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宜寧還有好多話要說,最后只能道一句,“好吧,那嬪妾把姜湯喝完了,身子烤暖和一點就走。” 她是覺得,玄燁堂堂一國之君,氣量怎么就這么點? 可是她不敢說。 玄燁則繼續去批閱奏折了,宜寧坐在那里乖乖地喝姜湯,就算是姜湯里頭擱了紅糖,可姜湯是用老姜煮的,辣的很,一口下去嗆的她眼淚都要下來了。 偏偏玄燁在這里,宜寧也不敢不喝,誰叫這個人在氣頭上?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每喝一口眉頭都要皺一皺,像是在喝毒藥似的,面部表情十分精彩。 玄燁見了,實在是看不下去,笑了起來,故意道:“姜湯本就是要趁熱喝,照你這個喝法兒,只怕到天黑也喝不完,這樣還能有什么藥效?” 說著,他更是道:“既然這姜湯沒了藥效,那讓梁九功差人送一碗上來。” “別……我喝!”宜寧一慌,連“嬪妾”兩個字都忘了,端起碗來,一鼓作氣就把剩下的大半碗姜湯喝完了,眉頭皺成了“川”字形,最后更是灌了好幾口熱茶把這辣味壓下去。 玄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宜寧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的,想想反倒是覺得挺驚悚的,她臉上的紅疹還未消完,如今面目可憎地喝完了這一碗姜湯,那畫面,要有多驚悚就有多驚悚。 看不出來,玄燁口味倒是……不一般啊! 既然玄燁笑了,宜寧心里也踏實了點,只道:“皇上,嬪妾知道您事情多,只是嬪妾的鞋襪濕了,能不能讓嬪妾烤一烤再走?” 在南書房烤鞋襪? 這話也就宜寧敢說了! 玄燁掃眼一看,果然見著她的裙擺和鞋子都濕透了,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時候要你身邊的宮女回去取衣裳,來來回回的,衣裳只怕又潮了,索性你就把鞋襪脫了,烤干了再回去,待會兒朕派人送你回去。” 宜寧笑著道:“多謝皇上。” 只是話音一出,她這才意識到在這里烤鞋襪會不會不太好?方才她的意思是隨便烤烤就行了。 可濕漉漉的鞋襪穿在腳上,的確是不舒服。 她窺了玄燁一眼,見著他正專心致志批閱奏折,索性脫下了鞋襪。 玄燁一掃眼,縱然是宜寧背對自己,可他扭頭就能看到宜寧那雙光潔白嫩的腳丫,從前他從來都不覺得女子的腳能有什么好看的,可宜寧的腳生的白皙纖細,就連腳指甲蓋也是粉色的。 他已經多日未曾踏足后宮,如今見狀只覺得喉頭發緊,想起那日的旖旎,更覺得難耐。 好在這炭盆子里的銀霜炭加的很足,沒一會,宜寧的鞋襪就干了。 宜寧很是感激,起身道謝,“多謝皇上,嬪妾就不叨擾皇上批折子,嬪妾回去了。” 外頭這天兒陰沉沉的,看這架勢,只怕雪還夠下了。 玄燁掃了她一眼,見她面色已經恢復紅潤,臉上笑吟吟的,也不甚擔心,只道:“外頭雪大,你要是走回去,只怕半路上鞋襪又濕了,不如坐朕的步攆回去。” 宜寧自然是笑著道謝,可等著她出來一看,卻發現不對勁了,這一架步攆乃是八人所抬,玄燁平日出行的攆車……她可沒這個膽子。 梁九功見她猶豫,笑著道:“常在莫要拘謹,皇上都吩咐下來,您怕什么?更何況,如今去抬別的步攆來,一來一回的,只怕又得一刻鐘,這天寒雪大的,常在最是好心不過,只怕也舍不得小太監們受這樣的委屈。” 他真是個妙人,什么話都叫他說了。 宜寧還是不肯上去,“梁公公實在客氣了,看這架勢,雪估計也下不大,我走回去也可以。” “還請常在體恤奴才一二,這差事兒是皇上吩咐下來的,若是皇上知道帶病走回去,只怕要砍了奴才的腦袋!”梁九功垂著頭,一臉哀求,如今更是跪下道:“還請常在落坐!” 話都說到這份上,若是宜寧再拒絕,那就顯得有些裝腔作勢,可她也知道,她坐著這步攆一路回到翊坤宮,只怕不到明日,她又要成為諸位妃嬪口中的罪人了。 但此時此刻,宜寧別無選擇,索性大大方方上去坐下了。 梁九功則交代一個大太監親自護送著宜寧回去翊坤宮,更是放出話來——這一路上若是宜常在少半根汗毛,當心你們的皮! 有了梁九功這話,一個個太監是如履薄冰,這步攆抬得是又快又穩,生怕有個什么閃失。 