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紫宸殿中,皇上坐在龍椅上,三公主立在皇上身邊,而寧婧則跪在底下。 寧姒進去時便見到這樣一副場景。 三公主見了她,狀似懼怕一般往皇上身邊挨了挨,眼里卻藏著笑意。 寧姒只瞧她一眼便沒有再看她了,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叩首道,“皇上,臣女并未行刺公主,還望皇上明鑒!” 皇上看著她伏低的身影,出聲道,“朕問你,你可是因為婉宜與姜愛卿有說有笑心生嫉妒不滿?” “臣女不曾,因為臣女深知未婚夫心上只有我一個,絕不會見異思遷。” 皇上挑了挑眉,“你就這般自信?” “回皇上,這不是自信,是對他的信任。” 皇上面色稍緩,又問她,“你就不怕朕?要知道謀害皇室可不是小罪,哪怕你是寧閣老愛女,哪怕婉宜傷勢不重,但也逃不了數十庭杖。” 尤其寧姒的身子骨看起來這般纖細,幾十杖下來,就算不去掉半條命,也要影響日后的行走與生育。 “臣女自然害怕,但臣女心知皇上英明,絕不會冤枉了臣女。” 皇上凝神細瞧,只見寧姒那單薄的脊背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氣憤,然而她說出的話卻不卑不亢、擲地有聲,顯然寧大學士并沒有將他的獨女寵壞。 “寧姑娘,朕給你一個機會為自己辯駁。”皇上此言一出,三公主便微微皺眉。 “臣女謝過皇上。”寧姒跪直了身子,目光落到一旁的寧婧身上,“皇上見笑,臣女與jiejie關系并不和睦,這也不是她頭一回害我了,只是臣女萬萬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膽量,為了陷害臣女不惜傷害公主。” 寧婧一愣,連三公主也沒有想到,寧姒竟不是當庭指出三公主誣告她,而是將所有黑鍋一口氣砸向寧婧。 “哦?真有此事?”皇上稍稍坐直了些,順著寧姒的目光看向寧婧,只見寧婧臉色煞白,目光慌亂。 “臣女所言句句屬實。早在去年,jiejie便害我鬧市驚馬,若非江世子出手相救,臣女焉有命在?此事江世子可以為臣女作證。”寧姒看向寧婧,眼里含著嘆息,“之所以沒有鬧得人盡皆知,不過是家父顧及jiejie與叔父的顏面。但臣女沒想到,jiejie竟歹心不死,想出了這等主意,想要拉臣女入地獄。” 而后叩首拜皇上,“皇上明鑒,驚馬一事過后,家父為了臣女的安全起見,還與叔父定了一紙契約,好約束jiejie不再作惡。那契紙就在臣女家中,加上江世子,可謂人證物證俱在。” 寧姒深深伏下去,等候皇上發聲。 這底下跪著的二人,一個沉著冷靜地為自己辯護,一個神情慌亂目光閃爍,皇上閱人無數,一眼便瞧出真正有鬼的是這個寧大姑娘。 “來人,傳江世子、寧大學士。” 皇上又問,“寧二姑娘,昨日申時三刻你在何處?可是在聚春酒樓?何人與你同行?” 寧姒指尖一顫,回道,“臣女確實去了聚春酒樓,可臣女只看見了jiejie,并沒有碰上公主殿下。至于同行之人……臣女原本與謝大姑娘、蘭姑娘一道從溫泉客棧回來,路經酒樓,臣女一時嘴饞,這才與二人分開。” 皇上也沒說信與不信,又吩咐魏公公,“去謝家蘭家證實一番。” 之后便是漫長的等待,皇上批起奏折來,三公主為他垂肩,而寧姒與寧婧二人則跪在底下。 安靜的大殿內唯有輕微的沙沙聲響,寧姒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額際滾落一顆汗珠,卻也不敢抬手擦去。 這時寧婧偏頭來瞧她,那目光恨恨的,若是沒有皇上在上頭坐鎮,寧婧非要從她身上咬下一塊rou不可。 寧姒冷淡地瞟她一眼,而后再沒有看過她。 她先不仁,休怪自己不義。 寧姒在家中受寵,從沒有跪過這么長時候,膝蓋以下都快沒知覺了,傳喚的人才進殿。 “皇上。”寧大學士拜過之后將契紙遞給魏公公,而后魏公公呈給皇上過目。 皇上看過之后略略點頭,算是認可了寧姒那番話。 