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它的羽毛光滑而豐滿, 看上去比當年還俊俏。我喚著它的名字,憶起舊事,只覺心中溫暖。 其實, 它已經是第三只阿白,前面兩只多老死了, 這是第三代。跟祖父比起來,曹叔更有耐心, 在他的□□下, 每只仙鶴都頗為靈性。 “可惜先生見不到了?!辈荀雵@口氣,卻抱怨,“這么大的事, 你怎不告知我等?托人傳個信也好?!?/br> 我無辜道:“祖父臨終前說過, 不許我去打擾你們, 且我也不知你們住在何處。” 曹麟知道祖父脾性,沒有多言。 他看著我身上的衣服:“你方才說你在那個桓府?我今日就給父親寫信,讓他救你出去?!?/br> 我搖頭:“不必救。” 曹麟訝然;“為何?” 我說:“我若想走,誰人能攔我?” 曹麟覺得有理,卻不解:“你為何不想走?!?/br> 我只好將我如何從淮南到了潁川又到了桓府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曹麟聽完,皺眉:“何必如此麻煩。霓生,你隨我回蜀中,他們誰也找不到你。” 我說:“可祖父的田產怎么辦,我不可丟下?!?/br> “區區田產,蜀中也有?!辈荀氲?,“我打聽過,你家都被官府抄了,物什都搬了個遍,如今除了屋舍,什么也沒有了?!?/br> 我說:“可祖父的墓也還在淮南,我若去了蜀中,將來誰為他掃墓?” “霓生,”他想了一會,道,“我覺得,先生那般灑脫之人,必不會在乎有無人守著這些?!?/br> 我說:“我知曉。但他是他,我是我。” 曹麟無奈地看著我,終于無言以對。 “那……”他為難道,“我能做甚?” “回蜀中去。”說到此事,我正色道,“阿麟,你在雒陽不可久留。” 曹麟不解:“為何?” 我正要開口,外面忽而傳來些嘈雜的聲音。 有人在挨家挨戶拍門,高聲道,“里長有令,凡養鶴者,到樹頭下去,官府要問話!” 聞得此言,我和曹麟皆是一驚。 我料到曹麟攪出的事會震動朝廷,未想竟如此之快,全然不似官府平日捉拿賊人的作風。莫名地,我想起了秦王,心頭提起。 “阿麟,”我對他說,“你即刻收拾物什。此巷出去往南,有一處廢宅,你從中穿過,可到大市附近的巷子里。那邊可望見一處五層泥磚浮屠,你朝浮屠走去,在巷口停住等我?!?/br> 曹麟亦知曉事態嚴重,答應下來,即刻收拾起來。 我則出門,四處望了望,快步往外面走去。 路過柳樹頭的時候,我留心看了看,果然,好些府吏和京兆府的士卒正聚在那里,呼呼喝喝,往養禽獸的住戶家里挨個翻找。 我腳步不停,避開人群,徑自走向大市街口。 這里仍然熙熙攘攘,除了雜耍的人,還停著好些車輛。 我找了一輛看上去最新最好的,一番討價還價,跟車夫買了下來。價錢貴得教人心頭滴血。幸好我出來時,身上帶了足夠的錢物,事急從權,再心疼也只好花出去。 事不宜遲,我駕著馬車,叱一聲,往五層浮屠的方向奔去。 曹麟到底是曹叔教出來的,行動起來毫不拖泥帶水。我趕著馬車來到約定的巷口時,他已經等候在了那里。阿白被一塊布蒙著。曹叔馴得甚好,它乖乖地蜷著腿,任由曹麟抱在懷里,一點也不叫喚。 我讓曹麟上了車,徑自向前,往最近的西郭門馳去。 但沒走多遠,我發現前方的行人車馬都慢了下來。那是一隊軍士守在了路口,足有十幾二十人,正在搜查過往行人。 剛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 “怎么了?”曹麟在車中也覺察了異樣,問道。 我說:“無事,你莫出來?!闭f罷,我將馬車趕到路邊停下,到前方去打探。 許多人擁堵在西郭門前,進退不得,抱怨紛紛。 “到底出了何事?”只聽有人問道,“查驗些甚?” “我也不知,前面的人挑了兩籠雞也被攔了。” “唉,怎這般麻煩……” “聽說這附近別處路口也有人守著,嘖嘖,大市這么多人,要查到何時……” 我心中了然,不動聲色地返回去。 “阿麟,”我對曹麟說,“你來駕車。到那關卡之時,只管一路喊讓開,他們攔你也不必停,待他們追上再說?!?/br> “你要硬闖?”曹麟一驚,道:“那我們定然都要被抓起來?!?/br> 我笑笑,道:“不會,我自有計較。” 曹麟應下,立刻下車,與我對換。 我坐到車上,阿白許是察覺到旁邊換了人,不安地動了一下。我連忙摸摸它的背,給它喂幾條小魚。 ***** 道路并不算太堵,那些盤查的士卒看上去甚有章法,只查帶了活禽、背著大筐的人,看上去能藏東西的牛車馬車也翻檢一遍。 