東宮充為宮衛。太子乃儲君,他們跟隨太子,亦不過聽命行事。” 平原王面無表情:“既是太子侍從,便該在太子倒行逆施時加以勸諫,助紂為虐,豈有無辜?” 將官見他這般說話,只得唯唯應下。 公子看著平原王,未幾,告退而去。 “子泉。”走下城樓時,他忽而問道,“你方才說,太子還未薨時,平原王已到來?” “正是。”桓瓖道。 公子微微頷首,沒有言語。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現在無心與他探討。望望天空,月亮已經過了半天,我估摸著時辰,與曹叔約定的時限就在不遠。 現在宮中的事已經平定,我不必再擔憂公子的性命之虞,便該考慮自己的事了。 我心思轉了轉,輕哼一聲,捂了捂肚子。 “怎么了?”公子回頭,問道。 “無事,”我皺皺眉,“大約是著了涼,有些腸胃不適,過得片刻就好。” 公子道:“你那日就說要去尋藥,還未好?” 我小聲道:“那時是好了,不過反反復復……” 公子看著我,片刻,道:“霓生,你回府去吧。” 猶豫了一下:“那……公子呢?” “宮城已無事,我稍后便到太極宮去。”公子道。 我望著公子,仍皺著眉頭,似在忍耐不適,又露出不舍之態。 “去吧,今夜你也累了,回府與家中報一聲平安,好好歇息。”公子的聲音和緩。 我心里一喜,表面平靜,乖乖應下。 “我讓內侍派人送你。”公子道。 我忙道:“不必,回宮還要許久,我騎馬回去便是。”說罷,我向公子和桓瓖一禮,轉身而去。 ***** 公子的腰牌,果然甚為好使。 內宮中的事雖不出司馬門,但這么大的動靜,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必是出了大亂子。故而外宮的關卡比往常更嚴,但當我亮出腰牌,那些人最多問問來歷,無人敢阻攔。 我一路沿著宮道馳出,未多時,便出了皇城。 宮城中的事,雖仍未波及出雒陽城內,但許多人亦被驚擾。 我騎馬路過各處街道時,只見許多人家燈火明亮。一些貴族高門自有家人部曲執刀拿棒守在宅子外面,而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人家,也大門緊閉,只在墻頭探著腦袋,往宮城的方向翹首張望。 雒陽城中仍然戒嚴,但街上看不到一個巡邏的軍士。在謀劃中,諸城門校尉要么策反,要么捕殺,如今看來,行事順利。 荀府就在皇城之外,按計議,此處歸梁王收拾。荀尚在宮中被拘之后,梁王的兒子東夷校尉司馬祥即率兵圍住了荀府,不許一人進出。 我下了馬,往荀府門前窺覷。只見人影綽綽,軍士舉著火把,將府內府外照得通明。荀府內也有府兵,大門緊閉,與府外的兵馬對峙。有人在墻內高聲大罵,說荀尚是輔弼太子的重臣,是太傅,對皇帝忠心耿耿,誅殺他的皇后、謝氏、梁王等人都是亂臣賊子云云。 聽那聲音,卻是荀凱。 我擦了把汗,知道梁王還未動手,自己來得不算遲。 挨著荀府后園的門附近,有一處巷子,可以藏人。我避開軍士的眼線,趕到巷子里的時候,曹叔和曹麟都等候在了這里。 微弱的月光堪堪照進半邊巷子,我望去,出乎意料,除了曹叔和曹麟二人,還有好些人也在,一眼看去,足有三十余人。 我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霓生,你去了何處?”曹麟看到我,如釋重負,“我以為你出了何事,險些要去尋你。” 我說:“路上有些事耽擱了,故而來遲。” 曹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這些都是自家人,你放心,那些書必可安然到手。” 我頷首。 按照我的提議,這些人都是京兆府士卒的裝扮,曹麟和另兩個人是什長,而曹叔則是府吏。曹叔的長相本就有一股書卷之氣,一番裝扮之后,更是官威十足,毫無破綻。 曹麟將一套士卒的衣服遞給我,我當即換上,雖身量大些,但把多余的袖子卷起,也無甚妨礙。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在臉上做了些功夫。曹麟黏上了絡腮胡子,我則是加了小胡子和粗眉,看上去皆與原貌大相徑庭。 京兆府乃為保全雒陽治安而設,荀府內亂起來時,無論哪邊占了上風,京兆府來人皆再合理不過。京兆尹趙綰是個見風使舵的人,只要太后這邊成壓倒之勢,他會毫不猶豫地投誠過來。不過現在形勢未明,他自是裝聾作啞無所動作,所以,我們動作快些,便不會遇到京兆府的真兵。 荀凱一向高傲,又有功勛加身,我以為這樣的人,必是有幾分血性,在聽到荀尚被殺的事之后,絕望之下,會率著府兵出來殊死一搏。 然而他只是罵,費了許久,仍毫無動作。 我和曹叔父子到前門查看,曹麟皺皺眉,道:“這荀府中的人倒是忍得,只是這般下去倒像是要服軟,亂不起來可如何是好?” 曹叔道:“必不至如此。” 話才出口無多時,突然,領兵的司馬祥突然大叫一聲倒地,眾人看去,卻見是他肩上中了一箭。 我吃了一驚,看向曹叔,他淡淡一笑,似乎早已知曉。 一時間,眾人嘩然,群情激憤。府外的軍士動起手來,抬來一根房梁,朝大門撞去。 事情已經如愿生變,我們也不再等待,返回了后院附近的巷子。 司馬祥手下的軍士吵吵嚷嚷,四處奔走,堵在各處門外的人已經得了信,也動起手來。 沒多久,那處小門被撞開,軍士們叫喊著,沖了進去。 “走!”曹叔說罷,整了整衣冠,也領著眾人走過去。 守在門外的軍士看見我們,神色緊張地拿起兵器,喝令我們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