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秦嬋正有些疲累地撐在一個箱子上,呼吸稍快,便聽見背后傳來王爺的聲音。 “王爺,您怎么過來了?”秦嬋回頭,就見霍深站在個箱子前,一手拿著她們要找的金絲軟鞭,另只手從嫁妝箱里找出個小本子,正在挑眉翻看。 “隨便走走,恰巧走到這兒。” 霍深邊回話,邊翻過去幾頁,似對小本本里的內容頗感興趣,看得入神。 秦嬋不知他在看什么,走過去往他手上一瞟,面色頓時紅欲滴血。 這不是娘在她成婚前,要她在新婚之夜好好伺候夫君,便硬塞給她壓箱底的……圖么? 她把小本子一把奪過,赧然左右看了看,生怕有人看見,猛一低頭使勁兒往自己袖里塞。 霍深低聲笑笑,撩一把她搭在肩前的如瀑烏發,“收著好,這么多姿勢回去研……” 秦嬋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捂上他的嘴,把霍深整個人都往后硬推兩步,撞在門框上。 奴才們紛紛往這邊看,秦嬋脖子都紅透了,指尖兒顫了顫,把手縮回去。 霍深眉眼含笑,把鞭子扔到青桃懷里,便迫不及待牽著秦嬋的手回寢屋。 秦嬋被她緊緊攥住,掙脫不得,抬頭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陽,欲哭無淚,不禁小聲道:“王爺,天色尚早,若,若要……行……行房,被下人們看見必要傳流言。” 霍深抹額后的飄帶隨風拂過她燙熱的臉頰,她頓了又頓,好不容易把羞死人的話說出口。 “嗯?”霍深噙著笑回頭看她,“本王餓了,是要回房吃飯去。” “啊?”秦嬋好不容易稍稍平復,又被這句話激得險些跳起來。 她竟會錯意了?王爺明明想吃飯,她卻把人想得那般……可真真丟死個人了。 秦嬋被自己蠢得險些哭出來,咬著下唇羞赧至極,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怎么了?”霍深見她紅了眼圈,停下步子揉撫她的下眼瞼。秦嬋張張嘴,說不出話。 “好好好,不吃飯了,都依你,行房。這下該高興了吧。”霍深笑得愜意。 “妾身……妾身并沒有想……王爺你……”秦嬋又氣又急,嘴巴撅得高高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攥起小拳頭不留情面地朝他胸口砸去。 “好疼。”霍深挨了她撓癢癢般的一拳,搖頭嘆氣地揉自己的胸口。 秦嬋站在原地,低著頭,哽咽一聲,啪嗒蹦出兩顆淚珠。王爺有時也忒不著調了,簡直快要氣死她了。 兩邊時不時路過些下人,秦嬋也顧不得他們的目光,站在甬道中間埋著頭掉金豆子。 “嬋嬋,你怎么這么不禁逗。”霍深彎腰湊過臉去,淺笑著扯扯她紅彤彤的耳垂兒。 秦嬋淚眼朦朧抬頭,像極了清晨深林中的無辜小鹿,神態堪憐。 霍深心里柔軟下來,輕啄她濕潤的唇瓣,又揉揉她的臉,“要不要再來幾拳出出氣?” 被他一哄,秦嬋的氣消了大半,哪里又敢真的與王爺計較什么,便收斂了小性子,抿著嘴唇搖搖頭。 “別哭了,走,咱們吃飯去。”霍深重新牽上秦嬋的手繼續走。 秦嬋本以為這點荒唐就這么揭過去了,豈料到了夜里,王爺催著她把小畫本掏出來,硬拉著她照學,足足折騰到后半夜,鬧得她第二天里腰酸腿軟走不動路,困得睡了大半天。 到了秦律成親這天,王爺特地倒出空,陪秦嬋回秦府赴宴。 霍深與秦嬋一到,秦家立馬更熱鬧了,秦盛之雖然是霍深的岳丈,但霍深身份尊貴,一直對他禮敬有加,絲毫不敢怠慢。 “哥哥,新婚大喜。”秦嬋喜氣盈盈道。 秦律一身喜服,襯得他原本就高瘦的身材愈發挺拔,也俊,但神色懨懨,似乎不大高興。 他像是勉強打起精神,朝秦嬋笑了笑,略一抿唇不打算多說什么,又拖著略顯沉重的步子去各桌敬酒。 “哥哥這是怎么了?”秦嬋望著秦律的背影,有些擔心。 新郎新娘已拜過堂,眼下裴飛蘭正蓋著蓋頭在喜房里坐著,天色漸暗,客人漸漸散去,秦妙吃過酒,已回侯府去了,霍深見時候不早也要走。 “王爺先回吧,妾身許久未在娘家住了,想留在娘家住一晚。”秦嬋端著一碗醒酒湯,伺候著霍深喝時說道。 霍深點頭答應,讓她明天早點回去,就帶著幾個隨侍縱馬離去。 