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嬋兒的性子隨他,很倔,也肯經營。但凡她認準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另要下一番苦工去做。別看她總是柔柔的,和和氣氣的,其實心里早有準頭,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前三年,嬋兒知道要嫁太子,她自己做主,托人打聽太子吃穿喜好,日夜繡嫁衣,勤練宮廷禮節,甚至皇后娘娘身子有什么病,吃什么藥她都了然,把身為太子妃該知道該做的事,做得周周全全。那時候,秦盛之便知道,這個女兒和他太像了。 如今見她態度堅決,必是早就盤算好了,說不定已經費過不少的心經營了。 “也罷,也罷。”秦盛之嘆氣。 秦嬋的話使他不再猶豫。閔王既然有本事立下赫赫戰功,他必有本事自保。皇族難進,只要女兒這一遭順順利利嫁進去,從此他們秦家便是一門皇親國戚了,仰仗這個身份,再有他秦盛之苦心經營著,結局未必能差到哪去。 “你既非閔王不嫁,我這就回去,答應王爺的求親。” 秦盛之匆匆離開。阮芳舒扶了秦嬋起來,替她撣撣膝上的塵土,“你父親最是疼你的,他不愿你受委屈。” “嬋兒知道。”秦嬋目中隱有淚光。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父親都成全了她的倔強,這一次,她再也不能辜負父親了。 周姨娘驚掉了下巴。 她不信老爺是這樣的人,便飛奔出去,又跑回剛才那墻角去聽。 “媒人,大雁,庚帖,本王都帶來了,還缺什么?”霍深舒展了脊背,又懶洋洋靠在椅背上。 媒人的話雖然夸張了些,不過那雙大雁確實是他親自出城打的,他未換衣服,身上穿的還是一件麂皮的大氅。 秦盛之回來后,媒人還想繼續撮合,被霍深止住。 “回王爺,什么都不缺了。王爺親往議親,微臣喜不自勝,豈有不應之理。”秦盛之恭敬回話。 周姨娘吃了一大驚,身子不穩,咣當跌坐在地上,屁股火辣辣地疼。 “嗯。”霍深微一點頭,直起腰板往前坐了坐。 媒人更是歡天喜地,嘴角快要咧到耳后去了,“恭喜,賀喜呀丞相大人!換了庚帖,回去再合八字,這婚事就算定下來了!” 霍深忽道:“怎么,合了八字才算定親?” “這……這個是自然。王爺,上到天子,下至庶民,若要定親,必得合過八字才行,若八字不合,互相有礙,這親事便定不下來的。”媒人解釋道。 霍深沉默,臉色也不好。 “本王親自來一趟,就是要把婚事當場定下來,若非要合過八字才許定親,那就立刻就找人合去。” 媒人道;“王爺不可隨意找人合八字呀,須得是德高望重且精通命理之人才可,如此才不會傷了姻緣的福氣。” 秦盛之也來勸,說早一時晚一時沒什么要緊,王爺不必心焦。 霍深卻沒了耐心,他板著臉思忖一會兒,喊了個手下進來,下令道:“你帶著庚帖,去廣濟寺找玄智大師,請他合八字。” “是。”手下領命而去。 玄智大師? 秦盛之暗暗心驚。玄智大師乃是本朝最負盛名的高僧,就算是皇上想見,都要提前派人去請,請得到請不到還要兩說。 王爺這般下令,恐怕兩人早就相識。可是,大師會給這個面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霍深: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現在,立刻,馬上,訂婚o( ̄ヘ ̄o) 秦盛之:都,都聽寧的qaq 第十七章 霍深來時,時辰尚早,秦盛之便問:“王爺可用過早飯?如若不棄,便在府上隨意用些。” 霍深答應下來。他趕著回城,確實還未吃飯。他帶來的東西不僅是一對大雁,還有些山林里順帶打的其他活物,下人們須得一樣樣捆好了送到后邊廚房去,這才在前頭折騰了好長時間。 阮芳舒那邊早就考慮到王爺要用飯,已提前做了安排。