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我一驚,忙從神像后面跑出來,用力地把他推開。 少年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幾乎跌倒。他又驚又怒地瞪著我,眼睛好像要冒出火來。 我正想再去打他,忽然被拉住,怎么也掙扎不開…… “霓生……霓生!”我被人用力推著,沒多久,睜開了眼睛。 朦朧的睡眼中,卻見是青玄。 他不滿地看著我:“說甚夢話,嘀嘀咕咕。日頭都上半空了也不見你,公子讓我來看,你果然還在睡。” 我揉揉眼睛,望向窗外,果然天已大亮,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青玄還在絮叨:“你快快起來,不然公主那邊的女官過來查看,又要多言……” 我躺在榻上,望著房頂,摸了摸汗濕的額頭。 原來都是夢啊…… ***** 大長公主與豫章王一向交好,中元節之后,她在家中設宴,邀請豫章王許久。 王后陸氏在王府中養病,此番亦不曾來。豫章王帶著世子和寧壽縣主來到,兩家人坐在堂上,其樂融融。 大長公主問起陸氏的病勢,甚為關切。 豫章王道:“來雒陽之時,她在路途中顛簸勞累,有些不好。蒙圣上體恤,入京后常派太醫探視,服了些藥石,已是好轉。” 大長公主頷首,道:“我府中有些寶芝,都是數百年的,你今日帶些回去,也聊表我心意。” 豫章王忙道:“這般重禮,豈敢輕受。” 大長公主嗔道:“許多年不見,你倒是見外,連客套都會了。” 趙王笑起來。 大長公主嘆一聲,道:“想當年天下喪亂之時,高祖及先帝南征北戰,我等兄妹亦相互扶持,諸多往事,細想無不感慨。可惜安定之后,你便就國去了,與我等聚少離多,如今日這般兩家聚首,竟是首次,豈不讓人感慨。” 豫章王亦動容,亦嘆:“公主如此盛情,孤卻之不恭。” 豫章王世子年紀不大,但舉止似豫章王,甚為穩重識禮。 相較之下,寧壽縣主甚為機敏,能說會道,惹得大長公主笑聲連連。 “懷音這般可人,卻不似你,想來是隨了王后。”她對豫章王道。 豫章王笑而搖頭:“她自由如此,任性慣了,家中誰也管不得她。” 寧壽縣主嗔道:“赴宴之前,父王還與我說大長公主大方通達,雖是女子卻不輸男兒,要我效公主之賢。如今我多說兩句,父王卻又不喜。” 眾人皆笑。 “你父王自從前就是這般,只看得別人好,謙虛過甚。”大長公主笑著說罷,又對趙王嘆道,“你這般說,到教我想起我這元初,亦是放任慣了,誰也管不得。” 公子驀地聞得大長公主提起他,露出無奈之色。 “兒何時不恭順母親。”他說。 大長公主笑一聲,不多言語。 豫章王擺手道:“元初公子一心報國,少年子弟有這般心性乃是好事。在國中,孤便早已聽聞公子名聲,后來又聞得他征伐立功之事,何人不是交口稱贊。” 大長公主道:“都是些虛名,何足掛齒。” 眾人又閑聊一陣,大長公主對寧壽縣主甚是喜歡,又問她平日在家讀些什么書,喜好做什么。 寧壽縣主一一答來。 大長公主頷首,稱贊不已。 第19章 舊事(上) 這宴席過后,桓府的仆婢們又為公子的婚事cao心起來。 緣由便是這位寧壽縣主。 大長公主對寧壽縣主的喜愛溢于言表,這是從所未有之事。桓府的親朋好友,舊識故交之中,也有許多出身、容貌、品性俱佳的適齡閨秀,其中不少還頗有美名,時常入選市井中津津樂道的什么雒陽四美京畿五秀之類,提起便教人艷羨。但大長公主從來不曾表現過對誰特別感興趣,遑論議親。 而寧壽縣主不僅被她滿口夸贊,贈以厚禮,宴后閑聊,還特別向豫章王問起了她的婚事。 按兩家關系,大長公主與豫章王是堂親,更是少時至交;按身份,寧壽縣主出身宗室,且封號在旁系中乃是翹楚。 此事突如其來,不但讓許多原本堅定站在南陽公主一邊的人迅速動搖,還讓一眾對公子娶婦之事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年輕小婢心碎一地。 惠風特地從淮陰侯府風塵仆仆而至,拉著我的手,目露兇光:“我聽聞那寧壽縣主最會花言巧語,她夜里睡覺會打鼾,臀上還有一顆痣!” 我嘆口氣:“可府中凡事都聽公主的,公主若是歡喜,我等也無法。” 惠風歹毒地說:“我看若公子不愿,大長公主亦無可奈何。平日公子若是與你提起那寧壽縣主,你便將我說的轉告公子。她定然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壞處,我去打聽說與你知!” 我須得仰仗她帶我去淮陰侯府串門順帶窺覷沈沖,于是滿口答應下來。 