這時另一個太監走上前,湊到皇上耳邊說了句什么,皇上點頭道,“傳他進來。” 寧姒本來不覺委屈的,如今寧大學士站在她身邊,這雙失了知覺的腿仿佛作亂一般又麻又刺,寧姒好想拉著爹爹的手訴一訴苦,可她不能,只能垂首跪著,眼睛盯著地面,視線漸漸模糊。 這時腳步聲從后響起,那人在寧姒身邊立定了,掀袍跪下,“皇上萬萬歲。”而后小聲對寧姒說了句,“別怕,會沒事的。” 說了這句過后,江臨初才站起身,將驚馬一事的來龍去脈道來。 “皇上,既然此案沒有物證,人證又早與寧二姑娘有過齟齬,微臣以為,人證所言便做不得數了。”江臨初頓了頓,“畢竟沒有哪個人行刺公主之前會將計劃告知于仇人。” 聞言,三公主暗暗咬牙,心知這罪名是很難扣到寧姒頭上了。 此時從謝家蘭家回來的太監進殿稟道,“皇上,兩位姑娘都說昨日她們與寧二姑娘從溫泉客棧回來,寧二姑娘并未同寧大姑娘一起。” 皇上垂眸看向寧婧,“寧大姑娘,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皇上!無論是謝家蘭家兩位姑娘,還是江世子、大伯,都與meimei關系密切,自然要偏袒她了!”寧婧生怕這罪名落到自己頭上,屆時三公主也不可能救她。若不拉寧姒下水,她就完了! “可這契紙造不了假。”寧大學士淡淡道,“皇上,這紙上的墨跡究竟是一年前的,還是新落下的,一看便知。” 寧婧這點心機手段如何能與寧大學士抗衡?寧大學士這鐵證一出,立馬啞口無言。 這時三公主適時出聲,“父皇,婉宜也覺得事有蹊蹺,不宜草率地給寧二姑娘定罪。只是婉宜昨日去聚春樓一事并未張揚,寧二姑娘好巧也在那里,這就叫婉宜不得不多想了。” 此事的原委寧姒怎么可能說得出口?她雖沒有行刺公主,但她尾隨了太子,還偷聽了太子與三公主的談話。 “難道公主去了某處,旁人便去不得了?聚春樓賓客眾多,依微臣之見,個個都有嫌疑。”江臨初諷刺了三公主一通。 他將來是要襲爵的,而非入朝為官,因而不必與皇上朝夕相對。若是惹了皇上厭煩,收拾包袱去隴西就是,于是說起話來比寧大學士還要不客氣一些。 皇上微微蹙眉,卻沒有出聲斥責江臨初。 “江世子說笑了,婉宜只是覺得寧姑娘嫌疑還未洗清,不宜就此放她回家,還是按規矩押入天牢候審為好。若她是清白的,父皇也不可能冤枉了她。” …… 與此同時,姜煜坐在馬車上,皺著眉問,“還有多久。” “公子,還有一刻鐘就到宮門啦。”駕車的隨從回道,“公子莫擔心,在下覺得這個伎倆不足為慮,說不定公子不必出馬,此事就搞定了!” 聞言,姜煜的神情不見輕松,“三公主此計,意不在定罪。” “啊?不給寧姑娘定罪,三公主忙活什么啊?” “她手里證據太少,加之姒兒meimei有寧伯伯護著,定罪難上加難。”姜煜眉眼沉沉,“可若是暫押牢中,便如羊入虎口。” 隨從一想,拉著韁繩的手顫了顫。 宮里是三公主的地盤,幾乎不用打點,只須暗示一下,寧姑娘不知要在牢里吃多少苦頭呢! ☆、暫押宮中 殿內一靜。 顯然寧大學士和姜煜有著一樣的顧慮, 當即出聲阻止, “皇上, 小女不過是恰巧去了聚春樓,若這也算行刺公主的證據,臣難以心服。且小女雖不比公主殿下千金之軀,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 去一趟天牢,不僅于名聲不利,身子也吃不消啊!” 三公主也有準備,命人將聚春樓的店小二帶進來,“父皇,這人在聚春樓打雜,他可以證實寧二姑娘不是‘恰巧’去了聚春樓, 而是尾隨于我。” 寧姒心口一緊,聽見身后有人噗通跪下, 而后顫抖著聲音道,“皇、皇上!” “你莫怕, 如實道來即可。”皇上垂眸看向店小二,“你可認得這位姑娘?”皇上抬手一指,點了點寧姒。 那店小二伸長了脖子細瞧寧姒的面貌,“草民認得!她和桂字房的貴客是一路的, 只是晚進來了一步。” “……”寧姒閉了閉眼。 那店小二又看向一旁的寧婧,“還有這個姑娘,也是一路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店小二這番話不僅叫寧大學士與江臨初怔了怔,皇上也皺起了眉頭。 