喜房內,秦律接過秤桿,挑起紅蓋頭,一群丫鬟婆子在后邊起哄,說少夫人美極了,少爺好福氣,秦律卻眼皮都不掀半下,愣是沒拿正眼看裴飛蘭。 裴飛蘭生得確實貌美,她顧盼生輝,笑時兩頰梨渦深深,亮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坐時脊背挺直,雙腿稍分開,雙手搭在膝頭,顯出幾分逼人的英氣,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 她從頭到腳打量了秦律,幾眼過后,笑容漸斂。 外人散去,屋里只剩一對新婚夫婦,秦律坐在離裴飛蘭老遠的椅子上,悶頭無話。 “我說秦律,你給誰甩臉子呢。” 裴飛蘭有一說一,毫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她將頭上繁重的首飾拔下,發髻打散,按著脖子咯吱咯吱來回轉了幾下,沒好氣地掛上審視的笑說道。 她早就看見了,秦律一直拉著個死人臉,看都不愿看她,對她疏離不喜歡得很。 哪有新婚當夜,新郎就這種態度的,這誰受得了。 秦律身子一震,頭稍稍轉動,仍沒正眼看她,兀自倒了杯酒,喝了幾口:“未曾。” 裴飛蘭又將嫁衣脫了,只剩一層紅色的里衣,柔軟貼身,她終于渾身舒坦,大大剌剌跨開腿往床上一坐,嗤笑著拾起一只福紋圓枕,朝他扔過去:“拿你姑奶奶當傻子?說吧,心里裝著哪個小狐貍精呢。” 裴飛蘭扔得準,也有幾分力氣,圓枕砸中秦律的背,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秦律隱有怒火,擰著眉頭轉身,看見裴飛蘭堪比粗魯大漢的坐姿,嘴角顫了顫:“裴老將軍乃驍勇之將,世代豪杰,家風優良,怎會生出你這樣粗鄙的女兒。” 他彎腰將圓枕撿起,拍拍灰塵,擺正放在桌邊小塌上。 裴飛蘭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早在定親之前,阮芳舒與秦嬋便說過,她樂善好施,也是個火爆脾氣,一點就著。 “我粗鄙?你自己心里有鬼,還不許別人說了是不是。秦律,你就是個混賬東西!” 她柳眉倒豎,從床上跳下來,一把薅起自斟自酌的秦律,扯著他的衣襟把秦律摔到地上。 秦律整個人被她摔懵,玉冠也掉了,頭發凌亂散落至腰,艱難從地上坐起來,驚愕地看著眼前沖他叉腰的女子,氣勢洶洶,渾似母夜叉。 “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你動手打人做什么!”秦律忍著疼痛試圖站起來,“京中哪家小姐不是知書識禮,哪有你這樣的?嫁為人妻,不說如何賢良,起碼也要懂得是非,禮敬夫君,不可莽撞行事,焦躁失度,你這般失態,往后叫我秦家的臉面往哪擱?” 秦律長到這么大,自以為見過不少,歷練過不少,沒成想今兒才算是開了眼界了。 裴飛蘭心中自有一桿秤,她又不是無知村婦,不會無故撒潑,明明是秦家前來提親,說會如何善待她,倆人如何如何般配,結果這小子心里裝著別人,還一套一套的數落她,把自己擇了個干凈。讀書人果然油嘴滑舌,慣會顛倒是非。 裴飛蘭踩上他的腳,指著他大喊:“我呸,嘰嘰歪歪的,姑奶奶看你根本不是個男人!” 喜房里時不時傳來倒地的悶響,期間夾雜著大少爺疼痛的叫聲,還有少爺少夫人的爭吵聲,聽得院里守夜的小廝一陣陣地肝兒顫,小廝終于忍不住,拔腿就往老爺老夫人的院子里報信去。 第五十章 “大半夜的你沒命似的跑什么呢?有鬼追啊?”青桃提著燈籠跟在秦嬋身邊, 就見大少爺院里跑出個小廝,趕忙招呼他停下。 小廝繞個圈跑到青桃身邊來, 喘著氣說:“是少爺和少夫人, 打, 打起來了, 奴才正要往老爺處告訴去。” “什么?”秦嬋睜大了眼, 似是不相信小廝所言。好端端的一對新婚夫婦,怎么就打起來了, 聽著不像話。 “我先過去瞧瞧情況,你別驚動老爺和老夫人,他們勞累一天了, 斷不想聽見這樣的事。這件事,你不要同別人亂說,以免毀了我秦家聲譽,青桃, 給他些賞錢。” 她這般吩咐那小廝,小廝又收下賞錢, 豈有不應之理。 秦嬋快步走至秦律院里, 果真聽見一陣陣的爭執聲, 心下震驚, 忙去扣門:“哥哥嫂嫂?你們沒事吧?”