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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她有點慫在線閱讀 - 第182節

第182節

    當京師百姓迎來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時,鄭家兄弟拖家帶口,悄悄離開京城。

    過完年后,朝中大臣翹首以盼,等著嘉平帝恢復常朝。

    嘉平帝依舊住在風景秀麗的離宮里,別說上朝,連折子都不看了,而且比以前愈發寵信傳奉官和道士。年初的時候為了祈福,更是一次性授予兩百多個和尚道士官職,司禮監寫冊封詔書都寫了一整天。

    大臣們失望透底:不管有沒有鄭貴妃,嘉平帝都會沉湎聲色,好逸惡勞。

    鄭貴妃和太監大肆搜刮,進獻珠寶珍奇以討好嘉平帝,只是投其所好而已。

    這年開春,積雪融化,謝騫從裕陵返回京師,報告修墓之事,錢太后墓室的隧道已經成功和先帝的墓室打通,并未傷及地脈。

    朱瑄代嘉平帝祭拜奉先殿,奉上圖紙,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錢興去世,鄭貴妃暴亡,元輔鄭茂心有余悸,不敢越雷池一步。錢興散布在各地的黨羽屢遭彈劾,接連落馬。

    朝中太平了一段時日。

    櫻桃肥熟、芭蕉冉冉時節,金蘭接到湖廣那邊的家信,賀老爺病了,思女心切,請求入京和金蘭見一面。

    家信先送到朱瑄手上,他猶豫了一會兒,讓掃墨將家信原封不動送去內殿。

    金蘭看過信后,立刻提筆寫了回信。

    下午朱瑄回東宮,金蘭給他倒了碗雪泡縮脾飲,和他說起這事。

    朱瑄佯裝不知情,喝了口縮脾飲,道:“我讓太醫去那邊照應,免得岳父路上病情加重。”

    金蘭搖搖頭,笑了笑:“不必打發人接他們入京……派幾個太醫去湖廣就行了,我已經寫信回去,勸我父親不要進京。”

    朱瑄抬起頭。

    金蘭示意左右侍立的宮人出去,輕聲道:“父親就算來了京師,我也不會見他。”

    朱瑄放下茶碗,走到金蘭跟前,俯身抱起她:“那就不讓賀家人進京。”

    他本來就不想讓賀家人進京來打擾她,要不是怕她生氣,那些家信根本送不到東宮。

    金蘭蜷縮成一團,靠在朱瑄身上,抱住他的腰:“入則孝,出則悌……違父母之教,是謂不孝……五哥,我有違閨范,有違孝道。”

    朱瑄輕笑,低頭親她臉頰:“別胡思亂想,為人父母者不能盡責,做子女的難道要一輩子逆來順受?你出閣的時候已經和賀家兩清了,不見也好,我也不想讓你見他們。”

    最好一個都不見。

    金蘭抱緊朱瑄,臉埋進他懷里蹭了蹭,這些話她也只敢和他說,其他的人未必懂,即使懂,也未必會贊成她。

    她抬起臉,“我說什么你都不反對,這樣不好。”

    朱瑄輕笑,吻她微紅的鼻尖,“我覺得很好,圓圓說什么都是對的。”

    金蘭輕輕捶了他一下,他握住她的手腕,摟著她躺下。

    外面侍立的宮人聽到里間傳出隱隱約約的聲響,面不改色地放下帳幔,退了出去。

    ……

    東宮的信使快馬加鞭,十天后,回信送抵湖廣江夏縣。

    賀枝堂拆開信,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后,出了一會兒神。

    他這兩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見風就長,隔幾個月就變一個樣,又長大了一歲,個子更高了,瘦了,跟著先生讀了兩年書,舉止氣度和先前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少爺判若兩人,眉眼五官越來越秀氣。