可就算是這般,宜寧也是如坐針氈。 紫禁城中這一場大雪來的突然,也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不少宮女太監們都在路上掃雪,有的妃嬪生的嬌貴,這般大雪早就受不住了,有差了身邊人去內務府取銀霜炭的,有差了身邊人去御膳房取湯食的,還有那等有閑情雅致的,則帶著宮女太監們一起出來賞雪……好不熱鬧。 眾人遠遠見著明黃色的步攆過來,紛紛退到一旁行禮,可再定睛一看,這人不是才中毒的宜常在嗎? 大家伙兒雖不敢明著議論,可眼神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宜寧坐在步攆上,心里很清楚。 她身份不高,還有些膽子大還未等她走遠,已經議論開了,“宜常在似乎是從乾清宮出來的,莫不是皇上在南書房見了她?” “嘖嘖,真是不得了啊,后宮女眷唯有太皇太后能在南書房出入自如,咱們以后見到這位宜常在還是說話客氣些。” “還宜常在?只怕過不了幾日就要變成宜妃娘娘了……” 這些人說話著實不好聽,連翹都有些聽不下去,上回去同她理論一二。 可她剛轉身,宜寧就叫住了她,“連翹,你還嫌這件事鬧得不夠大?難道要鬧得所有人都知道嗎?任由他們去說好了,反正我也已經習慣了。” 在紫禁城后宮之中,若事事都顧及著別人的想法,那她要累死了。 步攆很快就回到了翊坤宮,翊坤宮中也有不少宮人探出腦袋來大量一二,然后飛快地回去了。 宜寧下了步攆之后要連翹給這些公公拿了些銀子,在紫禁城里頭,出手可不能小氣,更何況,這些太監的確是辛苦。 她剛坐下來還沒來得及喝一口茶,就聽見張常在的聲音。 這人怎么又來了? 宜寧已經不記得她來過多少次了,可沒一次能見到自己的面兒。 這不,梁九功安排過來的小太監又把她攔下來了,只聽見張常在那尖利的聲音傳了進來,“……怎么就病了?宜常在要真的病了,怎么能去坤寧宮,怎么能去南書房?” “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要是大格格如今還在世,你們敢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 “我今兒必須要進去瞧瞧宜常在,既然她病了,我們同住翊坤宮,我又虛長她幾歲,算是她jiejie,去照顧她也算是合情合理……” 得了,宜寧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自己不得寵的時候她看自己宛如掃把星,如今自己能在玄燁跟前說兩句話了,是趕都趕不走。 她懶得聽張常在在外頭叨叨,只道:“是張常在來了嗎?快讓她進來。” 一聲“張常在”,把她們之間的距離劃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常在很快進進來了,一進來更是極為親昵拉著她的手,“宜寧meimei,你沒事兒吧?這幾日我聽說你中毒了,急的像什么似的。” “你說你也是的,自個兒病還沒好了,怎么就跑出去了?若是凍病了怎么是好?” 假! 簡直太假了! 宜寧不動聲色抽出自己的手來,笑著道:“多謝張常在關心,我雖說病了,可整日憋在屋子里,只怕會病的更厲害……對了,不知道張常在今日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兒嗎?該不會是專門來瞧我的吧?” 她對張常在這種人說話,一向是不怎么客氣。 誰知道張常在卻是個沒皮沒臉的,裝作聽不懂似的,字字句句都是“我把你當成meimei”,“因為擔心你的病,我吃不下睡不好”之類的話,活脫脫像是狗皮膏藥似的,宜寧甩都甩不掉。 她煩,此時此刻,安貴人一樣很煩。 安貴人是眼睜睜看著玄燁派了步攆送宜寧回來,又是親眼見著張常在宛如京巴狗似的去了宜寧那兒……她心里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著她一宮之主位,什么時候落得連個小小的常在都不如了? 可沒想到她都躲到景仁宮來,也一樣要她不痛快。 昭妃最近似乎很喜歡那個董常在,兩人在屋內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遣走了,兩人似乎在說什么悄悄話,可等著她一進去,兩人便是什么都不肯說。 