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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檀郎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當今皇帝,別處建樹無多,生兒子倒是在行,有十七個。他立過兩位皇后,后宮的寵妃年年翻新。太子的生母荀皇后,就是當年連累我入獄的袁太后和袁恢的外甥女。

    當年袁氏雖可一手遮天,但終究要臉,沒有讓自家的人繼續(xù)當皇后。當然,肥水也斷不可流了外人田。荀氏與袁氏同出河北,乃是世交和姻親。袁太后主事,將外甥女荀氏立為皇后,荀皇后的兒子立為太子。

    袁氏自以為從此可高枕無憂,然而樂極生悲。

    荀氏和袁氏一樣,本就是重臣。兩家雖關(guān)系密切,但先帝時袁氏獨大,已是嫌隙漸生。皇帝繼位后,對荀氏甚是優(yōu)待。荀后的父親荀康官至太尉,包括荀尚在內(nèi)的幾個兄弟亦加官進爵,身居要職。袁氏最后倒臺,荀氏乃是出了大力。

    荀氏雖取代袁氏,受盡皇恩,但荀氏比袁氏懂事,得勢之后,對皇帝俯首帖耳,忠心不二。可惜,也并非萬全。

    太子雖立儲多年,但性情暴戾,無論朝野,都不太喜歡他。而自從皇帝幾年前立龐氏為后,朝中便有了廢立太子的流言。不過太子前世修了福,他的兒子名邕,敏而好學,頗受贊譽,甚得皇帝喜歡。前年,皇帝將他立為了皇太孫。

    皇帝的目的甚為明確,長幼有序,古來廢立乃撼動根基的大事,不可輕率。太子立了多年,雖不討人喜歡,但終究是嫡長。為長遠計,皇帝想傳位給皇太孫,便須得先留住太子。

    龐后育有二皇子平原王,同為嫡子,離太子之位不過一步。不過龐后和平原王一向順從老實,似乎無心爭位。尤其是平原王,在太子面前唯唯諾諾,近乎白癡,時常受太子欺辱。

    城陽王嘆口氣:“太子這般脾性,著實不好。”

    “他若改得,早無今日之事。”桓瓖道。

    公子卻道:“且不提這些。此事于太子不利,于我等卻是大好。”

    桓瓖和城陽王皆訝然:“哦?”

    公子的手指輕輕撫過茶杯沿口,目光灼灼:“太子、平原王與殿下皆皇嗣,自不可輕易出征。然秣陵侯新任主帥,則要新開幕府,他帳下幕僚諸將,該選任何人?”

    *****

    我覺得公子對從軍之事當真著了魔。

    接下來的事情果然被他言中。

    河西換帥的消息傳出之后,平日沉溺玩樂的貴胄們紛紛踴躍報國,形勢喜人。

    本朝戰(zhàn)事頻繁,提拔尤重軍功;且今上踐祚以來,甚少敗績。所以,世家子弟們對入伍一向頗有熱情。不過,自從數(shù)年前收復(fù)了吳越之后,天下漸趨安定,戰(zhàn)事越來越少。而像河西平叛這種勝利在望的大戰(zhàn),便成了再肥不過的好rou,引得無數(shù)人覬覦。

    其中也包括公子。

    與別人不同,他是當真想去從軍。那日從城陽王的府里出來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數(shù)次向主公和大長公主提起此事。然而毫無懸念,均造否決。

    而與公子相比,桓瓖則順利得多。

    與公子相反,桓瓖并非主動要去,而是他的父親桓鑒親自出面,在荀尚帳下給桓瓖謀了職,在后軍里當管糧草押運的司馬。

    桓瓖對此無異議,事情定下時,他還得意洋洋地特地穿著一身鎧甲來桓府吃飯。

    那日,公子十分暴躁。

    回到室中的時候,他將家人剛送來的幾封聚宴請?zhí)釉诘厣希瑓拹旱溃骸斑呞镂<保@些人竟還有心事沉溺玩樂之事,莫非是要應(yīng)那什么璇璣先生的讖言!”