    前不久剪春平安產下一女,抱著孩子回祝家省親,祝家為外孫女慶生,辦流水席,請十里八鄉的鄉親吃喜酒。

    賀枝堂去祝家送禮,剪春是祝舅父的干女兒,賀枝堂管她叫表姐。

    剪春抱著女兒,盯著他看了半天,沒認出他來,笑著對旁邊的人道:“這是哪家的少爺?眉眼看著倒有點像太子妃殿下。”

    屋子里的太太小姐們都笑了,指著賀枝堂說:“這是寶哥,以前胖乎乎的,比寶塔還敦實,長大了倒是出落得靈醒。”

    剪春一臉詫異,轉頭和其他人說話,她不喜歡祝氏,不喜歡賀老爺,也不喜歡賀枝堂,甚至不喜歡賀枝玉。

    她只喜歡三小姐金蘭。

    旁人看她對賀枝堂冷淡,只當沒看見的模樣,七嘴八舌岔開話題。她是太子妃托付給祝舅父的人,雖然只是個丫鬟,太子妃卻待她和jiejie一樣,逢年過節一定會派人給她送綢緞面料和北邊的吃食,她生了孩子,名字都是太子妃取的。

    祝家上上下下不敢得罪她。

    祝太太知道剪春不喜歡祝氏,干脆沒給祝氏請帖,只讓賀枝堂過來赴宴。

    宴席散后,祝舅父把賀枝堂叫到書房去,問他功課。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幾句,忽然道:“舅舅,我jiejie愛吃家里的干筍,前些天家里曬了一些,我讓人收著了,您看什么時候送到京師去?”

    祝舅父笑了笑,說:“這個月月底我正好要派人去京師……”

    話沒說完,祝舅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笑容凝結在嘴角。

    賀枝堂站在書案前,望著花幾上一盆怒放的瑤臺玉鳳,攥緊手指,閉了閉眼睛。

    金蘭愛吃筍,金蘭住在京師,金蘭是他的親jiejie。

    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一直不敢面對。

    祝舅父嘆口氣:“寶哥,你不要怪你娘,你娘她也有苦衷,她這些年真的把你當親兒子疼愛。”

    賀枝堂微微一笑,睜開眼睛,面上掠過一絲譏諷:“太太有苦衷,我jiejie又做錯了什么,她活該受太太的磋磨?我呢?”

    祝舅父嘆息:“你娘做錯了。”

    賀枝堂道:“不,是太太做錯了。”

    祝舅父眉頭緊皺,還想勸他,他朝祝舅父作揖,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從祝家回來以后,賀枝堂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了一天一夜才下床。

    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邁步進屋,小聲問賀枝堂:“少爺,太子妃殿下信里怎么說?”

    賀枝堂回過神,收起信,淡淡地道:“不必安排船了,太子妃會派宮中的太醫來家里為爹爹看病。”

    jiejie不想見賀老爺和祝氏,信中勸他們不要進京。

    管家點頭應是,道:“大官人病著,確實不宜遠行,太子妃殿下想得真周到。”

    賀枝堂臉上閃過一絲沒有意味的笑,拿著信,轉過屏風,穿過穿廊,去了正院。

    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正好迎面走過來,看到他,忙問:“京里來信了?太子妃肯不肯見你爹?”

    賀枝堂搖搖頭。

    祝氏面露失望之色,轉身回正院,進了里間,對床上躺著的賀老爺道:“你死了心罷,太子妃不愿見你。”

    賀老爺額前勒了包頭,半躺在枕頭上,神色萎靡,聞言,神情更加黯淡:“三姐還是不想見我……我是她爹啊……”

    他想彌補三女兒,想對三女兒好一點,三女兒卻不肯見他。

    賀枝堂冷笑了一聲:“爹,您只是我和枝玉的爹。”

    賀老爺和祝氏都愣住了,同時抬起頭。

    賀枝堂站在門口,逆著光,面容模糊,道:“從小到大,我和枝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太子妃只能揀我們挑剩下的,一家人坐著吃飯,太子妃只能動跟前兩盤菜,從頭到尾一句話不敢多說,出門見客,我和枝玉是少爺,是四小姐,太子妃只能去陳家坐坐……”

    他頓了一下,看著賀老爺,眼圈發紅,“爹,您明明知道太太是怎么對太子妃的,裝聾作啞,只當不知道。太子妃是您的女兒,不是貓貓狗狗,給幾碗飯喂飽了就行!她現在嫁人了,過得比在家好多了,您何必要見她?給她添惡心嗎?”