三公主笑容愉悅,“寧二姑娘,你不是說一時嘴饞才進的聚春樓么?你不是打死不認與寧大姑娘的合謀么?” 形勢于寧姒大不利,三公主一時得意,倒忘了遮掩對寧姒的厭惡不喜。 “皇上!這人一面之詞未必可信!”寧大學士反駁道。 三公主黛眉一蹙,“大學士這是在說我偽造人證么?” 寧大學士皺眉不語,江臨初卻好笑地出聲,“公主這也不是頭一次做了,有什么稀奇?”說著,目光往寧婧身上一落。 “夠了。”皇上掃了江臨初一眼,“如今時辰不早了,明日接著審。” 江臨初嘴角一撇。 在皇上心里,三公主在自然是溫柔嬌俏可愛善良,所有褒獎之詞都可以放在她身上,旁人說她惡毒虛偽,皇上怎會信。寧婧就算做了偽證,那也是寧婧自個兒的錯,而三公主清清白白,也是遭人蒙蔽了。 皇上又看向寧大學士,“寧愛卿,朕倒不是要為婉宜討回公道,而是此等歪風邪氣不可助漲,平日里動動嘴皮子也就罷了,怎能動真格?此事不能輕易放過,愛卿見諒。” 寧大學士唯有恭敬答道,“臣明白。” 三公主笑了聲,抱著皇上的胳膊撒嬌,“父皇打算將她們二人押往何處?按照規矩,應當送往天牢候審。” 皇上明顯遲疑了一瞬,先是看了看寧大學士,而后看向寧姒,“來人!” 這時,魏公公走上前,湊到皇上耳邊說了句什么。 “宣。”皇上揮了揮手。 魏公公立馬喊道,“宣戶部郎中進殿——” 寧姒一個激靈跪直了,悄悄扭過頭往后看,只見暖黃的天光灑金紫宸殿,從天光里走來一位身量修長的男子。 這么遠的距離,她也能感覺到姜煜的目光往她身上落了一瞬。 “微臣拜見皇上。”姜煜走至殿中,行禮之后道,“微臣聽說未婚妻涉嫌行刺公主,可臣深知她是無辜的,這才急來面見皇上。” 皇上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皇上明鑒。昨日申時,微臣的未婚妻本想在溫泉客棧逗留至宵禁前,只是見臣還有客人要招待,這才先走一步。因而進了聚春樓也只是一時興起,絕非早有圖謀。如今既無物證,人證也不知可信與否,所謂的同謀更是無稽之談。依臣之見,此事應當是寧大姑娘一人犯案,攀扯出臣的未婚妻只是為了給自己脫罪。” 三公主好笑道,“你們說我的人證不可信,卻拿不出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她的無辜,是想讓此案不了了之么?” 姜煜冷淡地瞧她一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從沒有證明自己無罪的道理。公主殿下,你的證據不夠硬,定罪免談。” “我也沒有非要定她的罪,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父皇也累了,她既有嫌疑,按規矩便不能放她歸家。”三公主笑了笑,“今日便暫押天牢候審,若她清清白白,我也不可能扣著她不放人。” 而后看向皇上,“父皇?” 看來三公主是鐵了心的要將寧姒押去天牢,這越發證明了姜煜的擔憂是對的。 “皇上!小女身子骨弱,將她押入天牢,怎么受得住!小女十一歲那年出了場高熱,從此受不得寒、經不住餓,一旦照料不周,便要出大毛病!臣這些年是將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點差錯也不敢出啊!”寧大學士急急趕在皇上出聲之前說話,且作出一副老父親含淚的模樣,叫皇上怎么也說不出押入天牢的話來。 “這……”皇上看了眼寧姒單薄的身子,嘆道,“就讓寧二姑娘在宮里住一晚吧,空置的宮殿那么多。”而后問魏公公,“那處靠湖的樓閣好似還沒有住人吧?” 魏公公點頭,“聽雨樓確實閑置著。” “那便在聽雨閣住一晚吧,按規矩,這也不算放她無罪歸家。” 三公主目光微動,并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