曹麟依我言語,一路急哄哄地大聲喝著“讓路”,一邊趕著車往前走。待得到了那些士卒跟前也不理會,徑自沖了過去。 士卒立喊叫起來,前方即刻跑來幾人,攔在街上,將手中的兵器對向馬車,曹麟再也硬闖不得,只好停下。 我知道該我出場了。 未等馬車停穩,我掀開車幃,跳下去。 “出了何事?”我抬高嗓門,氣勢洶洶地走向攔路的士卒,指著他們罵道,“桓府的馬車也敢欄,好大的膽子!” 士卒們顯然始料未及,露出錯愕之色。 一個看上去像是伍長的人上前,道:“我等奉京兆府尹之命,搜查過往車馬?!?/br> “京兆府尹?”我冷笑,四下里望了望,“便是趙綰么?他在何處?” 那伍長露出猶疑之色,將我上下打量,皺眉道:“你是何人?敢直呼府尹名諱?” 我“哼”一聲,道:“我是何人不打緊,你將趙府尹叫來!這里面可都是大長公主的物什,要立即送到她手中,我倒要問問府尹,耽誤了誰來擔待!”說罷,我朝曹麟一揮手:“莫管他們,走!” 那伍長急道:“慢著!” “慢著?”我笑了笑,看周圍一眼,將身上桓府的腰牌一亮,“我進出宮禁都無人攔住,倒要看看今日這大街上,誰人敢攔?!?/br> 那幾人沒了言語,面面相覷。我看這情形,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 這些人確實都是京兆府的士卒,不過他們不可能真的去把京兆尹叫來,因為眾所周知,趙綰此人不僅懶,還愛趨炎附勢。在桓府這樣的門第面前,他不僅不敢惹,還十分有可能將給他惹麻煩的人責罰一頓。 “退下,退下!”果不其然,未幾,一個什長模樣的人趕了來,將周圍斥退。他看向我,滿臉堆笑地行了禮,道,“這位內官息怒,他們幾個都是新來的,不識規矩,得罪之處,內官多多包涵!” 我看他一眼,神色緩下:“話不能這么說,我也不過奉命行事。如今既然攔都攔了,諸位也莫客氣,還是搜一搜吧?” 什長忙道:“不必不必!大長公主那邊要緊,內官請上車?!?/br> 我一笑:“如此,卻之不恭?!闭f罷,跟他拱拱手,轉身回到了車上。 馬車重新走起,隨著車輪轔轔的聲響,沒多久,慈孝里已看不見,大市的嘈雜也漸漸被拋在了身后。 看著街上往來的車馬行人,一切如常,我的心也漸漸放松下來。 “霓生,你成了內官?!蓖忸^,曹麟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隔著車幃對我說,“陰陽怪氣的,還趾高氣昂?!?/br> 我摸著阿白,不以為然:“不這般他們怎信?” 曹麟繼續笑著,趕著馬車,一路向西。兩刻之后,馬車到了西郭門。守門的人倒并無阻攔,未多時,出了城。 第23章 射馬(上) 太陽已經西斜, 走出城門不遠, 我讓曹麟在一處僻靜些的地方停下。 阿白身上的布被揭下來, 它終于得以透氣, 站在地上撲騰了一下翅膀。我看著它,愈發舍不得,一邊摸著它的羽毛一邊給它喂小魚。 “你別喂了, 它吃多少也不認賬?!辈荀氲?。 “吃多是福?!蔽艺f著,又給它喂了兩條,轉過來, 看向曹麟。 “回蜀中的路你還認得么?”我問。 曹麟道:“當然認得。” 我往腰上的小囊里掏了掏,把剩下的錢都給他。 曹麟忙道:“不用, 霓生,我有盤纏。” 我瞅著他:“是么?你的錢囊給我看看。” 曹麟支支吾吾:“真不用了……” 我不由分說地把他的錢囊奪過來,打開, 果然寥寥無幾。 他從蜀中出來,原本只不過是去淮南, 可因為我的事,他又到了雒陽。我了解曹麟, 他本是個花錢不算數的人, 且此番又是偷跑出來,錢財未必足夠,加上奔波許久, 他身上的盤纏必然早已捉襟見肘。先前我到他住處的時候, 就猜到是這樣。那房子是最小最破的, 屋里的食物也不見許多,只有案上放著兩個糙米餅。但就算這樣,阿白也仍有小魚吃。 我嘆口氣,道:“這馬車也給你,路上你要是又缺了盤纏,還能賣了。” 曹麟猶豫道:“可……霓生,這是你贖身的錢?!?/br> 這般時候他還牽掛著我,我心中不禁又暖了幾分。 “錢花了還會回來。”我眨眨眼,“莫忘了,我如今可是橫行雒陽的豪奴。” 曹麟也笑笑。 我說:“還有我方才托付你事,莫忘了替我打聽?!?/br> 曹麟:“放心,不會忘?!?/br> 我說:“你手腳利落些,莫再像今日這般惹了亂子?!?/br> “今日是今日,我也是著急才如此。”曹麟囁嚅著,卻道,“倒是你,那作讖之事過了這么許多年,朝廷仍這般忌憚先生,你在雒陽豈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