    賀老爺嘴唇哆嗦了幾下,雙手直顫。

    祝氏的反應更加劇烈,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扶著額頭踉蹌了幾下,手撐著床沿,雙腿發軟,癱軟在腳踏上。

    丫鬟忙上前去扶她,被她一把推開。

    賀枝堂心口悶氣,不想再看祝氏一眼,轉身踏出房門。

    身后傳來祝氏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呼喊聲:“寶哥!寶哥!我的兒……寶哥……”

    賀枝堂停下腳步。

    祝氏披頭散發地追出來,顫顫巍巍地走到他身后,“你……你都知道了?”

    她語氣陡然一變,“誰告訴你的?是不是太子妃?還是你舅舅?他為什么要告訴你?你是我養大的兒子!你是我的!生恩怎么比得上養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為你熬了多少心血……”

    賀枝堂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轉過身,看著雙目圓睜、神情瘋狂的祝氏:“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小的時候,他嘲笑金蘭,對她吐口水。

    她皺著眉頭,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好脾氣地勸他:“寶哥,你不能這樣……”

    他才不會聽她的話,她只是個丫鬟生的庶女,爹不疼她,娘不喜歡她,她和她娘一樣,就是賀家的丫鬟。娘說了,不能把她當jiejie,只要把她當成丫鬟就好了。

    金蘭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溫柔可親,親戚家的孩子喜歡和她玩,對著她撒嬌。

    賀枝堂很生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氣什么,反正看到金蘭和堂兄弟姐妹高高興興一起玩的時候,他就會很生氣。他故意去搗亂,追著堂弟堂妹揪他們的辮子。

    金蘭也生氣了,護在堂弟堂妹們跟前,輕輕地拍了他幾下:“你是哥哥,不要欺負弟弟meimei。”

    賀枝堂偏不聽她的,她越護著誰,他越要欺負誰。

    后來他發現,金蘭對他格外寬容。

    年底闔家團圓,他和堂兄們打打鬧鬧,她坐在角落里,含笑看他,目光溫柔。

    他覺得金蘭笑得古怪,惡狠狠地瞪回去,丫鬟生的,看什么看?

    她笑著挪開視線。

    不一會兒,他發現金蘭又在看自己,一時走神,讓炮仗炸傷了手,疼得齜牙咧嘴。

    小廝們嚇得大叫起來,聲音傳到屏風后面,祝氏拋下一屋子客人,跑出正廳,抓著他的手,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一疊聲讓人去請郎中。

    賀枝堂很疼,不過當著一院子堂兄弟們的面,不想被人笑話,故意甩甩手,道:“沒事,我一點都不疼!”

    祝氏摟著他,又氣又心疼,“早和你說了不要玩!不要玩!就是不聽話!”

    賀枝堂抬起下巴,強忍著沒掉眼淚,目光掃過角落,金蘭站了起來,臉色蒼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雙手絞著衣角,很擔憂的樣子。

    祝氏一邊數落,一邊拉著他進屋,讓丫鬟給他包扎手指,屋子里的堂姐妹們都圍了過來,問他疼不疼,在一旁端茶遞水,幫著拿東遞西。

    只有金蘭沒有過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帶著剪春出去了。

    一個月后,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湯圓,賀枝堂嫌碗里的湯圓太燙了,伸手夾桌上一盤炸湯圓吃。

    金蘭坐在一邊,抬頭看他的手指。她平時吃飯靜悄悄的,不怎么抬頭,那天卻很專注地盯著他的手看。

    祝氏橫了她一眼。

    她低下頭,默默吃湯圓。

    歲月匆匆,一轉眼,她已經出閣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