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李淑妃渾似沒瞧見青荔似的, 扶起夏露與她交談著離開,一群人便呼啦啦跟上, 獨留青荔與珍兒跪在墻根兒處, 膝蓋冰冷, 滿身傷痛地打著寒噤。 人都走盡了, 青荔摟著嗚嗚咽咽哭的珍兒, 好一陣安慰。她們兩個的發髻都亂了,衣服也皺巴起來,這副模樣斷不可去皇后娘娘處請安, 為難良久也只好打道回府,皇后娘娘若怪罪也沒法子。 青荔摻著珍兒的胳膊回去。今兒受了這么一樁無妄之災,打掉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前往玉儀宮的路上,李淑妃笑盈盈地對夏露道:“meimei才來宮里,就得皇上盛寵,不知宮里有多少女人羨慕呢!皇后娘娘這半年身子不大好,不常理事,本妃協理六宮,管著后宮的大事小情,若遇見什么難處了,只管同我說就是了,我來替你做主?!?/br> 夏露訝然,原來這位淑妃娘娘才是后宮的掌權之人。看來,她早先想著多巴結皇后,倒是想錯了,皇后若不大理事,巴結她再多也是無用,還不如與淑妃娘娘多交往著些。 夏露想通了關節,立刻陪著笑道:“娘娘這話叫我心里發暖,往后meimei就全仰仗娘娘照拂了。meimei從宮外帶進來一些凍頂烏龍,回頭就給娘娘送去,娘娘嘗嘗滋味如何。” 李淑妃見夏露好拉攏,也勾起唇角道:“好,咱們多走動走動,是再好不過的了?!?/br> 又過了五日,總算輪到了青荔承寵。一夜過去,喜鵲兒蹲在枝頭嘰嘰喳喳叫著,青荔已換了身華貴衣著,最外裹著狐裘披肩,被以龍輦送回了永延宮。 沒過多久,皇上的人又到永延宮里賞賜許多東西,光金子就有兩盤。而夏露承寵的第二日,皇上不過賞了幾匹錦緞,幾樣首飾而已。 青荔得寵的消息很快傳遍后宮,直叫夏露氣惱不已。 一連數日,景隆帝都召青荔侍寢,夏露再也沉不住氣,隨便撿了兩碟子糕點,命人帶上就往泰安宮里去。 霍廖此時正在泰安宮的偏殿里批閱奏折,炭火上罩著一層鐵籠,殿內熱氣繚繞溫暖如春,青荔靜靜侍立一旁,替他研墨。 “皇上,夏昭儀在門外求見,說是要給皇上送糕點?!惫馈?/br> 霍廖朱筆頓了頓,頭也不抬:“讓她進來罷?!?/br> “是?!?/br> 夏露一進門就瞧見了青荔,氣不打一處來,勉強壓著火氣請了安,把糕點擺在小桌上,見皇上撂下奏折朝自己那邊看了過來,登時指著青荔道:“皇上,您莫要被她騙了!她不過是阮家新收的養女,從前在秦家做丫鬟的,身份低賤得很!” 屋里,小太監該攏火的攏火,該蹭地的蹭地,宮女繼續擦花瓶,剪花枝。 夏露總算說出了心里話,眼神得意,正在暢快的時候,就等皇上勃然大怒,發落了這個不知羞恥的賤婢。 然而霍廖不悅地皺了皺眉,放下朱筆抿了口茶,冷著語氣說道:“夏昭儀,你怎可這般說阮婕妤的不是?她也是朕的妃嬪。” 夏露詫異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為皇【yzj茹jiejie】上昏了頭了,便想著再說一遍:“皇上,您怕是沒聽清楚,妾身說這個阮婕妤她……” “好了。” 霍廖不耐煩,語氣中掛上幾絲震懾的威嚴,夏露受驚,身子跟著顫了一顫。 “朕早就知道了,阮婕妤都同朕說過。丫鬟又如何,朕的生母也不過是身份地位的末等宮女。難道你當朕是老糊涂?