除了王爺,還有王爺的一群手下,今兒來的,無論誰都不能怠慢了去。 王爺前腳到,阮芳舒便在后院張羅開了,不怕做好了沒人吃,浪費東西,就怕人家留下來要吃飯時,府里不能立刻端飯端菜,失了體面。 前院的倒座房騰了出來,供王府眾人吃喝,秦盛之招待霍深,請他挪步到正廳里用飯。媒人早被阮芳舒迎到后頭陪著去了。 吃喝完了,又坐等一陣,接近正午時分,去往廣濟寺的下屬終于回來。下人們見了,紛紛往這邊張望,周姨娘等這時刻也等了多時,府里頓時安靜許多。 上輩子,秦嬋沒同意與閔王議親,自然沒與他合過八字,她不知結果如何,故而坐立不安。她打發青桃去小隔間里守著,聽有什么結果,聽明白了立刻跑回去告訴她。 “回王爺,玄智大師寫下書信一封轉交王爺,另有紅瑪瑙佛珠一串贈與相府二小姐。”下屬道。 霍深不緊不慢打開信封,兩根手指插.入,捻出信箋。信箋紙張灰黃,有股極淡的香火氣,上頭書寫內容也簡單,只有四個字—— 天賜良緣。 霍深笑了笑,將信遞給秦盛之與阮芳舒看。 秦盛之與阮芳舒都很緊張,生怕算出個八字不合來,各自臉上都不好看,好在信上寫的是大喜的消息。 兩人終于徹底放心,漸漸露出笑容。秦盛之更是仔細端詳了上頭的四字,是玄智大師的墨寶無疑。 “玄智大師贈佛珠給嬋兒,是何用意?”阮芳舒問。 那屬下道:“大師說,二小姐有上蒼眷顧,是福澤深厚之人,只是近來多有心緒不寧,長久下去于身體有虧,故贈開過光的紅瑪瑙手串,此物最能壓驚寧神。” 阮芳舒大為感激,捧著手串念了幾聲佛,喜極之下眼眶紅了許多。有高僧說嬋兒一句“福澤深厚”,當真是比什么都強。 媒人立刻放聲笑起來:“大喜,大喜呀!玄智大師親自為王爺與小姐合過八字,還寫下‘天賜良緣’四字,這婚事便定下來了!再也拆不散的!” 她這么一喊,許多人都聽見了,府里下人知二小姐婚事定下,都是又驚又喜。青桃撒歡兒跑回去,把好消息告訴殷切盼結果的秦嬋。 “嬋姐兒,恭喜呀!”陶冰真也在場,聽完青桃帶回的消息,十分歡喜道:“我早就看你是個有福氣的,現在連大師都這樣說,保準錯不了。嬋姐兒……不,現在該叫你‘閔王妃’了。” 夏露在一旁坐著聽完,也道了聲喜。 秦嬋臉上發燙,也不知該怎么高興好了。原來她真正的好姻緣果然在閔王身上。 “哎呀,我來時只是想著玩的,本就兩手空空,現在你定親了,我卻連禮都拿不出。夏露,咱們趕快各自回府,給未來的閔王妃備份大禮去。”陶冰真拉著夏露要走。 秦嬋連忙追在后頭招呼:“急著走做什么,也不缺你們的東西,晌午要到了,快留下一齊吃飯。” “不留了,不留了,你們正忙著呢,我們再留也是添亂。” 秦嬋實在留不住她們,只得親自把兩人送出后府門,目送她們離開。 親事已定,秦府上下歡騰。后廚里又忙開了,王爺帶來的山貨是現成的鮮味兒,挑些肥的燒了,再添油雞紅鴨、鴛鴦魚片、四喜丸子、香菌百合等菜肴,昨夜備下的許多點心擺成二十個果碟子,糖蔥并各色糖果裝成什錦盒子,每桌都放上。 秦盛之又陪著霍深吃了一頓,正趕上秦律也回來了,還帶幾位友人回來,席間更熱鬧了些,秦律還特地敬了往返廣濟寺那位王爺手下的酒。 后院里,丫鬟婆子們紛紛圍著秦嬋道喜,亦極羨慕她手腕上開過光的紅瑪瑙串兒。周姨娘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待人漸漸少了,她才扭扭捏捏走過來,道了聲喜。 她勉強笑了笑,局促不安道:“……姐兒,往日都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別同我計較,你是個有福的,縱然做不成太子妃,將來也要嫁到王府里去,總歸是做皇家的兒媳婦。別人的話不信,大師的話我能不信么?你說是不是?” 秦嬋莞爾。這個周姨娘,雖能鬧騰卻翻不出什么大浪,與她較真兒實在沒用,還白瞎許多功夫。 “姨娘快回去吧。您在府上這么些年,什么事看不明白,也不必我多說什么。”