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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她有點慫在線閱讀 - 第122節

第122節

    燈火朦朧,她一定不知道即使隔得那么遠,他也能清清楚楚看到她眉心和兩頰幾點杏花形狀的翠面花,雪白肌膚,金箔閃動,流光溢彩,宛如笑靨。

    她笑起來真好看。

    才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小皇子小公主們已經和她很親近了,不時有被炮仗聲響嚇到的小公主湊到她身邊拉她的裙子,她笑著安撫她們:“別怕。”伸手蓋住她們的耳朵,領著她們一起看炮仗煙火。

    庭前這么多人,熙熙攘攘,摩肩繼踵,燈火闌珊下燭光搖曳,樹影斑駁,回頭看幾眼也沒什么。

    羅云瑾頓了片刻,長靴輕輕落下,頭也不回地步出庭院,將喧嘩笑語拋在身后。

    既然謝騫能看出什么,難保別人看不出來。于他而言不痛不癢,于她來說卻可能是身敗名裂的罵名。

    他身邊的心腹能打發的都打發了,以后不會有人知道他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

    曲廊盡頭光線幽暗,羅云瑾走出庭院,不過是一墻之隔,陡然安靜下來,桂影婆娑。

    一人從角落里踉踉蹌蹌地轉出來,身著緋色官袍,頭上官帽歪歪扭扭,手里提了一只鎏金酒壺,抬起眼,雙頰微紅,一臉醉意,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道:“羅統領怎么不看看煙火再走?煙火好看。”

    羅云瑾輕輕一個抬手,手中繡球燈穩穩當當地躲過謝騫,臉上神情冷淡。

    謝騫哈哈笑了兩聲,撲到他身前,拽住他的袖子,眼神渾濁迷茫,語調卻平穩清晰:“你說得對,季和已經死了。”

    羅云瑾面無表情。

    謝騫輕聲道:“祖父在宮宴上吟詩,逼死了季和,薛季和確實死了。”

    被迫入宮為侍的時候,他一定牢牢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自己的血仇,直到八年前那晚謝太傅借詩句諷刺,不承認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羅云瑾是他昔日的高徒,薛季和才真的死了。

    “他確實死了。”

    羅云瑾低頭整理繡球燈木柄上的彩絳,聲音暗沉。

    “身為已經考取功名的士子,甘于下賤,寡廉鮮恥,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不男不女,不陰不陽,不擇手段,不忠不義,滿身污穢,濁氣逼人。”

    “與其茍活于世讓族人蒙羞,害九泉之下的先人不得安寧,倒還不如死了干凈。”

    “是我親手殺了他。”羅云瑾眼簾抬起,眸光冰冷,“就在那晚,從奉天殿出來,我走到御花園的浮碧亭前,殺死了薛季和。”

    謝騫渾身一震。

    ……

    大雪冰封,園中御湖結了厚厚的冰。浮碧亭那邊養了一池錦鯉,宮人細心照料,特意引的活水,池水不易結冰。

    羅云瑾從內殿出來,沒有拿到該有的封賞,掌事太監還被謝太傅痛罵了幾句。

    外面伺候的宮人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故意拔高嗓音嘲笑他:“以為生得比別人標致就能往上爬?癡人說夢呢!平時趾高氣揚的,誰都不放在眼里,還不是和咱們一樣的人?你們聽見謝太傅罵他是什么了嗎?jian佞!都是做奴才的人,誰比誰高貴?”

    掌事太監也很生氣,臉色陰沉地收走茶盤,順手打了羅云瑾一嘴巴:“平時教你的東西都忘了?看看你怎么伺候的?大過年的一臉死人樣!晦氣!”

    羅云瑾被打得一個趔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出去。

    外面風聲呼號,大雪紛飛。

    泡茶的時候不能穿得太厚重,否則會影響分茶的敏捷,他穿得單薄,一件沒有夾里的窄袖圓領袍裹在瘦削的身軀上,沒有手籠,也沒有風帽,嘉平帝沒有賞賜,沒人為他掌燈,他抬頭望一眼茫茫風雪,一頭扎進滴水成冰的寒夜之中。

    值夜的宮人躲在茶房里吃酒賭錢,回廊殿宇之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仿佛冥冥之中有誰在指引他,他漫無目的地亂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浮碧亭。

    積雪在夜色中放出黯淡的淺光,一池碧水瀲滟,風聲呼呼。

    少年羅云瑾呆呆地佇立在曲橋上,凝望黑魆魆的水面,雪花紛紛揚揚灑下,池水幽深不見底。

    死了就干凈了。

    他跳了下去。

    入水之后,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到。池水冰冷刺骨,水下幽暗陰森,但是水中很平靜,沒有那些怨恨的叱罵,沒有掌事太監的鞭打,只有潺潺的細碎的水聲,水波溫柔地籠罩著他,他慢慢下沉,緩緩閉上雙眼。

    他將自己埋葬在碧水清波之中,安然沉睡。

    雪大如席,一片柔和的靜謐中,岸邊驟然響起哭聲,夾雜著驚恐和擔憂,不停地呼喊他:“云瑾哥!云瑾哥!”