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 房門突然被打開,秦嬋一驚,就見裴飛蘭與自己面對面站著, 兩人僵持一會兒,“是王妃啊,進來吧。” 裴飛蘭對秦嬋倒是客氣,畢竟她父親裴將軍是閔王手底下的人,與秦家結親,這里頭也有秦嬋是閔王妃的幾分緣由在。 秦嬋一邁進門,就見自家哥哥正坐在地上,衣服松垮,頭發也亂了,眼角有些烏青,顯然打過架。 她驚得張大了嘴,看來小廝沒誆她,而裴飛蘭抱臂站在一邊,一只腳的腳后跟點在地上,腳尖輕輕晃動著,似乎有點得意。 秦嬋快步過去,把秦律扶起來坐下,不問兩人爭執的緣由,直接說:“哥哥嫂嫂莫要吵,當心被外人聽見,就是爹娘聽見了,也是極不好的。” 秦律聽見meimei的懂事話,心里暖洋洋的,輕觸發疼的眼角正要辯白幾句,卻見meimei走到裴飛蘭身邊去,拉著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嫂嫂勿要同我哥哥置氣,他的性子擰巴,連我娘有時都勸不得他,你要一時與他爭出個什么,怕是難,有什么事不如等過了今晚再說。” 眼瞧meimei把他撇下不管,反倒去安慰裴飛蘭,秦律嘴角抽了抽,心里泛起一股nongnong的委屈,失魂落魄地坐著。 裴飛蘭見秦嬋是個和氣人,照顧她初來乍到不容易,肯幫她說話,對秦嬋的好感立刻增添許多,“王妃,其實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要怪只能怪他太過分,新婚之夜卻不知道惦記著哪朵野花呢,這事放在誰身上誰都受不了。” 秦嬋怔了怔,瞥見秦律xiele氣兒似的頹喪,又兼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她也不好往里摻和,沒去接裴飛蘭的話,把秦律扶起來道:“嫂嫂,今夜你先自己在這間屋里睡下,我帶哥哥去側屋換身衣裳,收拾收拾,明早你們夫妻二人再同去向爹娘敬茶。” 青桃搭把手,攙上秦律的另一側胳膊。裴飛蘭樂得秦律離她遠遠的,沒有二話,任憑他們離開,自到床上去睡。 “哥哥,你這是何苦呢?” 側屋內,青桃幫秦律換了衣裳,打水伺候他洗干凈臉,正在幫他梳理頭發。 秦嬋站在他身側,見他滿面疲憊,唯有謂嘆。 月上中天,在院落地面上映照出一片潔白,主屋的燈已熄滅,側屋內秦律佝僂著腰身坐著,背影狼狽。 “青桃,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話,要和哥哥說。” 青桃應聲,知趣退下。 “哥哥的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女人的直覺很準,就連這個當meimei的都能看得出哥哥的心不在焉,更何況是他新娶的妻子。 秦律身子一僵,手心抵著額頭,目光中流露出痛苦,滿腔都是意難平。 “那女子是誰?哥哥為何不早說,也好娶你心儀的女子為妻啊。”秦嬋搖著頭說。 “我本想著,想法子娶她做正妻的,可那一天還沒等到,她就……進宮了。” 秦嬋琢磨回味兒來,倒吸一口涼氣,驚疑之下試探著說:“難道,是青荔?哥哥,你喜歡的人是青荔?” “我不想讓她做我的通房丫鬟,那樣她將永無出頭之日,最好的結局也只是個妾,我想娶她為妻,給她名分。我自知忤逆,從不敢對父親和母親說,只在心里盤算辦法,許是拖得太久,辦法沒想出來,人卻被我弄丟了。” 秦嬋知道自家哥哥是個有成算的,沒想到他打的竟然是這樣的主意。 嫁娶講究個門當戶對,就憑哥哥丞相之嫡長子,新科進士的身份,要娶妻,自然萬萬輪不到青荔這樣出身的女子,爹娘必然不同意,說不定青荔還會被冠上個狐媚惑主不安分的名頭攆出府去。 秦嬋還記得,青荔承寵的消息傳來時,哥哥蒼白的臉色。 想來哥哥在青荔進宮選秀的當天,還報以希望,期盼她落選歸家,或是選做宮女,過幾年再放出宮來。 而青荔最終成了皇上的女人,現已是風頭無兩的阮昭儀,哥哥和她的緣分,就算徹底斷了。 “哥哥,莫要再想著青荔了,你們已經沒有可能了。”秦嬋撫在他肩頭,忍著心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