秦嬋笑道。 周姨娘漲紅了臉。這句話是自己想要到王爺跟前送菜,兩人爭執起來時說的。當初她想巴結閔王,想給自己兒子爭出路,殊不知眼前人正是來日的閔王妃,這才是她該討好的人呢。 她心虛得很,暗怨自己小瞧了嬋姐兒,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懂什么!還不是太太處處忍讓著我,才有了我今天的日子!” 青桃捂著嘴偷笑。 “征哥兒還小,往后多仰仗姐兒照拂了……”眼瞧著周姨娘又要提起兒子,秦嬋連忙打斷她:“秦征是我弟弟,不必誰來說,我自然會照料。姨娘,只要你往后謹守本分,好日子便在后頭等你,記得這點便足夠。” 秦嬋一轉身,領著青桃與小丫頭們,尋母親吃飯去了。 周蘭愣在原地,想著只要嬋姐兒肯照拂征哥兒,便沒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給她跪下道歉也成,更打定了主意,往后是決計不能得罪嬋姐兒的。 媒人也在女人們的席上,她今兒掙足了臉面,無論王爺還是相府都給了她老多賞錢,現已喝得滿面紅光,拉著秦嬋的手好一通夸。 “我做媒人幾十年了,頭一回見著這樣快定親的!越老越開了眼界了!”媒人笑呵呵道。 阮芳舒道:“都是老天保佑,也是沾您的光。” 都說得罪誰都別得罪媒人,媒人的一張嘴,愣是能把黑說成白。秦府這樣的大戶人家,更怕外人說三道四的,是以媒人雖沒誥命,不富貴,阮芳舒也不能怠慢她分毫。 秦嬋端起酒盞,也敬了媒人一杯。 那媒人喜滋滋喝了,又對阮芳舒道:“太太頂好的福氣!大公子溫文爾雅,國之棟梁,來日也做個丞相。大女兒做了侯夫人,二女兒要做王妃,哎呀呀,這是什么樣的福氣呀!當真了不得!” 阮芳舒一拍腿:“您不說我竟把妙兒忘了。快,快差人往侯府送消息去,就說她嬋meimei與閔王定親了,讓她回來吃酒。” 下人領命去了。媒人眼珠兒一轉,又道:“大公子怎么還不成親?兩個meimei都成家了,唯獨哥哥不娶妻是什么道理。” 阮芳舒微一垂眸:“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我給他張羅過,他說不愿。” 媒人覺著又遇到了好生意,立刻壓低嗓音道:“可是沒遇著滿意的?” “他只說不娶,什么緣由也不肯告訴我,得虧是個男子,耽誤得起功夫,若女孩這樣鬧起來,可真真要耽誤前程了……” 秦嬋坐在這里聽她們說話,漸漸覺得沒趣兒,便借口吃多了腹脹,回房歇會兒去。 回去路上,她都在想一樁事。 王爺為何這樣急著定親? 她回房趴到床上,閉著眼胡亂一摸,便摸到了枕下的羊脂玉蟬。 這時候,她忽然想起來了,想起她與王爺騎馬的那天。 她喝完紅豆粥,感念王爺溫存,將有人想害他,將球桿子伸到馬腿下的事說了。 “王爺,慶王……恐怕想對您不利,您可要多加小心……” 王爺笑了,“你關心我?” “自然……自然關心。”面對他時,她總會笨拙一些,說話都磕磕絆絆的。 王爺忽然攥住她的手,她受驚松手,小竹筒掉到了地上。 “我早些娶你可好?”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 王爺的手掌溫熱又寬闊,輕松將她的手包裹著攥起來,掌心的粗繭擦過她的平滑手背,格外酥癢。 她心臟跳得飛快,像是快要蹦出來似的,顫聲應道:“好。” 這事太赧然,一回想起來便要鬧個大紅臉,故漸漸被她拋到腦后去。原來,王爺提早來定親,竟是這句話的緣故。 她紅著臉埋在枕間,只覺身上愈發熱了。 侯府那邊,秦妙收到消息后,驚愕了好一陣,又笑臉盈盈打賞了報信的奴才,說收拾收拾,備份兒禮,最遲明兒回家去。 青杏端茶送來,艷羨道:“二小姐可真有福,議兩回親,都是與皇家議的,還得了玄智大師一串珠子。” 秦妙捧著茶抿了幾口,目中失神,訥訥道:“是啊,她最有福了,從小到大,什么福份都是她的,半點都不剩給旁人的。”