    羅云瑾懶得回應。

    那小丫頭腦子有病。

    不一會兒,呼喊聲停了下來,風聲環繞盤旋。

    她終于走了。

    羅云瑾繼續下沉。

    撲通一聲悶悶的輕響傳入水底,水花四濺,一個笨重的身影墜入池中,撲騰了幾下,不斷下沉。

    羅云瑾意識模糊,在水中睜開雙眼。

    夜色濃稠,他本該什么都看不見,可卻有一束暖黃的光芒傾斜而下,照亮水面。光線漫進水底,他看著那個圓臉小丫頭在水里手腳并用地亂刨,池水渾濁,水流圍著她打起細漩。她像只笨拙的胖貓一樣,雙手雙腳亂劃一氣,不一會兒就一臉猙獰地掙扎起來,張牙舞爪,圓臉白得嚇人。

    真難看啊,羅云瑾心里想,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她還在不停掙扎,眼看就要沉入水底時,剛好抓住了一把水草,借著力道一個騰身冒出水面,氣喘如牛。

    羅云瑾閉上眼睛,終于安靜了。

    又是一聲咕咚輕響。

    他雙眉略皺,鳳眸張開。

    水花翻騰,圓臉小丫頭深吸幾口氣后,又一個猛子沉入水中,模糊的暖黃光芒中,她小臉雪白,姿勢別扭怪異,雙手一劃一劃的,慢慢向他靠近。

    一池碧水中,那個煩人的小丫頭眉頭緊皺,死死憋著一口氣,努力朝他伸出手。

    這也許是他的幻覺,羅云瑾暗暗道,人在死前會看到很多離奇的幻象。

    “云瑾……”

    小丫頭摸到他的冰涼的手腕,嘴巴張張合合,驚喜地喊他,一口氣還沒呼出,嗆得直翻白眼,雙腿撲騰了幾下,杏眼瞪出,緩緩墜入深處。

    羅云瑾冷冷地看著她。

    她唇紅齒白的,笑起來雙眸微彎,眼波流轉,格外動人,這種死狀實在太難看了……

    就在她掙扎的身體即將從他眼前漂走的那一刻,他腳底踩了一下水,身子往前探,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她立刻握緊他,緊緊纏到他身上,八爪魚一樣緊貼在他胸膛前。

    羅云瑾突然后悔了,很想一把甩開她,他都要死了,為什么多管閑事?

    他胳膊用力,撕開她的手。

    她牢牢抱著不放,整個人扒在他身上,渾身瑟瑟發抖。

    他皺眉,厭煩地推開她,手指摸到她的臉,濕漉漉的。

    水下本來就應該是濕漉漉的,可他卻仿佛摸到了她恐懼的淚水。

    她不知道他想推開他,繼續往他懷里鉆,緊緊抱著他,仿佛只要抱著他就好了。

    真傻啊,假如他帶著她一起死呢?

    羅云瑾閉了閉眼睛,輕輕攬住她的腰。他死了也就死了,何苦再帶累一個人。

    他攬著金蘭浮出水面,岸邊一只繡球燈放出淡淡的暖光,照亮水面,原來剛才那束光不是他的錯覺。

    羅云瑾游回岸邊,隨手將渾身發軟的她往宮女喂魚的青石板上一推。

    她柔軟冰涼的身子從他掌中滑出,爬到青石板上大口喘氣,一陣猛烈咳嗽后,嘔出好幾口池水,全身打顫。

    羅云瑾沒有上岸。

    金蘭趴在冰冷的石板上,抖如篩糠,牙齒打顫,杏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云……云瑾哥,假如你今晚出了事……我……我也跳下去,到了明天,等……等他們打撈起我們……我們的尸首,一定……一定……”

    她抖得厲害,上下齒關咯咯響。

    “他們……他們一定以為我和你是一對殉情的宮人……我們是為殉情投水自盡。”

    她斷斷續續地說完,蒼白的臉上浮起狡黠的笑容。

    “我……我不虧!”

    羅云瑾冷冷地看著她。

    她爬起身,全身發抖,緊緊佝僂成一團,抱緊自己的雙臂:“我……我不會走的,我今晚就在這里守著!”

    羅云瑾臉上沒什么表情,一言不發。

    第114章 父慈

    金蘭蜷縮著蹲坐在繡球燈旁,渾身衣衫濕透,披散的長發垂落在肩頭,慢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凌,她凍得面色青白,輕輕撕開凍住之后纏繞著黏在皮膚上的發絲,嘴里不停發出嘶嘶吸氣聲。

    萬家燈火,大雪紛揚,闔宮沉浸在一片喜慶歡樂的海洋之中。

    大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遠處響起噼啪巨響,教坊司冒著寒風點起煙火,半邊天空被璀璨煙火映得透亮,一簇簇絢麗的五彩花朵在無垠夜空中綻放,撕開沉沉夜幕,姹紫嫣紅,絢麗多姿。

    風聲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明時暗的斑駁光影落在金蘭身上,她固執地守在池岸邊,小臉煞白。

    煙火炸裂聲響恍如雷霆,宮人們的驚嘆贊美聲遙遙傳來。

    金蘭沒有回頭看一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羅云瑾。

    羅云瑾不想看她,舉目凝望煙火。

    真熱鬧啊。

    塵世凡俗的喜樂繁華,距他那么遙遠,又和眼前盛放的煙花一樣,仿佛唾手可得。

    金蘭唇色發白,試探著開口和他說話:“你喜歡煙花嗎?我托忠叔買了些炮仗,還沒放呢,我們回去放炮仗吧。”

    羅云瑾沒有吭聲。

    長夜漫漫。

    他和她僵持了很久,冷著臉爬上岸。

    他可不想被世人誤認為是和這個傻姑娘一起殉情死的。

    她頂著一頭**、結了層冰的頭發粲然一笑,趕緊爬起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不提他落水的事,手里提著繡球燈,嘰嘰喳喳地道:“我今天得了賞錢,給你包了個壓歲大紅封,在房里放著呢,我還從甜食房討了不少好東西,收在攢盒里,足夠吃到開春。你是不是愛吃酥蜜餅?我藏了好大一包……”

    一邊說話,一邊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