自己身邊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青荔埋著頭仍在研墨,恍如什么都沒聽見。 夏露手足無措,慌慌張張跪倒在地,背上都冒出冷汗來:“妾身……妾身不是那個意思……” 霍廖瞥她一眼,又看了眼她帶來的兩碟糕點,一碟是棋子餅,遠瞧著便油津津的膩得慌,一碟是涼透了的梅花糕。 他面色沉了沉,心情更加不愉:“夏昭儀冒冒失失,實在不成規矩。來人,送昭儀回宮。” 夏露失了臉面,極不甘心地咬著下唇,跟著公公離開了泰安宮?;氐接谰笇m,少不得一頓打人罵狗,以泄心頭不滿。 霍廖兀自嘆了兩聲,暗道這夏昭儀實在不成體統,如此大呼小叫成什么樣子,不過是念在她年紀小的份上,沒有責罰罷了。 再扭頭一看阮婕妤,靜若處子泰然而立,正如空谷幽蘭,典雅低調,格外叫人喜歡。 他笑了笑,難得多出幾分柔情:“阮婕妤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里?!?/br> 青荔放下墨,朝霍廖福身:“妾身一心侍奉皇上,除此之外,再無他想?!?/br> 福身時,她眉心微動。 其實,讓她早早把身世稟明皇上,都是王妃的主意。那日送她進宮選秀時,王妃湊到她耳邊來囑咐,說擔憂她入宮后受夏露的欺負,依照夏露的性子,必要把她是養女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 與其被惡人告狀,不如自己說個明白,趁著皇上最高興的檔口,把實情給模模糊糊地說了。他若在興頭上,便不覺得這是什么要緊事,只要說出不會責怪你的話來,往后你便安全了,夏露再要借著這件事鬧騰,也是不能夠了。 于是,青荔便在承寵的當夜,將實情和盤托出。不出所料,皇上不僅沒怪罪她,還贊她是個少有主動說真話的,伺候人也周到體貼,比起那些官家女子,倒是別有一番韻味,故而一連數日都召她侍候。 沒過多久,青荔被提了位分,于從五品的婕妤,升至正五品的嬪位,皇上賜的東西絡繹不絕流向永延宮,人人瞧著都眼紅。 秦府上下也都聽聞她受寵,個個歡欣。就在這時候秦律竟松了口,答應阮芳舒議親,阮芳舒又驚又喜,連忙張羅起秦律的婚事。 第三十七章 寒風夾著房檐兒上的細小的冰碴, 一刻不停地往下掃,掃到人脖子里時涼津津的, 比起臉蛋兒與手腳受的凍卻好上不少。 永延宮進到后門里, 穆榮縮著脖子裹了裹毛圍脖, 將手上的包袱塞給珍兒:“這些是王妃送給阮嬪娘娘的東西, 里頭有些金銀首飾, 另有家書和別的東西,等娘娘親自拆開看了便知。” 珍兒來宮里有一段時候了, 見到穆榮好似見到了親人,她始終記著夏露命丫鬟當眾打她的事,這時候禁不住灑淚說道:“穆公公有所不知, 昭儀娘娘總和我們過不去呢,淑妃娘娘也不說句公道話,虧得咱們娘娘得寵,皇上時不時過來, 如若不然,我們殿里的銀霜碳都不知能不能供足?!?/br> 穆榮嘆了口氣, 讓珍兒不要哭, 免得風催了淚眼, 惹出病就麻煩了。 “王妃在宮外什么都知道, 你們處境不好她自然也知道。單靠皇上的恩寵度日免不了惶惶, 故而王妃也想了別的主意出來,都在家書里寫著,娘娘看了便明白。至于夏昭儀那邊——” 穆榮壓下聲音, 湊近幾分道:“她既然屢屢與咱們做對,咱們對她也不必留情面。若捏住她的把柄了,就叫她再也翻不了身?!?