    說罷,他走到劍座前,取下寶劍,“鏘”地拔出,然后,一劍朝燭臺削去。

    兒臂粗的蜜燭瞬間斜斜斷開,未幾,順著切口滑下。

    我和青玄對視一眼,一聲不吭。

    公子也不說話,氣呼呼地把劍丟到榻上,自去沐浴更衣。

    夜里,我在室中疊著衣服,公子躺在榻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打了打紗帳上垂下的香囊,一蕩一蕩。

    “霓生,”他忽而道,“給我講你祖父那些書中的故事。”

    我無奈,他心情不好就要我講故事。

    “公子要聽什么樣的?”我問。

    “隨便。”公子枕著一只手臂,無所謂道,“有趣便是。”

    這是他在當年生病時養(yǎng)成的習慣。

    我和他都只能待在屋子里,百無聊賴的時候,我就給他講故事,每日三則,從無重樣。

    那時,公子問我怎么知道這么多故事,我說,是從我祖父收藏的書里看來的。

    他十分驚奇。

    “你識字?”他問。

    我有些不高興,心想我看上去像個白丁么?

    “我祖父乃讀書人。”我說。

    公子問:“那你怎做了奴婢?”

    如果是別人這么問我,我大約會甩個白眼,反唇相譏或者干脆吵個架。但公子看著我,雙目清澄,仿佛果真只是好奇問問,教人無法發(fā)脾氣。

    我只得跟他簡要地說起我家的過往和被族叔連累的倒霉事。

    “袁公的小兒子我識得。”公子聽完,沉默片刻,道,“他棄市時,我還去了送行。”

    似乎怕我難過,他補充道:“不過他脾氣甚壞,你未嫁成也好。”

    我有些無語。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因禍得福。

    從那以后,公子每當無聊,便會讓我講故事給他聽。他總是聽得十分認真,有時,他甚至會為故事中的一些見解爭執(zhí)起來。

    公子師承大家,自有一股傲氣。我發(fā)現(xiàn)每當這個時候,強硬的直辯只會讓他傲氣更甚,但迂回詭辯往往能收獲奇效。不巧,我正是個中高手。

    在我看來,他皺眉的時候,惱怒地漲紅臉的時候,被我頂?shù)贸稣f不出話的時候,和他笑起來的時候一樣好看。

    但他就算氣得摔書,也從不責罰我。有時,他冷著臉不理我大半天之后,會忽然對我說,我的話雖不入流,但還是有幾分道理。

    我每每啼笑皆非,卻又不禁惆悵。

    到了離開這里的那一天,我或許不會十分高興。

    因為鄉(xiāng)里畢竟無聊,我大概再也不會找到一個像公子般能跟我斗嘴的人了。

    “霓生,你曾說你祖父也去過河西,你想去看看么?”聽我講完一個殺人奇案的故事之后,公子忽而問道。

    我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個。

    “不十分想。”我答道。

    “你定然想。”公子半坐起,反駁道,“你說過,你想看看你祖父去過的地方。”

    我無所謂:“公子,我祖父去過的地方多了,看也看不過來。”

    公子“哼”一聲:“那便無法了。”

    我心中得意,正以為占了上風,只聽公子又道:“昨日我練字那些紙,還是讓青玄燒了。”

    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時間設(shè)置錯了,我以為今天4號_(:3」∠)_

    第5章 征途()上)

    就算是桓府的奴婢,想要幾年內(nèi)靠主人的賞賜攢夠贖身和買下一個田莊的錢,那也是做夢。所以,我須得另辟蹊徑。

    比如,公子平日邀約甚多,而他總是愛去不去,想見公子的仰慕者們便免不得要來打聽公子的動向。作為公子的貼身侍婢,此事無人比我更清楚。能參加那些苑游雅會的人,非富即貴,從不吝嗇錢財,所以我每透露一次收錢二百,甚是良心。