安貴人氣的把茶盅蓋子撥的清脆作響,一句話都不肯說。 董常在是個聰明人,略一掃眼心里就有數了,“既然安貴人找昭妃娘娘有事兒要說,那嬪妾就先行告退。” 她又不是個傻子,自然不會站在這兒遭受安貴人的白眼。 昭妃近來對她是越來越滿意,特別是方才宜寧從南書房出來、坐上玄燁的步攆回到翊坤宮,昭妃只覺得董常在聰明過人,這個宜寧還是早拉攏的好,若叫這人成為了赫舍里皇后身邊的一顆棋子,那還有她活的命? 想及此,她面上笑容和藹,“外頭冷,本宮派轎子送你回去。” 這待遇,可是連安貴人都沒有的。 安貴人臉色更難看了。 昭妃卻是掃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這性子啊,要改一改,要不然以后可是會吃大虧的,得多向著董常在學一些。” “我和她一個小小的常在學什么?有什么可學的?”安貴人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痛快”三個字,更是滿臉譏誚,“她這么幾年是得皇上寵愛了?還是給皇上生下一兒半女來了?娘娘,我說您可別叫人騙了!” 昭妃看重董常在不假,可對她而言,安貴人還是她最相信的人,只道:“你放心好了,區區一個董常在,我還是拿捏得住。” “況且我說要你跟她學的是性子,你這性子,是一點虧都吃不得,若今日這事兒換成了董常在,她才不會躲出來,翊坤宮里頭你最大,就算是要出來,也是別人出來。” 安貴人如今是什么話都聽不進去,“我不躲出來還能怎么樣?你是不知道,今兒我帶著瑞芝一起送湯去南書房,皇上不僅沒見我的面兒,連我的湯也沒收……那小賤蹄子倒好……” 說到這兒,她卻是忍不住,趴在炕上嗚嗚哭了起來。 她難受極了。 昭妃平素是將她當成親meimei一樣看的,見她這樣,心里也難受,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只道:“好了,別哭了,等著本宮成了皇后,以后再也沒人敢給你氣受!” 聽聞這話,安貴人連哭都哭不出來,抬起頭,只道:“娘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昭妃微微一笑,勝券在握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 兩日之后。 昭妃如愿在景仁宮見到了宜寧,如今宜寧臉上的紅疹已經消的七七八八,略擦些脂粉,已經完全瞧不出來。 因為病了一場,宜寧瘦了些,一張巴掌大小的臉上只剩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是既明艷又勾人,今日她不過是穿著七成新胭脂色旗服,隨便打扮一二,就已經讓旁人黯然失色了。 昭妃見到她,不可謂不嫉妒。 可她知道,自己越是嫉妒宜寧,就表示宜寧對自己越是有用。 宜寧來清朝幾年,看這張臉也早已看習慣了,所以覺得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笑著上前給昭妃請安,“嬪妾見過昭妃娘娘。” 昭妃擠出兩分笑來,勉強道:“宜常在起來吧,宜常在平素穿的素淡,今兒怎么穿了一身胭脂色的旗服?” 宜寧笑著道:“回昭妃娘娘的話,是因為嬪妾之前身子不好,氣色有些不好,再加上雪天里,再是一片素淡的話,只怕看著有些蒼白……如今這個關頭,皇上心情不好,穿些大紅大綠的,皇上見了心情也能好些。” 今日過來之前,向來嗜睡的她是半宿沒睡著,這件事怎么看她都沒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答應。 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要攙和進來了。 不過事到如今,她還是懷揣著一絲希望的,盡力在昭妃面前營造一個力爭上游、奮力爭寵的形象,想著昭妃對她有所顧忌,一怒之下要她滾回去了? 只是,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