其實,她實在擔心太過,因為公子從未提過寧壽縣主。如今在他心中,最值得一說的,乃是秦王。 中元節的宮筵之后,傳說宮里的董貴嬪病體漸安。 許多人以為秦王不久即會離開雒陽,不料,他不僅毫無要走的跡象,反而傳出了□□要重新修葺的消息,竟仿佛是要長期留下。 數日之后,秦王出現在了董貴嬪的兄長都安鄉侯董祿的雅集上。 公子也在。 到場的賓客,不是來看秦王,就是來看公子的。而出乎眾人意料,秦王雖常年身處邊陲,但對于談玄等風雅之事毫無生疏。他甚至在問對之時,將精于黃老的名士郭舒對得啞口無言,引得在座眾人刮目相看,稱贊不已。 宴飲閑暇之余,秦王與公子坐在一處,品茗聽琴。 他比公子年長,但興趣頗為相投。閑談之下,公子發現他跟自己一樣喜歡杜伯度的書法。二人聊得興起,又揮毫切磋一番,頗為盡興。 “怪不得子懷兄追隨秦王,果全才。”回府的時候,公子贊嘆道。 我說:“莫非公子也想追隨秦王?” 公子搖頭:“見賢思齊,自當奮發,何須追隨。” 我說:“我聽許多人說秦王會留在雒陽,若是如此,想來會像梁王、趙王一般委與官職。那日宴上,圣上與秦王甚是和睦,想來那些傳言不過也是無稽之談。” 公子淡淡一笑。 “他留下來,如梁王和趙王一般,當個太常丞或大鴻臚么?”他說,“若果真和睦,秦王怎會一走七年?” 公子到底不傻,我放下心來,卻繼續問,“既如此,秦王如今怎回來了?莫非真如表公子所言,他料定圣上不敢動他?” “逸之所言不過其一。”公子反問,“圣上為何要動秦王?” 我說:“秦王手握重兵,且包藏禍心。” 公子搖頭:“如子泉所言,秦王所部兵馬實不足為懼。當年圣上初繼大統,天下未穩,而秦王有兵,自是要忌憚秦王。而如今圣上已穩坐江山,荀尚又剛剛平定了西北,朝廷聲威大盛,早不同往昔。我且問你,若你是一富戶,家中有一只不敢傷主人的惡犬,你是將此犬殺掉,還是用來守門?” 我說:“自是守門。” 公子笑了笑。 這是公子的長處。他雖然在一些我視為常識的事情上漫不經心且懵懂無知,但不愧是個貴胄,對那些衣冠楚楚之下的勾當看得頗為通透。 “公子果然睿智,目光如炬。”我作了悟狀,奉承道。 “不過尋常道理罷了,何足掛齒。” 他一副無謂的神色,嘴角卻得意地彎起,仿佛一個剛被大人夸獎的孩童。 “霓生,”過了會,公子忽而道,“書房中不是有幾幅杜伯度真跡?你挑一卷出來,拿去贈與秦王。” 我訝然。 杜伯度是后漢齊相,草書之精妙冠絕當世,至今無人能出其右。其真跡遺存至今已十分稀少,公子收藏的幾幅,乃是花費重金得來。 “公子,”我說,“那些真跡,最便宜的一幅也值五十金。” 公子應一聲,說,“又如何?” 我:“……” 這則是公子的短處。有些事他雖然看得明了,但對于秦王這樣才能出眾的人,他也會毫不避嫌地結交,且出手大方。 我算著五十金能在淮南買多少上等田土,心中長嘆。膏粱子弟糞土起錢財來,果然窮兇極惡。 ***** 公子是主人,他要送什么自是由他。第二日,我挑了一卷杜伯度寫的賦,讓公子過了目,用錦盒收好,送到秦王的王府里。 秦王雖常年不在雒陽,但王府一直都有,只是門前冷清。 不過秦王即便歸來,這里也無甚變化,門前車馬寥寥,只是多了幾個腰圓膀粗的守門衛士。 傳說秦王自回到雒陽后,就一直在宮中陪伴董貴嬪,所以,我放心大膽地來了。 不料,他竟是在府中。 通報了來路之后,未多時,一個內官出來,要引我入府。 我忙道:“小人奉主人之命送禮,還有急事須回府,不便逗留,還請內官代為轉呈。” 內官看著我,笑笑,“足下可是云霓生?” 我一愣,答道,“正是。” “那便對了。”內官道,“殿下有言,請你入內,如有旁事,殿下會替你打點。” 我看著內官,心底忽而有些不尋常的預感。 雒陽的各處王府,我跟著公子幾乎都去過,相較之下,□□并不算太大。看得出來這府中一直有人打理,但仆從不多。庭院中的花木已長得高大而雜亂,回廊的石階上還生了青苔。 秦王在后院的書齋里。我去到的時候,只見一條清溪穿園而過,亭閣臨水而置,雖無精巧奪目的雕飾,但樣式雅致簡潔,別有一番古樸之氣。 我跟著內官走過一道小橋,耳畔皆潺潺流水之聲,穿過成蔭的花樹,未幾便望見了在亭中閑坐的秦王。 只見他穿著一身寬松的長衣,獨自坐在一張涼榻上,身邊連個打扇的人也沒有。他手里翻著書,姿態隨意,那模樣全然不似人們口中說的那個征戰千里的年輕藩王,倒像是個賦閑在家的文士。 許是聞得動靜,他抬起頭來。 我上前見禮之后,呈上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