    比如,我時常給府里的人算命。

    因得當年夢見仙人賜藥之事,我在眾人的眼中自有幾分神化,來找我看八字命格的一向絡(luò)繹不絕。機緣如此,我自不會放過。相士胡謅那套并不難學,仆婢們所求之事也無甚難解,每人每次二十錢,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公子自然不知曉我的算盤,但他不是傻子,身邊有一酷愛斂財?shù)娜耍瑪嗳徊粫o所察覺。

    他問我為何愛財,我說公子有所不知,奴婢小時候嘗為夢靨所擾,不得安眠,遍訪良醫(yī)無果。后來遇得一高人,說奴婢命有不足,陽氣欠缺,尋常藥石無用,須得以萬腰纏放枕下伴眠,方可化解。

    公子問,何謂萬腰纏?

    我說,民人攜錢,為防遺失,常裹于腰帶中纏起,故名腰纏。萬腰纏,乃指老錢,經(jīng)無數(shù)人經(jīng)手,吸得陽氣充沛,故可治奴婢頑疾。

    公子道,如此,錢有了便是了,何須再要。

    我說錢上雖有陽氣,可終會損耗,須得源源補充才是。

    公子了然,思索一番以后,搖頭道,這終究非長久之計,若有朝一日無人來算,如何是好?

    我說,公子不必擔心,奴婢自有辦法。公子待奴婢這般好,奴婢便是終日無眠也要為公子護佑。

    公子雖一副厭煩馬屁的神色,但顯然,對我這般甜言蜜語十分受用,平日里高興了就會給我賞錢。

    可惜,就算如此,公子也幫不了我許多。

    桓氏這樣的百年舊族,家風甚嚴。如公子這般未成家的兒女,日常消耗一律由府中采買,零用的錢并不太多。而雖然公子自幼得來的賞賜攢了滿滿幾間庫房,但庫房有專門的管事看守,無論進出都有賬可記。

    所以,靠公子賞錢致富一途乃是希望渺茫;偷竊也實不可取,若被察覺,我要保命只能逃走。而我還不想那么快離開公子,故是下策。

    幸好公子除了錢還有名聲。

    公子這般高高在上的人,世人雖熱捧,卻夠不著。他不喜交際,尋常人想要見到他,比入宮還難。這使得與他有關(guān)的物什,在黑市里總能賣到高價。

    比如,他的手書。

    公子的書法師從名家,且青出于藍。他落款的手書,由于過于稀少而有價無市。

    這簡直浪費。

    當然,我不會偷拿公子正經(jīng)的墨寶去賣,名士有名士的格調(diào),被人知曉賣字,那是要被恥笑的。不過也兩全之法。市中有專門的字稿買賣,都是從各名家仆婢手中收來的練字廢紙。雖無落款,但識貨的人一看便知。尋常人與名家難得攀上關(guān)系,要得個真跡更是困難。所以不缺錢的人,可去買字稿回來,想研習的人可臨摹,愛虛榮的人就挑品相好的裱一裱,聊以慰藉。

    公子雖任性,但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說他靠父母蔭庇,徒有虛名。

    所以,我告訴他,在我們鄉(xiāng)里,像他這般年紀的子弟,早已能夠自食其力,做活養(yǎng)家。

    他不服氣道:“我亦可自食其力。”

    我反問說:“公子如何自食其力?”

    公子想了想,語塞。

    我見他陷入思索,循循善誘:“公子可知,在市中,公子一字多少錢?”

    公子露出懵懂之色:“字?甚字?”

    我笑笑,公子果然無知。

    他聽我說了字稿之事,恍然大悟。

    他問:“如此,我的字可賣幾錢?”

    我說:“這我可不知,不過我聽說,安康侯大公子的字稿,大字市價每字二百錢,小字每字五十錢,可謂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