/br> 珍兒用袖子蹭一把臉,說知道了,穆榮又囑咐她幾句別的,這才跺跺快要凍麻的腳出宮去。 他一回到王府,就立馬到秦嬋屋里去回話。 秦嬋的寢屋里燒著兩盆上好的紅蘿碳,她身上穿了一件柳黃收腰的秋日薄衫,又披一條竹青色的小衣,腳踩在暖和厚實的地毯上,撂下謄抄經文的筆,扭頭聽穆榮說話。 “奴才沒敢驚動阮嬪娘娘,怕宮里眼睛多,看見奴才進屋不好,便只尋了珍兒出來交待話?!?/br> “辛苦你走這一趟了?!鼻貗任⒁稽c頭,輕攏幾下肩頭披散著的緞面黑發,叫小丫頭送穆榮出去。 青桃捧著一只裝著臍橙的水晶玻璃盤過來,剝好了果rou盛在小碟里,放到秦嬋桌上,“王妃,這夏昭儀也忒過分了,總欺負阮嬪,她這分明是做給您看,故意氣您呢,不如咱們同王爺說去,讓王爺想想辦法?!?/br> 秦嬋嗔怪青桃:“王爺政務繁忙,怎可拿這些事去麻煩他,往后別再提這個。這些事只與我相關,我來想辦法就是。” 青桃吐吐舌頭,又道:“太皇太后那邊的門路,王妃果真有把握走得通?太皇太后常年幽居恒昌宮,要見她一面怕是都困難?!?/br> 秦嬋盈盈一笑:“事在人為。在這后宮里,柳皇后不喜歡我,李淑妃和夏昭儀針對著咱們,若要找靠山,只能從太皇太后處尋。太皇太后今年八十七歲高齡,是親眼看著皇上長大的,只要有她老人家的一句話在,就比什么都強?!?/br> “說起來大公子總算答應成親,娘家老太太那邊正在挑合適的姑娘家人選,還派了人來,說王妃若得空便回去一同參謀參謀?!鼻嗵业?。 秦律不肯成親,始終是秦家人的一塊心病,秦嬋見哥哥終于想通,不再擰巴,也頗覺欣慰,“成,咱們挑個空閑日子回一趟娘家。” 入夜掌燈時分,霍深頂風披雪歸來,帶進一股寒氣兒。 寢屋里溫暖馨香,燈火明亮,與朔風森寒的屋外完全是兩個世界。秦嬋早備下一桌熱湯熱菜等他,又親自迎上去,掂著腳替他解披風。溫熱的指尖觸到他冰冷如鐵的外衫,叫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霍深看到她被涼得縮手的小動作,挑了挑眉,摘下手套趁她沒注意,將冒著涼氣的手掌探進衣料中,在她柔軟綿熱的腰肢上輕捏了一把。 “??!” 秦嬋驚呼一聲往后連退數步,險些跳起來。周圍仆人聽見動靜,紛紛往這邊看,待瞧真切了自家王爺臉上那得逞的淺淺笑容,便知是王爺在同王妃鬧著玩,各自扭回頭做事去了。 秦嬋捂著飛快飚紅的臉站在不遠處,因被這么多人瞧去了她一驚一乍的模樣,格外害臊。 霍深自顧自將外衫脫了,沒事兒人似的垂垂眼皮,說一聲“吃飯了”,自去飯桌前坐下。 秦嬋只得邁開步子,隨著他過去坐。 她深呼吸幾口氣,好不容易恢復了往日的從容,提著小茶壺給霍深斟了杯茶:“王爺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罷?!?/br> 霍深卻只是掀了掀眼皮,應都不應一聲,不過喝了一口便放下。 秦嬋稍稍驚異。往常這種時候,王爺可不像這般冷淡,不說一句“辛苦”,也好歹回個話,今兒這是怎么了,瞧著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她微微皺眉,接過丫鬟盛上來的一碗燉燕窩慢慢喝了,琢磨一會兒便想著,莫不是剛剛王爺與她鬧著玩時,她尖叫著往后退,掃了他的興致? 霍深一言不發吃完了飯,洗漱過后換了寢衣,坐在床頭的桌臺上看書。 丫頭換好了夜里要燒的新碳后,一眾服侍的下人都退出了門,秦嬋走到霍深近前,摘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又替他披了件衣裳。 “王爺勞累了一天,不如早些睡吧。”霍深不過沉郁著臉色懶懶應了一聲而已。 夜深熄燈,秦嬋躺到里側去,沒多會兒功夫,霍深也躺上來,與她隔著一小條縫隙,規規矩矩。 秦嬋心道王爺的心思重,保不齊就是他進門時她往后躲,惹他不痛快了,這才拉著臉不大理人。 她在一片黑暗中眨眨眼皮,從錦被中探出手來,指尖撓了撓霍深的手心,低聲輕喚:“王爺?” 霍深將手抽回去,沒應聲。 秦嬋心里一慌,眼珠兒來回轉了轉,不再喚他,輕手輕腳掀開自己的被子,滑溜溜的小泥鰍似的,鉆到霍深蓋著的被里去,鬢邊輕巧枕在他肩膀處,閉上眼去睡。 霍深忍不住,終于低低笑出聲,猛一翻身將她罩在下面:“倒會哄人?!彪S即埋頭,在她唇瓣上勾勒形狀。 “王爺可是生妾身的氣了?”秦嬋被吻得迷迷糊糊問道。 他婆娑著她瑩潤的臉頰,手掌漸漸往下:“從來沒有?!?/br> 不過是一時興起,逗一逗她罷了。 …… * 永棠宮里,李淑妃摸了摸發髻正中的玉蘭花鈿,眼角蘊著幾絲嘲諷,瞥向哭哭啼啼的夏露。 “娘娘,自從青荔那個丫頭承寵,皇上對妾身再沒有以前好了,這可怎么辦啊。” 夏露心里實在是著急。在這后宮里,皇上的恩寵就是天,她決計不能輸了這一程。 李淑妃抿唇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往塌后靠了靠,揚著調子說:“我的傻meimei啊,你若不去想法子爭寵,后宮這么多女人,怎么會有你的好日子過呢?” 第三十八章 夏露忙道:“還請娘娘不吝賜教?!?/br> 李淑妃笑了笑:“賜教倒是談不上, 只是給你提個醒兒罷了。我瞧你只顧干著急,卻不想想法子如何才能叫皇上多喜歡你一些,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你不去爭, 大把的女人去爭, 你便被擠到后邊去, 日子一長,皇上連你是誰都記不起來了?!?/br> 夏露被這番話嚇住, 瞳仁亂轉,額上沁出涼津津的汗。 因屋里侍候的都是各自心腹,李淑妃不怕話傳到外頭去, 就接著說道:“不知你可聽說過那位已去了的晴貴妃?遙想她當年盛寵不衰,后宮無人能及,皇上待她如珠如寶,把咱們都比成了魚眼珠了。你若能得如她當年一半的寵愛, 在如今的后宮里行走,便已是綽綽有余了。” 夏露怎會沒聽說過晴貴妃。紅顏薄命, 引人遐思, 宮里宮外都有她的傳聞。 她去閔王府時好奇那小佛堂, 秦嬋解釋說那是個供奉晴貴妃畫像的所在, 她又問秦嬋晴貴妃長什么模樣, 秦嬋說晴貴妃眉間有一點朱砂痣,仙姿飄飄,出塵逸世, 卻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神仙,笑意明媚動人,另有幾分嬌憨親切在。 夏露抿唇思索,想著淑妃娘娘所言有理,不能總顧著生氣,是得想辦法爭上一爭。 “其實,妾身心里最羨慕的,還是生下皇子的諸位娘娘,若能像娘娘一般有子嗣就好了?!毕穆豆Ь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